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徒步之旅
查看话题 >雨崩:穷游者的自我修养
2024 年 6 月,结束虎跳峡的徒步之旅后,我前往雨崩。
1. 飞来寺

到达飞来寺已是晚上10 点多,通过海拔4 千多米的白马雪山隧道时,一起拼车的女生大概是高反,狂吐不止。我的状态非常好,没有任何高反症状。自认为这种成熟的景区路线不过小菜一碟,也没有做任何高反的预防措施,我计划把此次行程当做高原路线的试探之旅,为之后可能到来的高原长线积累经验。
在虎跳峡临时组队的L和我说,他昨日遇到两个骑摩托车进藏的男生, 在几个小时前也到达了这里,临时决定和我们一起去雨崩徒步。
我们在飞来寺的酒吧一条街落脚。酒吧一条街只是地名,我没有见到任何酒吧。海拔3400,喝酒肯定不是明智之举。街道狭窄,两边林立着普通的民宿酒店,一楼大多是餐厅和小超市。
临时找了落脚的地方,端午节假期还没正式开始,生意有些冷清。100块一晚的大床房,三楼的临街房间,还能透过窗户看到梅里雪山,虽然卫生条件不尽如人意,总的来说还是颇为划算。安顿好后,下楼觅食。先到的两位男生特意下楼和我们打声招呼,夜晚的温度非常低,其中一位男生穿着短裤和拖鞋,我们匆忙的讨论了下明日的行程。旁边正好停着两辆黑色的摩托车,和我们在路上见到的摩旅车一样,造型颇为炫酷,我默认这车就是他两进藏的工具。
7 点左右醒来,窗外的日照金山只照到了半山腰。

在飞来寺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1991 年为纪念梅里山难的慰灵碑,咨询工作人员也是模棱两可,在网上查资料才知道纪念碑已经被拆除,具体位置也不得而知。

这块用黑色大理石打制的纪念碑高80厘米、宽120厘米,上面镌刻着17位队员的名字,中间有登山队徽标,四周书写:“日中友好 第二次合同登山首次向梅里雪山挑战的勇士在此长眠。如今,这块纪念碑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德钦县由于经济发展做了新规划,“我们建起的纪念梅里山难的纪念碑被拆除了。原来纪念碑位置很好,也很壮观。现在那个平台建了很多酒店,纪念碑被移到酒店后面很闭塞的一个地方。这个事情对家属们还是有刺痛感的,事前也没和家属沟通。对于曾有人涂抹以及试图砸毁纪念碑的行为,张俊感到痛心,“很希望我们这些亲历者、参与者能把事真实地告诉后来人。一定要尊重历史。”
四个月后,我又一次经过飞来寺,准备从云南进藏。恰逢国庆假期,观景平台很多游客,几个导游被簇拥着。梅里山难被导游们包装成了一个颇为神秘的故事,来呼应雪山的神性。最后还不忘把整个叙事抬高到国家和民族的高度「只要日本人来就看不到日照金山,所有藏民都讨厌日本人」
这一次,卡瓦格博的山尖又只是匆匆一瞥,难道是两次都有日本人混迹其中?纪念碑被移除,以及大街上发生的事,总能在日常生活中找到蛛丝马迹。
2. 西当进村
我们在西当村的步道入口等着骑摩托车的男生汇合,打算徒步进村。
他们骑车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场时,我难以置信的表情被L绘声绘色又半开玩笑的描述给了他们。图片里的摩托车和小包几乎是两人的所有装备,他们已经从广东骑到了这里,还会继续前往拉萨。

