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梵像卷 之三
大理国继承了南诏国的佛教传统,《梵像卷》的很多内容都可以在《南诏图传》中找到渊源,这说明张胜温在绘制《梵像卷》时,《南诏图传》是其重要的参考资料。
在张胜温梵像卷中,有为数众多的观音像,男相观音与女相观音皆有,显教观音与密教观音并存,蔚为大观。其观音造像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天女像,一种是男相,一种是男身女相。除怨报德观世音、千手千眼观音等是女相观音,建国观世音则为男相观世音。


此像榜题为“建圀(国)观世音菩萨”,其形象已在梵像卷大理七僧之后出现过。
此图正中为一梵僧形象,趺坐磐石之上,袈裟敷金,头光之上是一尊阿嵯耶观世音像,表明梵僧为观音化现。依《南诏图传》,阿嵯耶观音被尊奉为“建国圣源”。
阿嵯耶观音像是指一种特定的佛教造像,源自大理国时期,是佛教传入云南大理地区后形成的独特形象。这种观音像具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和艺术价值。阿嵯耶观音被认为是传入云南最早的观音造像,在大理国时期被视为重要的宗教象征,代表着佛教在当地传播的重要性和影响力。
梵僧像左右侍女分持方金镜、铁杖,其下有白象、白马。此处典故见于《南诏图传》梵僧到巍山向南诏始祖细奴逻化斋得施的故事,《南诏图传·文字卷》“观音七化”第三化:“再逢梵僧坐于石上,左有朱鬃白马,上出化云,中有侍童,手把铁杖;右有白象,上出化云,中有侍童,手把方金镜。”梵僧像身前中下为一犬,见于观世音第四化。此图上方,绘有吉祥山岳,其左方画有耕作间歇的农夫、犁和两头水牛,表现的是细奴逻躬耕巍山的故事。画面下方,右下角有一王者跪坐,有题名“奉册圣感灵通大王”,这位之身份,研究者多认为是兴宗王逻盛,即南诏二代主。左下角绘文武官员二身,即辅佐兴宗王的罗傍和各郡矣。

此图上方绘华盖,主尊菩萨趺坐于莲座,右手持莲,左手托碗,带着密教色彩。左右各一天女捧供养物。画面下方,右下为一尊者趺坐于岩石之上。左下有四身,一为僧人,两身为鸟怪,还有一身为带翅天女。此处故事不知出自何处。


观世音经变图,所描述的正是最为常见的《妙法莲华经 · 普门品》中的观世音救八难。


观世音经变图之左右,救八难观音皆有榜题,有两处因为重新装裱原因已失,可见者分别为左幅的“除怨难观世音”、“除水难观世音”、“除象难观世音”、“除蛇难观世音”,右幅的“除兽难观世音”、“除火难观世音”,另两处依照画面意思或为“除盗难观世音”和“除讼难观世音”。

正中一幅为观世音像,冠中有化佛,上身袒露,项珮璎珞,半趺跏坐于莲座之上,舒右足踩莲花。右下角有一僧一俗,供养人模样。此尊无榜题,但参照左右为观世音救八难场景,则这一尊才是“普门品观世音菩萨”。


这一幅为标准的圣观世音像。画面上观音身微左转,头戴花冠,冠中有化佛,脸庞圆润秀丽,肌肤柔和,胸垂缨络,两手自然交于腹部,右手掐数珠,脚踏独叶莲花瓣,飘浮于波涛之上。其形像姿态,与重庆大足北山石刻中的“数珠手观世音”形象极为相似。


