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告终焉的小说家/山白朝子
译/KI 仅供学习与交流
一
到了年底，出版社就会在酒店的大厅举办聚会。作家们被聚集起来，在听完编辑部的大人物的演讲后，被款待以香槟一类的。同时举办小说新人奖的颁奖大会的情况也是有的，也会有预备出道的新人作家们被叫到台上收取奖状之类的。
聚会之后，交情比较深的作家们会前往二次会。也有编辑会事前准备好三次会的店。
但是那一天，因为我十分的忧伤，准备不去二次会直接回到市内的自家公寓里。取放在寄存处的上衣时，拒绝了来自责任编辑和熟人作家的邀请。执笔的工作没能顺利的进行，想要转换心情就试着参加了聚会。但这样华丽的场所里有我这样的人在真的可以么，如此想着心情只剩下沉重了。被叫到台上的新人作家们的表情是那样的耀眼啊。与此相比自己真是……回去后便喝到酩酊大醉，然后忘掉所有的一切吧。
本准备这样做，但在酒店的入门处排队等着出租车的时候，意外遇到了小说家L老师。
L老师和我打招呼的同时朝我走来。
“那个，刚才真是，谢谢了。”
稍早前在聚会会场已经见过面了。他是将近三十岁的有着奇特外表的青年。如果说是什么形式的奇特的话，就是热衷于在耳朵，鼻子和嘴唇上都打上环，外套和裤子上也都挂着饰品和链子。
在聚会会场里他十分的引人注目。L老师走动时，身上戴着的饰品就会摇晃着发出吵闹的声音。看不上年轻人的时尚的某位高龄的作家老师皱起了眉头瞪着他。但是，从与他的交谈中可以看出，L老师是一个谦逊的青年。
“今天您已经准备回去了么？如果可以的话，能陪我一起去个安静的地方喝酒么？在咖啡店喝咖啡也行。我有无论如何也想问问老师您的事情。”
L老师露出了诚恳的表情。他带着茶色的大框眼镜，透过镜片看到的眼睛如同爬虫类一般炯炯有神。
等车的队列正在前进，马上我就要排到首位了。我有些犹豫要不要接受他的邀请。L老师无论如何都想要问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我们在刚才的聚会会场相互问候的时候才是第一次见面。是关于写作的咨询么？但是，写不出来的小说而想要咨询的可是我这边啊。就算想向我咨询也只会让我困扰的。
“当然，我来请客也可以。就算是很贵的酒我也付得起的。”
“好吧，我有个经常去的酒吧，去那里可以么？一起打车过去吧。”
只是好奇心上来了，并不是输给了请客喝酒这种诱惑。绝对不是。在我答应后，L老师露出了笑容。
我们在出租车的后座并排坐着，进入车内的时候，他的脖子上挂着的项链发出了声响。那个声音微妙得轻微。偷偷确认后我明白了，他身上带着的项链和其他的装饰品，虽然看起来像是贵金属，但实际上每个都最多是镀了金的，多半很便宜的塑料制品。
到了繁华的街区后从出租车上下来。进入了我和责任编辑经常去的酒吧。昏暗的店内播放着平静的爵士乐。我们并排坐在吧台的位置上，点了各自的酒类。
“真是个气氛很好的店啊。在这里感觉可以安静地喝酒了。我是最好不要活动身体，因为外套上挂着的锁链会撞到吧台发出声音。”
“你的自称是【僕】啊，总觉得是会自称【俺】的类型。”
这是我擅自带有的偏见。因为L老师的脸上嵌着饰品环，这完全就是摇滚的时尚。
“这个嘛，根据当时的气氛会有不同就是了。小说的场合的话，是【僕】啊，还是【俺】还是【私】，在没有统一的时候编辑会核实就是了。”
“现实中的摇摆在小说中无法一一再现出来这个事实真是让人感到意志消沉呀。”
我们一点点喝着醇厚香味的威士忌。透明的球体冰浸在琥珀色的液体中。
“说起来，老师，让我进入正题吧。”
L老师以身体面向吧台的姿势，透过眼镜的侧面缝隙看着我。如果不透过镜片就可以看到的话，那个眼镜是为了时尚而带的装饰眼镜吧。
“首先想要和老师说一下我成为小说家的经过。”
“为什么是对我说呢？”
“听到最后就会懂得。”
渐渐地我感到不安。他是我今天才刚会面的青年。关于他，我知道的情报实在是很少。顺便一提我们似乎有着父亲和孩子这种程度的年龄差。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共同点。
“老师您看到我的装扮，不会不感到奇怪吧。为什么像是这样穿着很多的饰品？其实这是有理由的。我很害怕。因为害怕，所以在身上带着这么多的装饰品。”
在下唇瓣的一侧的嘴角边开洞，将唇环嵌入其中。材质似乎是玻璃。到底是怎么穿过孔的呢。只有少数的地方用了银质材料，那些地方多半是可穿脱式的。
项链之类的是塑料材质的，但是耳朵和鼻子上镶嵌的环饰几乎都是玻璃制和陶瓷的，没有看到一个是金属制的。是不是有什么意义呢？
L老师看着在光照下闪着琥珀色的酒开始诉说了起来。
二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最喜欢周刊少年漫画。但能够买给我漫画杂志的机会是几乎没有的，所以当时我总是捡朋友们读完扔掉的杂志回去，反复得去看。
坐在公园的游乐器材上，和关系好的朋友们讨论着这周哪部作品比较好啊，哪个作品一般般之类的感想并乐在其中。
大概是到了小学的高年级的时候吧，我拥有了不可思议的特技。
