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迷魂酒样的访古行
常言道: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川渝的美食美景美人无不让人留恋。大学时候更多的是常居重庆,古时所谓的巴郡,按地理划分也更应该是“东川”,对四川只有过匆匆对故友的探访。虽说在行政上川渝早已划分两块,但文化上仍是自成一体。很幸运十一月休假的时间里,能刚好碰上了老杨的这趟访古之行,由繁华拥挤的都市走进市井近人的小城,从先秦的古蜀道到汉代古墓,看石刻从魏晋到南宋的变化,这片天府之国实在让人产生诸多遐想。

从杭州落地成都,摇过一个小时的地铁在青羊冒头,吃食上的对比从未如此直观。担担面、甜水面、火锅、串串、钵钵鸡、肥肠结子、自贡小炒、江湖菜、兔头、麻辣香锅。街头上可供选择的美食应接不暇,可比江浙那零星可数的夜市丰富多了。吃过自贡菜,漫走在玉林街头,这又带着些许重庆不曾有的小资情调,满街精心打扮的咖啡店和手办点再适合饭后散步不过。晚上九十点放在江浙已可谓入夜许分,但在川渝更多地是流连着想要探索这城市的夜色。或许有人说川渝夜生活丰富,是因为相对江浙沿海原本便有1个小时左右的时差,生物钟自然更晚休息,这就各有分说了吧。但也有人说,赵雷大火得那首《成都》,唱得并不成都,深秋嫩绿得垂柳并不是成都独有,你把玉林路换成观音桥又有何不可,更何况成都可不是一座小城,但歌里温暖的曲调的确太成都了,毕竟重庆码头上的工人和山城里的棒棒军可没时间享受这份属于天府之国的闲适。

来三星堆的前一晚,成都的一位朋友跟我说:“三星堆最没必要请导游了,那东西都还是个未解之谜,各说各有理,按自己想象理解去欣赏就好。”确实,三星堆的美学风格实在有些太外星范,有人说这是外星人存在过的证据,有人说这是一个共济会一样的组织所建造,和世界上其他奇迹有些牵强附会的联系,还有干脆说三星堆挖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已经停止开发了。“这就根本不是汉文明的东西。”一位沿途参观的大爷感叹道。




三星堆人为什么要建造如此精美的铜像?如此巨量的铜矿在先秦是被如何开采和运送的?蚕丛和鱼凫这些初代蜀王真的活了上百岁吗?那他们会不会真的是某种其他文明的使者?或许没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但这些让人沉默的问题也正是历史本身迷人之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这引申出另一个让人一笑的问题:在数千年以后,后人看着我们的钢筋水泥森林,还有一众由沙子搓成的电路板,目光会不会和我们现在看三星堆的一样呢?
由德阳经江油一路往广元,G5京昆高速擦着岷山的边一路往北。在嘉陵江对面的西成高铁从山口间来来往往。广元在古蜀道-金牛道的山间要冲,“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说的就是这块。嘉陵江从金牛道的山口流出,缓缓地往东南而去在重庆注入长江,流经文县的白龙江在昭化与其汇合。

再往剑阁赶,满满都是当初邓艾偷渡灭蜀的历史画面。姜维屯军陇南沓中,钟会三路大军直取汉中,晃开诸葛绪后关城以陷,便和廖化退守剑门关。邓艾翻阅摩天岭直插江油,守军马邈投降,在绵阳再击败蜀汉最后的野战军团诸葛瞻,直趋成都,至此蜀汉灭亡。栏马墙这段古蜀道于秦代开凿,两边的千年古柏参天蔽日,他们可有见证过263年那个理想主义政权的灭亡?“剑阁峥嵘而 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广元一带尽显蜀道的险峻。四川人的盆地意识不难察觉,曹操来到汉中阳平关也只是感叹“真妖孽之地也”,外敌难以入侵的同时自己也走不出去,成都-西安这段路丞相走了一辈子也没走到终点。少不入蜀,老不出川固然是形容四川安逸云乐的意思,但换个方面,毕竟连诸葛亮半辈子都没能走出这盆地,更何况我们普通人呢?



