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打工度假｜去后山等待鸭嘴兽

07

又是一个天未亮甚至还满是漆黑的早晨，我起床，打开青旅的一盏盏灯。灯发出的啪嗒声，是所有人梦里最响的一刻。每天清晨这样的蹑手蹑脚，在更多人起床厨房开始变得热闹以后，才能有所缓解。但我往往等不到人都起床，就又一个人孤独地离开了。只有我点开的灯，在身后照亮他们。

这样的清晨时刻，夜里出行的小袋鼠才归家。屋外，天蒙蒙地下着雨，相比半小时以前的漆黑，天空呈现出一副蒙蒙的蓝，雨雾飘摇，就是这样的时刻，和如今的离散多了几份应和。

我孤独地起床，一边煮咖啡，一边想这样的辛苦（真的辛苦吗）是为了什么？其实只是平常生活而已，不必假意描述地像是在过劳工的苦日子。只是心上备受无聊和重复的折磨，在这点上，确又辛苦起来。

想到这里，Shaun已经开着车灯来接我了。自从Migwshi和Dona离开以后，我便倚赖着area connect（塔州本地免费提供的交通）去上工，Shaun是我的司机爷爷。他本来就觉少，总是早早地抵达，在路上和我说许多自己年轻时候出海的事情，或者最近刚出生一个月的小外孙如何爱着他这个外公。

入秋以后，逐渐习惯晨雾的出现，它们在日出升为半山腰的云海。有天雾大，晨雾积成厚厚的云墙，笼罩住整个世界。开车过码头，依稀见到远处有些山头，十分明晰，才明白晨雾并没有弥漫至天际，只是比往常高了一些，它牢牢的厚厚的在小镇外围缠绕了一圈

，让人以为它缠绕了整个世界。我一直觉得，塔州在世界的天气以外，还有一层自己的天气，只有飞的很高，才会明晰这两种差别。它被自己隔在世界以外，连天气都要有个性。当我在塔州仰望天空，风吹过云层，露出高处的蓝。在那样微小的时刻，我意识到，塔州真的有自己的天气。

今早，依旧和Shaun一起到little devil青旅中接在另外果园的其他人，再正式出发。因area connect要照顾到整个区域，为此我每天要再早起半小时。冬令时以后，这样早早到农场，又要再寒风中等待一个小时，但无法有怨言。因为他们愿意这样早早送我去上工，已经令人感激不已，何况Shaun是很好的。

每每下车，总是和Shaun挥手，开农场的大门进去，不让他担心，过一会又自己走出来。最初的日子里，只是静静地等待日出，看直射的阳光一步步爬上山坡，和所有的牛羊面面相觑。自从有一次Stuart告知我农场附近有鸭嘴兽，我便日日去往溪流边等待鸭嘴兽。溪流边是另外一户人家，隔着小河，种着许多未经打理的苹果树。因为不曾打理，所以结了许多苹果，但是小，枝干上爬满青苔，充满野性地深陷于天空之中，有一种完全的嬉皮之美，和我们日常打交道的，为着收获的苹果树，有完全不同的美与喜悦。

今早天阴阴的，风凉凉的，吹得耳朵比平时更冷一些，我在等待鸭嘴兽的溪流边，躲在一颗肌理如大象的树下。不禁想着这样的清晨还有多少个？一边希望离开之前能在这里真的见到鸭嘴兽（犹如妄想）一边希望不再经受这样的清晨。

这样的清晨，意指如今落寞的季末。

季末，Stuart好心留下我和Nicole在农场，但农场已经无活可做了，除了除蓝莓野草。我们俩日日跪坐在矮小的蓝莓树旁，戴着手套，直直地撕扯所有靠近蓝莓树的杂草，不时地，地里会有小老鼠飞窜出来。这样的工作因为乏味和单调，总能拉地时间格外缓慢。每天一开始工作，便是在等待结束，等待工作结束，等待这样的日子结束。“等待结束”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种煎熬。

为什么我只能接受一种生活的繁荣，却无法自在接纳它自然而然的寂寥和冷清呢？

一旦下工回到青旅，这样的煎熬竟然愈深起来。忍不住想念许多人都在的时刻，即使不与我发生交集，他们的存在、生活的痕迹、所有的动静，都绵绵无声地交叠在生活深处，那样的生活有厚实的基础。在那之上，我可以安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如今那些人已经四散，依旧不与我产生如何多的交集，我也依旧未变，但是作为生活基底的内容变少了，那些无关痛痒的早安晚安，随意的一句玩笑，许多因为人们生活在一起而有的意外与惊喜通通变少了，于是尽管也还照常生活，生活却不可遏制地虚浮起来了。

我想起，青旅外的电线杆上，总站着一排小鸟，五线谱一样叽叽喳喳的。它们作为生活的一处背景音，因为习惯，已经被长久地忽视了。偶尔的，在生活进行到某一时刻时，“鸟儿还在叫”这样的念头会倏忽地跳进脑海里，随后跟着莞尔一笑又消散在空气中。

直到最近的一天，所有的啁啾声戛然而止，把我所在的这片山野都掏空。我才清晰地意识到，这些无形的气息竟然把生活垫地这么满。尤其是在季末，朋友们一个个离开，或者准备离开，突而消失的鸟叫声仿佛在以这种消逝宣告这段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特定人群所构成的随机世界正在崩塌，一如我正在被分解着。

今天，许多事情一齐结束了。我终于曲折地完成了集签的要求，最后一次途搭下工。

Moe也在今天离开塔州，回到日本。我还是在天将暗未暗的时刻，回到了等待鸭嘴兽的地方。森林里有许多声音，此起彼伏呼应的狗叫、青蛙鸣、奔跳的小袋鼠、鸟的翅膀划过空气的疾速，羊，我在这里，等待不会来的鸭嘴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