雨崩的步道非常成熟,每隔一段路便路标指引,标记着行进的距离。缺点是进村的车道很多路线和步道重合,越野车在晴天扬起的灰尘对徒步者是一种折磨。大部分游客都会选择坐车进村,攻略里大都建议不要没苦硬吃。越野车都是景区统一运营的,十多公里的路程,到下雨崩每人要 260 块。这个价格的确是很贵,我开玩笑着说,劲省200 多。倒不是为了省钱,只是想尽可能把徒步的行程延长,能腿着走绝不坐车。而另外三人,特别是摩旅的两位男生把穷游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三位男生全员狠人。其中一位摩旅的朋友Z,没有徒步经验,背着没有背负的包,甚至是斜挎包,一升的瓶装矿泉水被扣在包上晃晃荡荡。另两位朋友倒是经验丰富,不过不是作为旅行的徒步,而是作为现役和退役军人的训练。背着容量最大的小鹰和全套露营装备的L,提起去年休假在新疆徒步的神奇经历,临时决定徒步喀纳斯,完全没有准备专业装备,用一个毫无背负的背包走完了全程,据说帐篷就有两公斤多,还在大雪的小黑湖滞留了两天。这一次的背包倒是非常专业,用重装的方式走的都是轻装线路,很难不怀疑他是来拉练的。
我想起在飞来寺的晚上,和他们讨论路线和安排时。感受到他们作为新手的过于自信,甚至有些不悦的认为他们是不是觉得我是女生和新手,对我有些忽视和不屑。现在想来,全是错觉。接下来的几天,我只觉得在他们的体能面前,科普装备简直是对他们的不尊敬。

路过第一个补给站后,翻越南宗垭口的路上,可以远眺梅里雪山。虽然是第一次走雪山路线,也没有激发我的拍照兴趣,很难说风景有多么震撼人心。大概是i 人含量太高,我们只是机械的走着,一路上也很少交流。
沿途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甚至是一头偶遇的牦牛,有些莽撞的往下跑,我小心翼翼的靠边站要给他让路,就这样互相对视了一会。它的毛发不像我想象的茂密,形单影只,望着它离去的背影我几乎觉得它有些忧郁。

在雨崩遇到的动物都向我传递着这种气质。特别是去神湖的那天清晨,由于我决定换一下住处,一早背着包准备去新的民宿寄存。天刚微微亮,路上遇到放牛的老人,和他的几头牛。那些牛脏兮兮,身上和尾巴都沾了很多泥甚至是自己的排泄物。老人佝偻着往前走着,突然和我打了声招呼。他也往神湖的方向去,我只觉得他和他的牛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进村后,我们在上雨崩临时找了一家青旅,选了最便宜的床位房。由于没有女生入住,我又独享了整间房。房间的条件比较差,窗户被一堵墙挡得严严实实除了透透气屋内暗无天日。好在青旅的客厅摆着几个沙发,大的落地窗外雪山近在眼前。望向窗外的那一瞬间,我第一次被雪山触动。
来之前,特意读了小林的《梅里雪山:寻找十七位友人》和郭净的《登山物语》。
关于雪山如何融入藏区人们的信仰和日常生活,其中一点便是他们的语言。阿尼卡瓦格博,村民们关于山的语言是完全拟人化的,他们口中的“卡瓦格博爷爷”是活生生的存在——他会怒,会悲,会笑,会保护那些恭敬的人,也会惩罚那些冒犯他的人。冰川的消融是生了大病,登山是踩在了他的身上,狼是他的看门狗……这何尝不是对卡瓦格博的一种理解,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这种理解无疑是饱含情感和智慧的。

当我真正驻足在雪山脚下的村落里,似乎明白了藏族人对神山的崇拜,也许不是宗教的力量,而是自然的召唤,一种发自内心的依赖与归属。
3. 上雨崩夜谈
休整好我们在上雨崩找了一家叫「酥油茶」的川菜馆解决了晚餐。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交通不便的景区,川菜是最不会出错的选择,口味稳定,完全实现了对景区其他餐馆的降维打击。一进村就陆续下了几场小雨,村子很小,饭后随意逛了逛,小路两旁都是商店,饭店,民宿。买了瓶水和一大包瓜子,我们回到青旅,打算窝在大厅沙发上消磨余下的时间。
我们住的是最差的床位房,条件简陋,白天都几乎没有光线透进来。在客房的走廊无意间瞄见对门的房间,有着直面雪山的落地窗和宽敞的大床,和我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于是,客厅三张沙发被我们四人占据。