很幸运,也很新奇地,25岁生日的这一天,被老杨一路带着在汉代古墓里头度过,有着一种由死而生的幻觉。古墓群埋得很浅,就在当地村民的房子后背,上千年来怕是已经被盗墓贼们光顾了上万次,自然是没有留下任何的陪葬文物,但是众多贯穿墓穴的盗洞,和阴暗角落里的蜘蛛蝙蝠蜈蚣等一众小动物,还是给这次生日提供了一丝盗墓气氛。

陪葬品可以被偷走,偷不走的是墓穴群的构造和壁画浮雕。中国古建大多为木质建筑,历史最久远的现存古建也只能追溯到唐朝,汉代建筑已不可考,但墓穴的石柱却如当年形状,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窥探汉韵斗拱的方式。看着一副持勿人壁画上用现代汉字刻印着”我永远爱你“的宣言,不由联想到三体里云天明在花岗岩上刻字给程心的留言:”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历经亿万年仍存于世。到此一游的刻画,也和壁画一样成为历史的一部分。无论科技发展到什么时代,数据量是多么爆炸,但人类保存信息的最可靠方式,似乎还是那最简单的,在石头上刻字。


流落在山间的古墓都没有留下墓主姓名,但这有一个墓穴通过壁画可猜想其夫妻合葬的性质,如果说同舞的朱鹤或许是对自己来世生活的期许,那墙上的秘戏组画则应该是他们当世生活的写照...?魌头用以辟邪,长矛兵戟是权力的象征,在佛教尚未传入川蜀的东汉,人们对来世的想象又是怎样的呢? 但他们如何想象,恐怕也想不到会有人在生日这一天来他们安息地造访,对着墓主记录日常一般的壁画指指点点吧。作为一个无神论者,我从不相信来生与灵魂的存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是大多数人的状态,看着先民们留下的痕迹,很难不让人质疑现世的生活也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罢了。百年以后谁会记得我们如见的爱恨,人活一世是不是该留下些东西来证明?我想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厚度,尽可能的去体验吧,如当时明月所说: 成功只有一个——按照自己的方式,去度过人生。



四川是一个石刻大省,广元,乐山,资阳等地石刻众多,虽不及云岗龙门敦煌那样如雷贯耳,但好在偏僻人少。佛教大致由东汉时期传入中国,南北朝时期向南发展,唐宋时期达到鼎盛。此行的路线很好的观赏到了石刻在不同朝代的艺术变化,南北朝时期的石刻佛面相僵硬,选材也较为单一,更多是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性。到了宋代仿佛文艺复兴一般,佛像逐渐和蔼亲善,更多了一分人性, 头冠雕刻精致华美, 衣角流畅自然,周围伴随的装饰选材也融入进百姓日常。



我一直认为佛教也是肉食者对百姓的一种统治工具,佛教本身也是旧时代里的一个食利阶级, 毗卢洞里的水月观音仍然可以依稀看到其身上的点点金箔,可以想象金身佛像会有多壮观,但背后大致是佛教寺院免税的特权,而后才会有三武一宗的灭佛运动。但这些石刻所留下的艺术价值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否认的,安岳石刻今年的大火也不单单因为《黑神话》的出圈,确实很美。安岳的石刻散布山间,千佛寨的佛像直接依山而造,经过数百年的变化,逐渐与山间植被合为一体;茗山寺的土质多为砂岩,经过千年的风化,佛像留下了一道道的砂层印,那是风的印记。与我对望着的毗卢佛,千年间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凝视着你无声的脸庞。 无神论者很难去相信佛教的来世轮回一说,但几十年一世的人类,在千年石刻面前,可否有那么一刹向往永恒?千年的美,更是一种震耳欲聋的沉默。





历史是由人书写的,也是由人造的。武则天真的相信自己弥勒佛的化身吗?谎言说了一万次就会成为真理吗?柳本尊和赵智凤这对时空相隔的师徒在进行怎样的修炼?他们是否真的有过些许神迹,引得教徒竞相追随,密宗由此流传蜀地?为人所知的历史里由多少经过了刻意的美化?四川的小城里火锅依旧咕噜着冒泡,都市里车水马龙人们在为生活奔波。秋冬时分的川渝永远是雾蒙蒙的,连带着这这一串访古而来的疑问,像一口带了迷魂药的酒一般后劲十足,在人脑里不断反刍回甘。历史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此,看着眼前历史的遗物,对曾经存在过的人和事不断咀嚼,回望现实,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