父亲,我,原来还有福州帮--一次历史小文本的实验(三)
4、重返上海
和许许多多台湾人一样,某一日我到了上海,兴奋地在十里洋场寻找机会和充满想象的未来。刚到上海的日子,每日在各种异国风情的街道瞎逛,遐想道听途说或是从书上看到的上海滩传奇,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地进入了上海的日常生活,不知不觉间,我也把垃圾(LE SE)说成“LAJI“,也明白了“结棍”是形容某某人事物很厉害之意,“极司菲尔路”是诸多上海古怪路名中的其中之一,指的是万航渡路。新新百货公司还在南京东路上,成了国营的百货公司,里面哈欠连连的售货员和略显过时的商品,从现在的标准来看,自然不能算是什么新潮的购物场所。电梯自然也有,也不是当年的样貌了。城隍庙热闹倒是依旧,四处都是各地慕名而来的观光客。上海本地的孩子有更多的选择,也不会觉得此处有多么好玩。
外地人不会说上海话,在生活中遭遇的不快,在大陆是众所尽知的事。以前父亲抱怨的儿时场景,对我来说,不再是远在天边,而是亲身所见的日常情节。在描述这段记忆时正是12月初,我又想起父亲描述的上海冬天。其实每次冬天,在寒风瑟瑟去搂着身体行走,父亲描述的“水沟结冰”的形象就会浮现在脑中。只不过现在排水渠已经加盖了,不知道是否结冰。
父亲念兹在兹的蓬莱路,我也曾去走访。不过地址已成了公交车车站,我试着问附近的路人这里曾经的面貌,不出所料的徒然,得来的是莫名其妙与警惕的表情。也是,一个陌生男子突如其来的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我也曾翻过地图,没有发现他所说的龙王庙,也问过一些上海的老人,他们多是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这个码头。高昌庙倒有踪迹,约莫在当今的高雄路,早已没有旧时的景色。父亲曾急切问起我是否到访过蓬莱路、道别上海的码头龙王庙,我只能和他说一无所获。看着他略显失望的表情,让我感觉很自责。
虽说没有满足父亲丰满上海记忆的夙愿,但对我来说,我与上海不再是毫无瓜葛,在时光的流动洪流之中,我的生命竟然有部分可溯及至此,也对上海产生了微微的情感。那些地域观念颇重的上海老人,听到我说的这些过往时,表情也不若之前的轻蔑。因为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子,貌似不能以纯粹“台巴子”来称呼了。
前几年是父亲最后一次到访上海,现在回想起来,或许他隐隐感受到上天再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找到表哥,或许是此生他所剩无几的愿望了。他特地从相册里拿出表哥的照片,并慎重其事的又和我说了一次,凭借这些片段,能不能找到表哥。
我等一介平凡之人,毫无关系也无权力,只凭借着一张照片、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在这广大的人世间找到特定之人?但想起来很惭愧,自小到大没为父亲做过什么事情,要摊开双手耸肩说找不到,实在有点不忍。坐在桌前抓脸摸腮帮想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同学曾笑谈一个过往,他的警察女友在交往之初,为了确保同学不是个爱情骗子,还特地在系统上查询了他的资料。想起这件事,我立刻播了电话。一段插科打诨后,我问她是否能帮这个忙。因为大家熟识已久,得知情况后她很爽快的答应了,说她试试看。
不到三分钟,她回电了。
“你说的那个名字,全上海有几十个,符合你描述的年龄区间,算起来的只有一个。”
听到此处心跳加速,噤声听她像是分析案情线索的口气。
“但是呢,他在十年前已经过世了。”
哎,听到这里有点可惜,父亲交办的任务虽然及格,但并不完美。我继续听着电话那头慢条斯理的叙述。
“他老婆还在,名字是......,现在年龄是.....。”
听到此处,已经很满意了,这足以和父亲交代了。如果在台湾,这事略显超越职权,就算亲人与好友,也不太愿意帮这个忙。但上海毕竟不是台湾,我接着追问。
“那有电话吗?”
“没有,现在住的地址是有的。你要吗?”
“要要要!”
“普陀区岚皋路.....”,我慌忙拿着记录下来。
挂了电话,我没有立刻通知父亲,我走到了窗前。
得知这个信息自然很高兴,但也同时落入了深深的沮丧。这看似困难的事情,却是一通电话就轻易解决。在上海生活也有一段时间了,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但我只是个永远无法融入其中的旁观者,永远理不清这里面的脉络。
整理了一下情绪与思路,“找到了表哥的信息“,我以平静的语气和父亲说,毕竟他的血压是有点高的。
我心中组织着语言,排列着信息顺序,尽量以若无其事的语气和他说,表哥多年前已经辞世的消息。
父亲自然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释然,无论好坏,终究也是一个结果。
我接着说,但是表嫂还在,现在她住在普陀区岚皋路。
“去看看吧!”询问内向父亲的意愿,还不若直截了当地实现他的愿望。
在上海的夜色中,我们在路旁拦了出租车,直奔在刚在便条纸上记载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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