心里犯嘀咕,快九点了都不天黑,果然不上班的日子时间都被拉长。回北京后我才恍然意识到这地理上的偏移,云南位于东七区和北京有一个小时的时差。我的脑子里只默认新疆是整个中国和东八区存在时差的地方,而跨越好几个时区的中间地带被我的大脑忽略了。 瓜子打开了三个男生的话匣子。
原来,摩旅进藏的男生中,X 有过一段军旅生涯。他之所以调转车头和我们来雨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 L 的身份,这个正在休假的现役军官L。他没有透露自己的职级,只知道此前是空降兵。从 X 对 L 的恭敬的态度看来,大概不是等闲之辈。Z 和 X 是同事,他们两人刚从上一段电工的工作裸辞,打算旅行完再找工作。X 退役没多久,Z戴着牙套,他们两年纪应该比我小不少,L 大概和我同龄。
从两年前跨过 30 岁的门槛,我对外的介绍一直是「一位虽然看上去像高中生,但是打了快十年工,依然觉得自己很年轻的 30 多岁的女的。」
聊天的内容以 X 和 L 的军旅生活为主,穿插着 X 畅想的创业计划。Z一边玩着手机偶尔附和一两句,我则扮演着那个不断提问的好奇者,偶尔穿插几句玩笑和自己的看法。不得不说,这是这次旅程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大家几乎忘了时间一直聊到了12点多。
X吐槽那些灰暗、辛苦的日子,却又不乏自豪。L则谈到一些士兵在艰苦环境下无法坚持,甚至采取的离奇的伤害自己的手段来换得回家。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入伍并不如想象中的轻松,也没有“辞职”这样的简单。大学时,我曾一度认真考虑过征兵,但现在看来,这一举动未免过于理想化,幸亏最终没付诸实践。听完他们的描述,我忍不住感叹,这些封闭严苛的体制与现实生活的反差。我总结到,他们口中的生活简直让我怀疑「大清还没亡」,他们笑我过于理想主义。
X提到军旅生活教会他最多的便是“察言观色”。他颇为得意地描述了如何在L的细微动作中察觉到他的需求。他似乎非常钦佩L的能力,对他毕恭毕敬。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的故事,却并没有被这些身份层级吓住,我的好奇直白而不加掩饰。实际上,我的社会化程度低得可怜,虽然工作多年,却没学会那些弯弯绕绕的世故之道,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可能会有些冒犯,但我又无法提前避免,只能事后内耗反思又毫无长进。尽管如此,我总是自我安慰——只要发心没有恶意,他人终究会理解和原谅我的吧。
即便在日常生活中感到格格不入,这一晚的谈话让我找到一种朴素的归属感。
X兴致勃勃地畅想他的创业计划——去工厂门口摆早餐摊,他已经找到了货源觉得利润非常高很有搞头。他们谈论着电工的工作很是辛苦,需要考职业资格证,也赚不到太多钱。不过工作时间倒是很固定,特别是他们准备辞职的那段时间,对于老板安排的加班要求直接拒绝,相比我们这种城里上班的窝囊废可是硬气多了。L 说着军队里变好的地方,还让我关注他们运营的抖音账号。
他们的生活似乎不够「精致」,却多了一种真实。这些对话,是把我们还原成具体的人的时刻。
4. 冰湖
从上雨崩村出发,徒步冰湖,往返大概12公里左右。
雨崩的几条徒步路线对体力和耐力都有一定的要求,特别是冰湖这条。对初次徒步者来说,雨雪天气的山路还是有一定的挑战。然而,我这个老手也是意外频繁,直接走出拉练的架势。

太阳始终没有露脸,小雨断断续续地下着。在观景台,雪山依然被浓雾遮盖。到达笑农牧场,这里有牧民房作为补给点,面、矿泉水一应俱全,甚至可以吃到热乎的炒饭。
1990 年和 1996 年,中日联合登山队的两次失败的攀登都将大本营设在了这里。于是,离梅里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不远了。
我,X 和 Z 却在往前的几百米走错方向。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该从左侧开始爬升,但却误拐到了右边的乱石堆,沿着一条看似通往更高处的错路前进。沿途没有一个人,明显的错路,但我们错误的觉得往高处走,再横切一下肯定能直达冰湖。然而,冰川融化形成的溪流很快挡住了我们横切的打算。水流湍急,没有立足点。我们还是天真的以为只要往上再爬会,流水会变窄,能大步跨过去。等到山道尽头,几乎能感受到冰川尾端冒出的白色寒气,再往上大概是往雪山顶端去,才死心折返。


