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我出生在冬天,大概因为这个原因,我总在冬天想起一些旧日的事,比如夏夜里盛大的焰火。 那时候,我十三四岁的光景,大概是,心里扎着一些关于未来的种子,被贫瘠的现实禁锢着。学业,中考,故乡,同学,从清早醒来到写完作业沉沉睡去之间呼吸的所有空气,都让我厌烦。 高兴的事不是没有,只是很少。外婆的大寿算一件,外婆七十一了,民间好像很重视这个寿辰,具体原因为何,说不明白。外婆的生日热闹极了,整个家族,我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了。在乡村的老家摆宴席,乡邻们都来贺寿,热闹了整个白天。而到了晚上,那几乎装满半间屋子的焰火盒子派上用场,本来是十二点才能放的,为了讨吉利彩头。但四舅家的小表弟没忍住,在十一点就偷偷点了一盒,火光冲天,喜庆热闹的尖利喧鸣划破夜空,一发不可收拾。 在震耳欲聋的焰火声中,满面红光的外婆许下心愿:希望啊,今天来的所有儿子、女儿、媳妇、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孙媳妇孙女婿,外孙媳妇外孙女婿,还有小虫虫们(曾孙),亲仁的四邻乡邻们,都健健康康,顺顺当当的。 外婆在门口被女眷和孩子们围着,她的祝愿屋里的人都没听到。男人们在忙着打麻将、推牌九,乡邻们嗑瓜子、聊天,水泥地上落满了糖纸和瓜子壳,屋内的电视机里放着香港武打电影。 随着外面的焰火声越来越大,捂住耳朵也十分难受,小孩们纷纷跑进内室躲起来。我也赶紧跟了进去,但黑暗并不能湮灭声响,还是像有人拿着炸药包在你耳朵边炸一样。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想象外面天空中的焰火是什么样,像是一只只喜鹊在爆炸。全宇宙的星星排着队,涌向这一块小小的夜空,变身成了五颜六色的喜鹊,在火光中兴奋、喜悦地爆炸,而后烟尘又完整无缺地拼成星星,携带着刚才红的、黄的、粉的颜色,弥散开来,把夜空也装扮得多姿多彩。 那个夜晚,仿佛所有声音都被焰火声包裹进了一首欢畅的奏鸣曲里。连同长辈们有些粗鲁的推牌九、打麻将的声音。我在曲子里慢慢睡着了,忘记那个夜晚是如何过去。 那时候,每家每户人好像都挺有钱,没有钱的,也有发财的希冀。 那时候,好像和今天还是有些不一样。 十年过去,我早已离开过故乡,去过上海外滩、天津之眼、成都春熙路等许多能放更大焰火的异乡。与那乡野一隅的小小焰火一同离去的,是四年后患癌去世的外婆,是逐渐淡漠疏离的家族亲情,是一个又一个陷入不幸的长辈和亲戚。 还有什么?是当年偷偷放焰火的表弟,已经成为两个男孩的父亲,每日要艰苦地谋取生计。是时代,还是时间本身的力量,在埋葬人记忆深处绚烂的焰火。 我没有答案。但我知晓这一切有深深的魔力,我最终逃不脱埋葬着外婆骨殖的土地。我记忆中的焰火,在这个冬天,引起我一遍又一遍地沉思。尽管是淡淡的,但仍然庄重,就像冬天屋檐下那向往着春色的筑巢的喜鹊。 2024/12/18 草就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锄峰填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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