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庇护所(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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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加利亚】格奥尔基·戈斯波丁诺夫 著,谭嘉毅 译
这是一份非常美好的工作。我可以去到哪做到哪——我好像漫游者在过去的拱廊通道畅游(不瞒你说,我创造了高斯廷,他就为我创造了这份工作)。我可以去旅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记录最细小的事情——我还想做些什么呢?收集1942年的弹壳,或者看看对1968年仍有重要意义的残垣断壁。过去的时光是易变的,好像一瓶打开的香水,很容易挥发掉,但你有鼻子,总能闻到一点它们的香气。高斯廷曾说过,“你的鼻子可以嗅到过去,可以嗅到其他时代,正好为我所用。”于是我名正言顺成为了过去的捕捉手。
多年来,我逐渐明白,它主要存在于两个地方——下午(下午的光线)和气味之中。这是我设下捕捉器的地方。
高斯廷说,“我所构思的不是一场演出,无论如何,它既不是《楚门的世界》,也不是《再见,列宁》,更不是《回到未来》……(在某个场合,他的反对者试图用来给他扣上帽子)。它既没有录成影像,也没有对外播放,事实上谈不上什么演出。我对维持某人关于社会主义继续存在的幻想不感兴趣,也没有时间机器。反正除了人类,也没有其他时间机器了。
……
有一次,我在布鲁克林散步,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光线来自另一个时代。我可以非常肯定,那是80年代的光线,我想是在1982年夏末。光线就像拍得立照片,没有亮度,色调柔和,略微褪色。
往事沉淀在午后,时间明显放慢,沉睡在角落里,像猫一样眨着眼睛,迎着薄薄的百叶窗透进来的光。当我们回忆起一些往事时,总是在下午,至少对我而言如此。一切都在光线里。我从摄影师那里得知,下午的光线最适合曝光。上午的光线年轻、锐利。下午的光线是老成,疲惫而缓慢。世界和人类的真实生活可以通过几个下午来描述,通过几个下午的光线来描述,这就是世界的下午。
我还意识到,如果不是因为1982年的那盏灯与我童年时代的一种特殊气味吻合,我是不会认出它的。我想,我们对气味的记忆都来自童年,都储存在那里,储存在大脑负责最早记忆的那个区域。那是一种刺鼻的沥青味,一种被阳光融化的树脂味,一种油腻腻的石油味。布鲁克林给我这种气味,也许是因为天气炎热,也许是因为他们正在附近修补路面,也许是因为附近有纵横交错的大卡车。也许是以上综合起来的原因。(在这里,我还要补充一下,有一天晚上,我父母给我带来了一辆巴尔干牌自行车,我闻到了它周围浸满车油的包装纸气味。那是一种渴望的气味,一种新奇的气味,一种仓库和商店的气味,一种快乐的气味)。
有了光,你就可以做一些蹩脚的尝试来保存它、拍摄它。或者像莫奈一样,在一天中的不同时段画一座大教堂。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大教堂只是一个焦点,一个捕捉光线的工具。但我们缺乏对气味捕捉的技术,没有胶卷或记录装置,在千百年以来没有发明过相应的工具,人类怎么会忽视了这一点?
气味没有记录装置,这难道还够不让人吃惊吗?其实有一个早于科技时代,简单又古老的模拟装置。它就是语言。目前别无他法,只可以用语言来捕捉气味,然后把它们记录在本子上。我们只记得自己描述或比较过的气味。值得注意的是,我们至今没有各种气味的名称。上帝或亚当并没有完全完成他们的工作。反而是颜色,例如,你可以说出红、蓝、黄、紫……我们却无法直接说出气味的名称。相反,它总是通过比较,总是通过描述。闻起来像紫罗兰、烤面包、海藻、雨水、死猫……但它们都不是气味的名称。这太不公平了。或者说,在这种不可能的情况下,还隐藏着其他我们无法理解的表象……
于是,我四处奔走,收集各种气味和很多个下午,把它们变成条目,准确而密集地描述哪种气味带来什么,哪个年龄段的人最容易被唤醒,哪个年代我们可以用它来唤起。我详细描述它们,然后将研究成果发给高斯廷。在诊所里,如果有需要的话,它们可以随时准备着。虽然有过某种尝试保存相应气味的分子,对高斯廷来说,这是多余的努力,但是烤面包或融化沥青要容易得多,也真实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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