X和 Z 不甘心原路返回,走到一半发现一处相对狭窄的地带,决定推下去一些大石头作为支撑点再跨过去。他们尝试了好一会,石头也很难放置到理想的位置,不得不另寻出路。最后,他们发现了一处较狭窄的过河点,水面不宽,同时对面有巨石作为稳定落脚点的地方,两人卸下身上的东西,鼓足劲儿一跨,顺利跃了过去。
轮到我时,作为极度恐高,胆小,怕死的怂人。对面的两人在石堆上喊着鼓励的话,试图给我信心,还传授着稳步的技巧,也无法消除我的恐惧 。水流看上去湍急,实际上却很浅,即使不慎落水也不过是湿透和受些轻伤。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不愿冒这个险。站在原地思索片刻,我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捷径。转身乖乖绕回原路,哪怕要多走两公里,也总比与自己内心的恐惧对抗要来得轻松。

在旁人眼中,独自旅行、去户外徒步,需要巨大的勇气。但实际上,我一直是个相当胆小、保守的人,从不轻易涉险,更不会做超出能力的事。所有我确定要做的,都是因为我实践过证明过准备过,绝对相信自己可以胜任的。或许,基于对自我局限的认知,找到适合的出路也是一种勇敢——哪怕它看起来更绕,甚至比预期多耗费一些时间。

L已经在终点等待我们好一会 ,我是最后一个到的。此时,又下起了小雨。我满心愧疚,一面道歉耽误了行程,一面提出可以马上启程返回,好早点回村吃饭。L 劝我来都来了,建议我把包放下,还是下到冰湖去近距离看看拍拍照。我不再推辞,跑了下去。
湖面周围的冰层和积雪比较脏,雪山的细流从冰层下缓缓渗出,汇入湖中,湖水又在另一侧潺潺流出,承接雪融化后的最后一程。这里大概就是沿途充沛的溪流源头之一。我举起手机随意拍了几张,又匆匆折返,不敢再耽搁半分。