此图榜题“南无白水精觀音”,这一名号仅见于梵像卷,别处未见。
此尊觀世音,头戴化佛冠,三面六臂,每面三眼。左上手持弓,左次手持念珠,左下手持开敷莲花;右上手出云,右次手持箭,右下手结与愿印。左右各立一杆三股叉,杆上有蛇缠绕。菩萨赤足,立于海中神龟所吐云气承托之莲台之上。菩萨左右各有一童子,作手举日月之状,乌兔隐现。
整张画卷的基本画法是勾勒填色,然后“随类赋彩”。观世音菩萨图卷中所使用的线条可以分为二类:一类是在轻描淡写中,表现出所画形象的柔美秀丽,这类线条以高古游丝描为代表。“南无白水精观音”多采用高古游丝描,用中锋笔尖圆匀细描,有秀劲古朴之气,行笔之时根据衣褶、肌肤等形体在线条粗细上做出变化,以体现形体的层次感,通过用线技法营造观音形象的凹凸立体之感,而且优美的线条会出现圆中带方的感觉,在观音裳裙的衣纹、水面上托起莲花的云纹。此图的用色方法:色调雅洁、略带凉味,近于浅绛画法,以青灰、浅绿作为主色调,只在个别地方使用微量朱砂,色阶虽有小变化,但整体看来接近于银灰色的调子,由于年代久远、纸质变旧泛黄,更显得古朴。
此幅图画中观世音有六臂,六臂手印、持物各不相同,形态优美,颈戴项圈,上身赤裸,下身着天衣、裳裙,站立于莲座之上,重心落于右脚,肩部却微微向左倾斜以保持观音整体的左右平衡之感,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微屈膝,说明画者已有透视的意识,莲座被神龟吐出的祥云托于水面之上,观世音身后是火焰形的佛光,岸上有两童子在舞蹈。观世音身上的天衣、裳裙、莲座上用了少量暖色,先以朱砂分染衣纹、云纹等重色,再用罩染的画法给观世音的天衣、裳裙、莲座整体敷染淡色以求画面中色彩的轻重变化,凸显观音的体量感,佛光以及莲座下方的水纹用花青罩染,观世音皮肤比纸张色调略浅,可能是用白色罩染过,背景装饰、观世音身上佩戴的璎珞、身后的两位童子几乎都是以白描的画法来表现。由于年代久远,画面有一定程度的变黄褪色,整体笼罩在一种朦胧的气氛中,观世音有三面,表情相似,均为视线看向下方,双眼微闭,嘴角微微上扬,神态柔和,与其清浅的设色相互映衬,整幅画面更显雅洁、恬静。

此图缺榜题,但一望而知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此尊观音像,有四十一只手,各手分持法器或结印,掌中皆有一慈眼。头上一手,举阿弥陀佛之像。左右两次手擎起日月,日轮中三足乌与月轮中桂树清晰可见。其余各手依所持宝物在佛经中各有名称,如宫殿手、戟矟手、羂索手、宝弓手、红莲手、军持手、数珠手、金刚杵手、宝铎手等,不一 一罗列。画面中部,观音左侧一饿鬼,右侧一贫人,正是“甘露施饿鬼”、“七宝施贫儿”的经典图像,上引敦煌绢画中也有此形象。最下为两身明王,左下一尊一面六臂,右下一尊三面四臂。因无榜题,难确认这两身明王尊号。从敦煌现有千手千眼观世音像中同位置的两身忿怒尊来看,有称金刚者,有称天王者,并不一致。
明王之间跪坐身形很小的象头人身、猪头人身各一,则分别为象头“毗那夜迦”与猪头“毗那勒迦”。在上引敦煌绢画中此两身榜题分别为“夜迦鬼母”与“毗那鬼父”。以敦煌唐代壁画为例,壁画中的毗那夜迦神常以双手抱拳跪地、双手撑地跪地等被降服求饶状示现,并与猪头人身的另一恶神“毗那勒迦”成对出现在不空绢索观世音变、如意轮观音变、千手千钵文殊变、千手千眼观世音变中。关于毗那夜迦以恶神形象出现的原因,有学者认为是唐宋元经变画中毗那夜迦的护法地位被天王、明王取代有关。毗那夜迦常绘制在经变壁画的左下角或右下角,象头人身,阔耳长鼻,象鼻外曲,残缺一齿,裸露上身,飘带环绕双臂,颈项间、腕间有环钏,手臂上有臂钏,下身多着短裙,作逃窜或求饶状。