在读漫画杂志的中途，掀起特定的作品的页面时，突然知道了“这个漫画好像马上就要结束了”。
连结束的时期也能知道。感觉三周后就要完结了的时候，确确实实在三周后的杂志上就刊载了最终回。
不过，听到这里，一定觉得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不可思议的力量吧。只是隐约知道马上终止的漫画将要迎来最终回而已。作品的势头不好人气低迷，被告知要终止的漫画家要在最终回前想办法让作品软着陆之类的……是不是觉得因为有着这样的氛围，所以能够读取结束的时间呢？
但是，不是这样的。我的情况是，甚至能够知道不是没人气而是其他原因终止的作品。
比如说，人气高涨甚至推进着动画化企划的漫画的原作者，因为对女性的暴行而被逮捕这样的案件。连载的漫画突然终止，让大量的读者感到了震惊。我也对那个作品在几周后会结束有着预感。
我是能看到的。和三维世界的纵深不同，是到达末期的【深度】一样的东西。
无论什么事物都有着到达末期的距离，而我似乎是可以知晓这个距离的。我将这个纵深称之为【深度】。
我也意识到了，不久后这个力量就会不仅仅适用于连载漫画，而是这世上各式各样的东西上。比如说在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上的综艺节目的时候，就大概能知道“这个节目好像就要完了”。集中注意盯着的话，就能观测到直至结束的时间点的距离。
这是在看电视剧时和母亲说的事情。
“这个演员马上就要从电视上消失了哦。”
越过画面看到的出演者的“深度”也是可以观测到的。演员不再出现在电视上的理由有各种各样的。被报道了使用药物，或是因为人身事故而休止活动之类的……
但是，我的预言并不一定会成为现实，也有出错的情况，所以母亲并没有完全相信我的话。
对，是这样的。我的预测也有不准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所观测到的“深度”应该并不是演员自身的，恐怕是与那个人所出演的登场人物的“深度”搞混了。
没错，是登场人物的“深度”。
在看电视剧，读悬疑小说的时候，没有陷入过这样的感觉中么？
“这家伙不久后就要被犯人杀害然后从故事中退场了吧。”的意思。根据情况从登场的那一刻就知道“这家伙最后要死的”，这种情况也是有的。
这正是我最近在做的事情。注视着故事中的登场人物的【深度】，是不是会在作品中死去，死的话又会是在什么时间退场，我都能够知晓。
这个能力在日常生活中能派上用场的情况非常得有限。也就是和母亲去超市之类的时候，可以用来辨别出新鲜蔬菜的程度吧。只要瞥一眼冷冻柜就可以分辨出来东西是不是马上要到保质期，也因此在讲给母亲后受到了表扬就是了。
既然说到母亲的事情，我也讲讲我的家庭环境吧。我和母亲两个人一起生活着，没有任何和父亲一起生活过的记忆。母亲在十多岁的时候和父亲相遇了，然后生下了我。但是父亲抛弃了我和母亲逃走了。
母亲是个漂亮的人，似乎是作为大家闺秀来养育的。但是因为怀上我，就被老家那边断绝了关系，我开始记事的时候，就生活在小小的廉价公寓的一间房内。
为了养育我，母亲每天都十分辛苦……消磨着身体工作到大半夜……
因为是这样的情况，生活并不富裕，拿到朋友们读完的漫画杂志，然后反复地阅读就是我唯一的娱乐了。
成为了中学生后，读从图书室借来的小说也成为了我的乐趣之一。图书室让我有一种安稳的感觉。世界上著名的文学作品无论哪个都是深不见底，有着仿佛藏着其他宽广的宇宙一般的“深度”。
从图书室的书里感受到的“深度”说的是作品的耐久度。有着让人看不到尽头的，超越了时代的程度的长久生命力。永恒这样的东西存在于名作文学之中。
中学时期，我读了各式的小说，研究着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才能够获得看不到底的“深度”。晚上，等着工作繁忙的母亲回家的时间里，反复阅读着从图书室借来的书。
第一次是作为普通的读者来享受着故事，第二次第三次就开始凝视着各个要素来测量其“深度”。
小说这种东西就是由多个要素组成的呢。登场人物的角色性，故事的趣味性和意外性，作者的主题性，文章表现的艺术性……
只要集中凝视，就可以将小说分解，变得可以观测他们各自的“深度”了。如此一来，作品整体的那令人感到没有尽头的“深度”的更深处，各个要素的偏差也变得可以看见了。
比如说，虽然故事的构造有着深远的“深度”，但登场人物却有着似乎是上个时代的已经过期的思考方式，是能够理解到这个程度的。
在文章表达上也能观测到“深度”，所以学习到了各种东西。歪头想着为什么这个文章能有着如此的深刻感，然后开始思考其中的缘由，最后心领神会。比如说，文章里有的没有特别深的意图的语句是对登场人物的暗喻，由此获得了“深度”，类似这样的作者的巧思我也察觉到了。我能够作为小说家出道也是多亏了这个时期的学习。
听着L老师的话，有些怀疑到底到哪里是真的。邻坐在吧台的他在说话的间隙喝了口装在玻璃杯里的威士忌。（试阅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