5. 虚惊一场
回程路上,在笑农垭口的亭子里,我们休整了一会,吃了点东西。虽然,路上几个休息处都放置了垃圾桶,但全程还是垃圾遍地。我们休息的亭子里,垃圾桶就在几十米外,然而一侧的角落还是有一堆散乱的垃圾,甚至是泡面盒。我生气的看着更多的人往那里扔,却无能为力。心里只好安慰自己:毕竟是景区,大概会有工作人员定期维护吧。
而笑农牧场附近的简易厕所让我有些怀疑,几乎给我留下了人生阴影。里面早已堆满了恶臭的垃圾,这个空间可能早已超出了工作人员的维护能力,似乎被放弃在这。我愣在门口,犹豫着是否真的要使用,内心升起一丝无力感。
吃饱喝足后,我们继续上路。在最后一个休息点的亭子小坐片刻,眼前是最后一个大下坡。L 开始往下狂奔,我们便跟在他后面一路越野跑,风一样地飞奔下山。四公里的路程,我们只用了不到四十分钟便出了山。此时,大概三点左右,已是艳阳高照。而我的拉练还没有结束,快到村口时,发现斜挎在身上的小包不见了。顿时,如五雷轰顶:那里面放着我的身份证、耳机、银行卡、钥匙,还有一些现金——几乎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那个包里。我随即折返准备去找包,一边跑,一边回忆着可能丢失的地点。
包不可能自己掉下去,我休息的时候也只会放下大包,不会轻易把这个包放下。最大的可能是我休息的时候穿脱衣服,不得不卸下来。我左思右想基本能确定是忘在了最后一个休息点的亭子里。那时 L 建议我们跑下去,我决定脱掉皮肤衣。谢天谢地不是掉在接近终点的笑农垭口,我只需要再爬三公里。我似乎是被这种情况激发了全部潜能,爬升弱鸡完全停不下来,甚至都不咋喘气体力全开。
一路上,我满是丢包的懊恼,一边叫苦不迭,一边窘迫不已。
往下走的人越来越多——正是那些先前被我们一路超越的徒步者们,我们速度非常快,偶尔还能听见后面的人发出的啧啧赞叹。看我往回走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你不是刚刚跑下去了吗,怎么又回头了?”他们当然是出于好意和关心,我却尴尬至极。描述着我包的样子,问他们是否见过。先前飞奔下山的气势早就不见,反而像是在为刚才的「炫耀」买单。虽然我并无此意,但我太害怕被人注意了。
大概爬了一公里不到,我就打探到了包的下落。我的包的确在休息亭的座位上,很多在那休息的人都看到了,不过他们以为是旁边某位正在休息的人的,没有带下来。问到第五个人左右,他告诉我一对夫妻把我的包带下来,他们正在下山,离我大概不到一公里,马上就下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又走了几百米后,遇到了感动中国的救命恩人,激动的想他们表达着我的感谢。他们说在亭子里休息了会发现没人理这个包,打开看还有身份证和钱,就帮忙带了下来,即便找不到人也可以送去警察局帮忙联系我。就这样,我们几人一起慢悠悠地下了山。同行的另一位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和我聊着。他是广东人,大概是退休了,到处徒步旅行。他问起我的旅程,也聊起自己遇到的年轻人,与我同行的朋友很相似,也是辞掉了工作跑来徒步和进藏,他笑着说要介绍大家一起认识。
不过,还没等到他介绍,我们将在明天去神湖的路上相遇。
6. 下雨崩,「回归故里」的时刻
结束了冰湖路线后,我们决定更换住处,接下来的两天会住在下雨崩。那里是神瀑、神湖以及尼龙大峡谷三天路线的起点。
为了省钱,我们没有提前预订,背着所有行李在村子里寻找合适价位的住处。这种操作在非节假日确实可以省下一些费用,毕竟老板们乐得省去平台费直接转账。然而,这也意味着我们不得不在村里来回奔波,拖着疲惫的身体四处询问。
X和Z是暂时的无业游民,对预算的控制近乎苛刻。仅仅是晚上一顿饭的价格他们都有些不堪重负,庆幸着从村外带来了足够的路餐,至少早餐和午餐无需在村子里补给。
下雨崩的商业化程度更高,住宿条件明显比上雨崩好,也意味着更高的价格。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床位房选项的民宿,但是由于是豪华版床位,人均将近 150 元。我实在不想再折腾,已经将包放下准备入住。然而,男生们望而却步,坚持继续寻找更便宜的地方。
最终,他们在一处施工的房子前找到了「理想的住处」——主人打算将自家的房子翻新升级,后排的一栋房子还没动工,暂时被当作工人宿舍,还剩下几间房可以入住。他们兴奋的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过去,大床饭 120 一天,他们三人入住的双床房 100 。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立刻后悔了。卫生间不太通风,淋浴头是坏的,热水供应很不充足。卫生间散发出来的气味叠加上陈旧的摆设和昏暗的灯光,简直梦回初中时家里在镇上租住的破旧楼房。房门甚至无法反锁,门外正对着晾衣服的走廊,几个施工工人悠闲地坐在长凳上抽烟聊天。我不好在男生面前表达不满,洗完澡后,决定出去透透气,找个地方消磨睡前的时间。于是在群里吆喝了一声,是否有人一起前往。
