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要怎么做

我的网友铁梅的前date的前前date也是我的网友。那天铁梅和她一对，诶，怎么我俩都吸引了这个男人？于是很快成了好友。很多年后，男人成为一段可有可无的历史，她俩倒是一直做朋友到今天。

真绕啊。

我废话这样一堆，想说的其实是：世界也没这么小，可能吸引这位男士的是同一种女生。而最吸引我想占为己友的，也正是这种女生。

铁梅当然不叫铁梅，无非是看了电影《好东西》以后，觉得真喜欢啊，就把我知道的全部平台上的网名改成了铁梅。配上她的姓，真的怪好听的。比王铁梅还好听。很铁，又有点胡闹。

我觉得我的网友铁梅可贵的一点是，喜欢和女孩子在一起，也坦然自己异性恋；热爱自由，却也不吝啬对儿子的爱。她不是失去自我的女人，也不会为了站队而绝口不提自己的孩子和过往的恋情。她会听其他女孩子讲过往人生听得潸然泪下，也会在儿子发烧熟睡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只想陪着他。有了孩子的独立女性，有时会可以弱化甚至隐藏自己的母亲身份，便于和年轻女孩子进行统一战线的探讨，这当然无可厚非，也挺好的。可她有种不为了讨好谁的坦然：孩子可以聊，但不能只聊孩子。

做妈妈这件事，在女性主义方才觉醒的今天，忽然变成一道难解的题。自由之外，什么是爱，这之中又有几成是以爱为名的桎梏，桎梏里又有几成是社会加成，几成是自我就地为牢。

中山美穗去世的那个清晨，我给一个姐姐发了一条消息：“你听说了吗？中山美穗去世了。”她是曾经一起和我看了三遍《情书》的人。意料之中，她说：“是吗，没注意。”我又说了两句：“意外去世。她还很年轻，真可惜。你还记得《情书》里的那个什么细节嘛？”再没了回复。我说意料之中，是这些年我给她的消息不过一年三两次，大部分都如同这样没了回复。她是我童年最好的姐姐，带我听孙燕姿，看日剧，给我讲娱乐八卦。有时候，我和她睡一个被窝，两个人都睡不着，她说：“孙燕姿出新歌了你知道吗？我们起来听听！”后来去外地读书，寒假回家时爸爸妈妈在上班，她直接从机场把我拖去了小笼包店。薄皮流汁的小笼包。

我总以为我们能一直是朋友的。或许如今还能叫朋友吧？她后来生两个孩子，因为孩子换了清闲的工作，胖了五十斤。我们再在一起吃饭，我说近况，说看了什么书，去了什么地方，她都不回话，只是说说孩子的事儿，丈夫的事儿。我说有机会来我家玩吧，我招待你，带你玩好玩的，吃好吃的。她只道：“哪有时间啊，孩子这么小。关键时期。”这关键时期，一说就是十年。

我后来也觉得索然，沉默下来吃饭。隔着饭气看着她，想起她二十几岁穿着喇叭牛仔裤短发打篮球的样子，真的是她吗？真的是那个贪玩，垫着脚和我一起踩落叶的说梦想的人吗？我高考那年，她考研：我们都幼稚可笑，却兴致勃勃地聊对未来的期望。如今，她好像是被装进了一个叫妈妈的壳子，变成了一个叫做妈妈的东西。我找了很久，也找不见从前的那个女孩。

那天吃完饭出来，席间其他的朋友跟我说：“她现在就是一个妈妈。”我低着头没说话。我见过她从前的无限种可能的样子。她现在很好，只是和我期望的有点远。但我的期望有什么用？

我一点一点也没有责怪她。也一点一点没有同情她。这是她的选择，她的生活。我没问她快不快乐，但她看起来并不悲伤和烦乱。两个孩子是她的全部。她在这个全部里自洽和安稳。我曾经想过无数次，为何一个妈妈的身份会让我们渐行渐远。兴许原地踏步的是我，不愿意走进中年女性世界的是我。是我追不上她了。我感恩我们曾经是朋友，但既然选择相去甚远，毫无共同语言，便也没有坐下来一起吃饭的必要了。我还是很爱她，但和曾经无话不谈的人坐在一起，遇见冷场，是很难很难的。

也不仅仅是她。我现在不太愿意出去和朋友聚，也是因为，旧人不再愿意听我的新闻，而新人也不知道我的过往，除非是太好的人，从头说起的成本太大了。

其实也有另一个极端。我的邻居，一个每天把“我是一个无所谓孩子的酷妈妈”挂在嘴上的女人，有一次忽然来问我是否认识什么好的牙医。我说：“你牙疼？”她说：“不，我儿子牙疼六个月了。我想着得看看牙医了，不然他痛了，半夜把我吵醒。”我说：“疼了六个月没看过牙医吗？”他说：“是他疼，关我什么事儿啊，现在要不是他痛得不行，吵我睡觉，我才不带他去看。”我没说什么。后来又来了一次，说眼睛看不见了，拖了很久都觉得看眼科医生烦，拖到老师找上门。我但愿她只是喊口号式的”我不在乎他“，其实还是因为关心而来的。

可说到底，两个极端也并无区别。

最近我在看一本很好看的数学书，里面的每一个问题，都有非常严谨但并不复杂的解法。我就想起来了，我们从小受的教育，都在告诉我们怎么成为一个好妈妈，却并不是怎么做一个好妈妈——太绕口了，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然不是因为有了孩子要成为一个人，而是在你首先是本人的基础上，怎么做好这件事儿。你学了很多年怎么解题，却没学过怎么做一个妈妈。——没有人教，自然会随随便便就走到任何一个极端里，这个极端不对，就走到另个极端。

不恰当的例子是：你现在读一个心理学硕士，两三年后，你还是你，只是多了一个学位，多了一些知识；而作为母亲，你的孩子成年脱离家庭后，你并没有失去那个少女时代鲜活的你。不要否认人类作为生物的本能。下丘脑会分泌催产素，你不可能切掉它。但超出本能之外的“母爱”，一定是以“母爱”之名额外生出来的枷锁。谁说做妈妈要放弃喜欢孙燕姿的！妈妈这件事儿，我猜有母爱之外的很多东西要学。

我欣赏每个爱孩子的母亲。我只是想说，偶尔，想做你自己的时候，千万要去做啊。带着小小人可以，不带小小人也可以。关键时刻，你说等一等，岁月的袖子就拉不到了。孩子酣睡的可爱模样是风景，一棵树一朵花也是风景。看风景的你，也是风景。而他初二是关键时刻，孙燕姿开演唱会也是关键时刻。

我会喜欢铁梅一样的母亲，是因为她们从来不会说“现在是关键几年，孩子大一点就有时间了”，现在想做的事，为什么不能现在做？她们想看风景，也会开心地牵着小小孩的手一起。那些所谓的为了他的“等一等”，他若干年后会领情吗？她去公园给路人唱歌，小孩儿就趴在脚边听；他表演钢琴，她作为妈妈在台下热烈鼓掌。

不过，我也希望你们，在看到一个不那么讨人喜欢的宝妈的时候，想想她可能并没有学过怎么做一个妈妈。别把她分裂出去。她的身上，奶香奶香的，也是你做宝宝的时候，在妈妈的怀里曾经有过的味道。

用我本人的妈妈的一段话结尾。三十岁那年，我妈妈对我说：“我从来不想做最好的妈妈，所以你也不用做最好的女儿。 差不多好就可以了。我们都是自由的。”

这样就够了。做最好的自己，再做差不多好的，自由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