此图无榜题。主尊菩萨一面八臂,半迦趺坐莲花上。左手执持罥索、钺斧、三叉戟、白莲花,右手执宝剑、金刚杵、宝轮、宝珠。主尊背光中有十佛旋绕。有研究者认为是不空羂索观世音菩萨,有考证认为是大随求菩萨。如果从持羂索作为特征物而言,个人更倾向于认为是八臂不空羂索观音。 此幅图画中八臂观世音盘坐在莲座之上,右腿滑落向前探出,身后是马蹄形的头光和火焰形的身光。菩萨莲座之下为一莲池,莲池中莲花盛放,有侍女四位,头戴蛇冕。莲池之前,分列“轮王七宝 ”(佛教中转轮圣王所拥有的七种珍宝),即马宝、象宝、摩尼宝、轮宝、主兵臣宝、主藏臣宝、玉女宝。
马宝:马宝作为七宝之一,代表着快速行动的能力。在古代社会,拥有优良的战马对于战争和统治至关重要。
象宝:象征着力量和尊严。大象在古代被视为强大的生物,能够帮助君主维持秩序和稳定。
摩尼宝:包括各种珍贵的宝石和财宝,象征着财富和繁荣。它们不仅体现了转轮圣王的富有,也反映了他有能力满足人民的需求。
轮宝:是七宝中最重要的一种,象征着权力和威严。在佛教中,轮宝被视作转轮圣王摧毁敌人的利器,同时也是标志其身份的礼器,代表了转轮圣王的权威。
主兵臣宝:指忠心耿耿、英勇善战的大将,他们能帮助转轮圣王平定四方,维护国家的安全与和平。
主藏臣宝:指管理国家财富的官员,他们负责确保国家的经济稳定和发展。
玉女宝:指美丽贤淑的女子,她们通常以皇后或妃子的身份出现,代表了家庭和社会的和谐美满。
“轮王七宝”不仅是财富与权力的象征,也是转轮圣王治理国家、施行教化的重要工具。这些宝物共同构成了一个理想化的统治框架,体现了佛教对理想君主的要求,即不仅要具备强大的军事和政治实力,还要有仁慈的心肠和高尚的道德品质。武则天正是利用这些象征来宣传自己的统治合法性,表明自己是一个符合佛教理想的君主。
不空羂索观世音,梵名Amogha-pasa,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以“不空羂索”为名,是象征观世音菩萨以慈悲的羂索,救度化导众生,其心愿不会落空的意思。此图设色“音调”响亮,以深红、朱红、橘红、胭脂、浅红、杏黄、淡赭等浓度不同的暖色为主调,用少量的青绿作为烘托,但为确保画面整体色调的协调,通常会削弱冷色的饱和度。图中用朱砂晕染的头光、深红色的天衣、裳裙延续了“南无白水精观世音”的画法,先分染衣纹再进行整体罩染,但色调明显比“南无白水精观世音”浓丽许多,可能在染色浓度上有变化或是罩染次数多于南无白水精观世音,为了体现主尊观世音富丽堂皇的特点,画者在火焰形身光、装饰帷幔、立柱等多处直接用朱红色勾勒线条,再用平涂或晕染的画法上色,观音的腕钏、臂钏以及璎珞等则是淡赭色。观音的莲座采用白描画法,莲池旁的两株植物叶子和花瓶则用绿色淡淡罩染过,这样的用色方法使画面整体观感精丽鲜艳却不落入俗套,适当低浓度的绿色运用即保证色调的和谐又丰富了整体画面。


此开图像亦无榜题,有认为是下一开图像上的榜题错位。主尊菩萨一面八臂,或持法器或结手印。菩萨下方,一为明王,一面四臂,面三目,身赤色。一为鬼怪,人面鸟喙,身蓝色。最下陈设五供,通常有香、花、灯、水、果,多由香炉一只、烛台与花瓶各一对组成一套。从图上看,有白螺、花、宝珠、香、灯。