我们去了一家叫「山野 bistro」的咖啡厅。
他们点单时,我才意识到,这会让X和Z本就紧张的预算雪上加霜。他们犹豫了很久才点了最便宜的饮品,我内心充满了愧疚——早知道会让他们为难,就不该邀请他们来这里。但此时再提出请客,似乎有种傲慢。我便多点了一些可以Share的小点心,开玩笑地说:“不想喝就别点了,别喝了咖啡睡不着。”
完全忘记了我们聊了什么。大概是记忆里那些被贫穷困扰的日子被唤醒了,一同被唤醒的还有那种羞耻感。几乎有记忆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会因为贫穷而羞耻,这种羞耻更让现在我的觉得羞愧。
现在我几乎已经战胜了这种羞耻,也不需要通过消费或者某种生活方式来证明自己。我从来不会把自己标榜成「城市精英」的样子,经常和身边的人强调自己来自农村。我更喜欢住青旅,更愿意买二手……
但这种「超越」充满矛盾——我并没有真正摆脱消费与身份之间的潜在联系。尽管我不再热衷于通过品牌和消费符号来标榜身份,但我的克制本身已经成为一种新的象征。那些精打细算的选择、对性价比的追求……它们看似与「炫耀」无关,实则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展示着身份的边界。而X 和 Z 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处境。他们的每一笔开支都要经过再三权衡,每一份节省都是不得已为之。
现在的我正处于那种夹缝中。
大部分时候,我和这个国家所谓的「中产阶级」共享着一种生活。短暂的时刻,我会再与过去的自己重逢,就像与他们同行的日子。这是一种「回归故里」的时刻——由阶级流动带来的身份撕裂。「我究竟是谁?属于哪里?」像迪迪埃·埃里蓬一样,我感到自己在两个世界之间漂流,无论在哪一边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我们永远无法真正回到过去,也无法彻底拥抱现在。如何在这条界线上找到平衡?如何在两个世界中建立真正的联系?去理解这种撕裂,去接受身份的模糊和复杂。或许,在与过去的自己、家人、旅途中的同行者对话中,能找到一条不那么清晰,却足够真实的路。
7. 神湖
一夜无眠,可能是咖啡的作用。
但到了后半夜,我把失眠怪罪在了不太卫生的环境上。包括床单和被子,他们不是类似酒店的标准款。我甚至有些疑神疑鬼的觉得,这里不会是某个施工的工人临时腾出来的吧。我不得不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但是又因为太热更加睡不着了。
好在我只预定了一天,临时决定一早搬去之前的豪华青旅。
今天,我们要前往神湖。这是一条还未开发的路线,似乎此前还有人在上面出了事,景区不建议大家前往。(大家不要学我们)我有些打退堂鼓,失眠非常影响状态,早餐食欲不振毫无胃口,艰难扒拉了点泡面,真是雪上加霜。
正吃着,遇到了昨天那位老人想要介绍我们认识「辞掉了工作跑来徒步」的两位男生 ,这是我回程后才意识到的。我们瞎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们也要前往神湖。
天气非常好,过了河后,往出村的方向的大路左侧,便有一条上山的小路,大概率有一个「禁止通行」的牌子,那里是去神湖的起点。路径非常明显,路况也很好,大概是正在开发中,强度会比「冰湖」更大。单程 6km,将近1400m 的爬升,从起点开始便是一路陡坡,经过大片的高原竹林,然后是高山杜鹃,直达海拔近4500 的开阔地带,只剩下高山草甸。
果然,这种强度的路线才能体现 X 和 L 的体能优势,没走多久就轻松将我和 Z甩在后面。每当我们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等待了许久的他们便轻盈地消失在前方的拐角。起初,我还试图跟上,但很快意识到徒劳。半程之后,我们便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越往上,竹林渐渐退去,我们开始在高山杜鹃中穿行。此时正值夏季,但这片高海拔的山地似乎自成一个时空。路边偶尔还能看到几块未完全融化的残雪,与绿意盎然的树木和鲜艳盛放的杜鹃形成了强烈的季节反差。这便是低纬度高原地区的奇妙之处吧。植被沿着山坡层层叠叠,而再上走山脊附近开始显现出高山草甸的影子,每一段路程都有不同的景致,给人一种仿佛置身于四季交替的错觉。