此开有题名“救诸疾病观世音”,但有研究者认为题名错简,其名号应为“社嚩[pó]𠼝佛母”,这一尊号亦让人茫然。
“社嚩𠼝佛母”,在佛教典籍裡不見任何文字记载。僅从稱號中有「佛母」二字,可以斷定此菩薩必為女身。她的許多圖像特徵都和92頁的騎吼觀世音近似,二者均以虎皮為裙。主尊菩萨一面四臂,冠有化佛,应是观世音变相之一。左手持钺斧和羂索,右手一持杨柳枝,一结施愿印。背光中披帛飘飞,十方佛乘云闪现其间。背光外围火焰纹,正中有佛三身。上有两飞天,手捧法物;下有四天女,且歌且舞。

普陀落山观世音。此尊菩萨头戴化佛冠,三面六臂,每面三目,蛇为璎珞,虎皮为裙,手持弓箭、莲花、羂索、数珠等。上有十方佛环绕,下方池中有双龙隐没。也有学者认为此尊菩萨为“社嚩梨佛母”——“第97页社嚩梨佛母(以蛇为璎珞、臂钏、腰围虎皮等)”。


此尊观世音,头戴化佛冠,缨络天衣,右手拈柳枝,左手持净瓶,是最为标准的观世音形象。菩萨头光之上,云中浮现塔院;足踏双莲,前有芙蓉盛开。黄庭坚有观世音赞六首,其中一首云:“圣慈悲愿观自在,海岸孤绝补陀岩。贯花缨络普庄严,度生如幻现微笑。”可作孤绝海岸观世音之题记。

此开榜题为“真身观世音菩萨”,但略微熟悉大理造像的当知此一尊即是著名的阿嵯 [cuó] 耶观世音。前面建国观世音菩萨图像中,梵僧头顶一尊菩萨也是阿嵯耶观世音。观世音立于浩淼波涛之中,全身为圆光笼罩。左右有侍女各一,左侧侍女捧梵箧,右侧侍女似持布帛一类。观世音像之前,右下侧,绘一壮年男子正以锤制作铜鼓。左下侧,一老人正在铸阿嵯耶观音像。故事出自《南诏图传》观音第六化,图传中有几乎一样的图像,但情景更为丰富。
“阿嵯耶观世音”之名,最早见于中兴二年(898年)所绘成的《南诏图传》:保和二年乙巳岁(825年),有西域和尚菩立陀诃来至京都云:“吾西域莲花部尊阿嵯耶观音,从蕃国中行化至汝大封民国,如今何在?”语讫,经于七日,终于上元莲宇,我大封民始知阿嵯耶来至此也。保和二年(825),是南诏晚期权丰祐时代,但其时“阿嵯耶观音”始为南诏大封民国所知,到其后隆舜和舜化贞时,阿嵯耶才正式成为南诏的保护神,被尊奉为“建国圣源”,出现了《南诏图传》当中南诏后期二王共同供奉“阿嵯耶观世音”的场景。阿嵯耶观世音,其名称来源于一件有铭文的造像,不见于经籍。据考证,阿嵯 [cuó] 耶,意为“战无不胜”,意为“轨范正行,可端正弟子行为,为其轨则、师范高僧的敬称”,是密宗对高级僧侣的尊称。
自1944年研究始,阿嵯耶观世音即被称为“云南福星”,是云南地区极具民族特色的佛教造像。其造型不同于同时期的唐宋观世音、藏传观世音,宽肩细腰、体态修长、身躯扁平、跣足而立是其主要特征,因此又被称为“细腰观世音”。“阿嵯耶观世音”造像,风格鲜明,别具一格: 宽肩细腰,身躯纤细修长,全身板直;梳高发髻,髻上绕丝束,戴化佛冠,耳铛垂肩;面颊清瘦,眉如弯月,前额正中有白毫,秀目微睁,双目前视;上身袒露,胸佩璎珞、臂腕环钏镯,腰饰花结,下着长裙紧贴双腿,裙上多阴刻U字形花纹,衣纹清晰舒展;手结安慰印、予愿印,跣足。
目前,全世界重要的博物馆典藏级阿嵯耶观音铜像名品,大多数是1925年时云南大理地震时,自大理崇圣寺塔刹掉落的文物。