幸运的是,我们都没有高反。特别是从他念他翁经历严重高反回来后,再回忆这段经历,才越发觉得自己的幸运。那时我没有任何准备,几乎没怎么吃东西,睡眠也严重不足。更让我感叹:好心态果然非常重要——整个行程我都处于一种「小小雨崩,轻松拿捏」的状态中,轻松又有些自大,但是,神湖的强度还是不容轻视的,新手不要轻易前往。
我们没有带雪套和冰爪,L 和 Z 前往神湖的雪地和结冰的路上便建议还在后方的我们不要往前了。他们被冻得够呛,鞋子全湿了,有些进退两难。不过,以他们的体能和经验,也不过是小菜一碟吧。
我们远远望着神湖方向的身影,那里应该已经聚集了今天所有走完这条路线的人,他们和另外几人还走了plus版,继续爬升200m左右,到达了最高点,我远远望着他们从高处屁降,等着一起回程。

大约下午四点出山后,休整了一会,X 和 Z本打算继续吃路餐和泡面,好省些钱。他俩决定明天无论如何要尽快离开,景区的消费已经超出了预算的极限。大概是体能消耗过大,最后还是决定吃好些。我们在下雨崩的村口继续找了一家川菜馆解决晚餐。
刚坐下点完餐不久,餐馆里很快就充满了其他徒步者的身影。一个接一个的客人走进来,匆忙脱下外套,擦去脸上的汗水,很多人的脸被晒得通红。X和L环顾四周,眼神突然一亮,X轻声笑了:“这个饭店里坐的,几乎全是我们今天在神湖遇到的人。”我也顺着他们的目光扫视了一遍,果然,几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不同的桌子上,原本在山间相遇的陌生人,神奇的聚集在了同一个饭店。
X 和 L 被周围的气氛感染,兴奋的和我们讲着在神湖的艰难——登山杖被折断,如何手脚并用爬到高点,以及体验了一把无装备滑雪屁降,以及一起的那一群人有多强……到了中途,饭店的人似乎都缓过劲来,桌与桌之间,原本陌生的人们开始互相的打起了招呼,甚至串桌聊起了天。
因为没有去到终点,我对大部分人都印象不深。默默地吃饭不时抬头笑着看着周围人热络的聊天,心中大约是一种淡淡的感动。这种奇妙的缘分大概只有在徒步过程中才会体会到。
8. 尼龙大峡谷
X 和 Z 的摩托车停在了从西当进村的村口。
经过昨日的神湖之旅,Z元气大伤,选择坐车离开。X 觉得 200 多的车费太贵,决定继续徒步出村,我和 L则要从尼龙大峡谷出村。

四人一早便分道扬镳,各自启程。这次,旅途有了新的伙伴加入——三位女生是是前一天在青旅认识的室友,都是从广州过来的。云南旅程,遇到的人,广东人含量几乎是 99%。
尼龙大峡谷的地貌和虎跳峡有些相似,不过,湍急的溪流近在咫尺。一路下行,溪水在岩石间跌宕,发出轰鸣声。水声能吞噬一切声音,我们的脚步声也渐渐融入其中。溪水溅起的水花弥漫在峡谷间,阳光穿过,彩虹忽明忽暗。

连接雨崩下村和尼龙村的路线,都是水泥路。但是道路狭窄,后半程道路和峡谷的高差几乎是悬崖峭壁。偶尔看到有当地的摩托车穿行,不得不赞叹骑车人的勇气。
我们在中途的商店休息了会,便一路出了村。这里也是梅里100的补给点,比赛刚结束没几天,路标和海报都没有被清除。

全程几乎没有爬升,我们 12 点左右便到达了村口。加上中途遇到的一位男生,一行 6 人准备直接租车出村。
长线徒步的另一种乐趣,便是那些动辄长达几个小时,甚至一天的行车。我被困在了第二排两个女生中间,车子在横断山脉的公路上穿行,不断的急转弯让每一次重心偏移都成了平衡能力的考验,只好双手死死扣住前排座位。
虎跳峡和雨崩已经非常商业化,很难接触到当地的藏族人。司机是一个年轻的藏族男生,家里房子建的很大,好几辆拉客的车停在家门口,真是大户人家。他是 E 人无疑了,话匣子一打开便滔滔不绝。车内的气氛渐渐活跃起来,大家轮番发问。
你们真的有一妻多夫吗?
去拉萨还要登记报备?
每年都会去走梅里外转吗?
……
小林尚礼在不断的往复此地后,终于把曾经的登山目标“梅里雪山”,变成了心中的圣山“卡瓦格博”。2003年秋,他在离开明永村前,和村长扎西在羊年一起转一次卡瓦格博。 以吊唁十七位逝去的友人为首要目的,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转山巡礼。
如今,我眼中看到的卡瓦格博,已全然不同于最初。登山活动期间,我只关注他白雪覆盖的峰顶,而现在,我的眼中还有着雪山脚下宽广的土地上的种种事物。苍翠峭拔之间的冰川、垂直分布的冰雪世界——森林——干燥地段、隐藏在林木中的小径和牧场。这所有的一切,之前从未被我注意到过,如今我却能够清晰地看见它们。卡瓦格博所怀抱着的,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季风遇到高峰的阻碍形成大量的降雪,从而孕育出冰川和森林。因了这冰川水和森林的滋润,干燥地区的人们才能得以生存繁衍。此地生灵万物,皆是受卡瓦格博的庇佑而存在的。
下车后,我主动加了司机的的微信,计划着藏历羊年有机会和某个藏族人踏上梅里外转的旅程。
© 本文版权归 Justsolo404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 了解版权计划
Justsolo404的最新日记 · · · · · · ( 全部 )
- 北京租房往事 (1人喜欢)
- 麦理浩径:野猪突袭的惊魂夜 (1人喜欢)
- 济州岛:探路偶来小径 (2人喜欢)
- 写作的决心 (1人喜欢)
热门话题 · · · · · · ( 去话题广场 )
-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