此开题名“易长观世音菩萨”。图中主尊“易长观世音”头戴五佛冠,身披云肩,帛带绕身,前经肘部垂至脚面,璎珞繁复,衣纹华丽;左手持长颈净瓶,右手举柳枝。左右各一胁侍菩萨,下方一天王站立,一天女善跏趺坐于岩石之上。“易长观世音菩萨”远不如阿嵯耶观音出名,但在南诏大理也是特殊的存在。
《僰古通纪浅述·蒙氏世家谱》中,描述了869年世隆亲征蜀地回军的经过:“王伐益州,得一观音,回至莲花江,军多船少,主化一大龙为桥以济渡之……凯回至国,以所得金银钱粮写《金刚经》一部,(造)易长观世音,铜钟一二,效之而写《金刚经》,设观音道场。观音化梵僧来应供。主曰:‘吾欲再征伐,如何?’僧曰:‘土广民众。恐难控制。’乃止。主以四方八表夷民臣服,皆感佛维持,于是建大寺八百,谓之蓝若,小寺三千,谓之伽蓝,遍于云南境中,家知户到,皆以敬佛为首务。”
《梵像卷》第100开“易长观世音菩萨”与第99开“真身观世音菩萨”(即“阿嵯耶观世音”)一样采用粗重的铁线描来刻画,宽肩细腰,发髻高耸,其双臂摆放的位置、面部神态刻画和整体造像的僵直感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从色彩方面来看,“易长观世音菩萨”主体着重色,皮肤呈深赭色,服饰用深红罩染,而身光、莲座以及其余部分设色偏少而清淡,与第99开“真身观世音菩萨”一样,突出中心。不同的是“易长观世音菩萨”站立于龙座所托之莲台之上,身披璎珞,下身着天衣裳裙,冠有阿弥陀佛,左右各立一胁侍菩萨,前有一佩剑天王和半跏跌坐菩萨,后有舟形背光和头光,在服饰、莲座、佛光等方面都有不同。

梵像卷和台北故宫所藏“易长观世音”像,腹前均饰一圆板,中有浮雕【释迦涅槃图】。台北故宫所藏“易长观世音像”膝盖处饰坐佛三尊像,两侧刻画龙头。梵像卷中易长观音则在大腿间有一坐佛,飞龙则在莲座之下盘踞。《南诏野史》载:“(世隆之母)浴于江,金龙与交,生世隆”,相传世隆是其母佑妃与洱海中的一条龙所生的孩子,是真龙之子,这也是世隆在江边化作大龙为桥传说之由来。“易长观世音”从蜀地而来,带着明显的唐风,与“阿嵯耶观世音”风格迥异。
“易长观世音菩萨”也是大理地区独有的观世音造像形式,现今对于“易长观世音”的造像样式有两种参考:一为美国圣地亚哥艺术馆收藏的大理国王段正兴为太子祈福所造“阿嵯耶样式观世音”,和大理崇圣寺出土标有“易长真身”字样的“阿嵯耶观世音”。二为《梵像卷》第100开“易长观世音菩萨”,据考证,“易长”是大理国时期国王段正兴的法名。
从南诏到大理,“易长观世音”崇拜并未消减,段氏有在名字中夹佛名之习惯,段正兴又名段易长兴,而在圣地亚哥美术馆所藏那尊“阿嵯耶观世音”像背后,裙裾间铸有一段铭文曰:“皇帝𤾛信段正兴,资为太子段易长生、段易长兴等造记,原禄筭(suàn)尘沙为喻,保庆千春,孙嗣天地标机相承万世”。按南诏大理国父子连名的特征,段易长兴当为段兴智,正是《梵像卷》开头的的“利贞皇帝”。𤾛,白+票,在通常的字库中无此字,读音miào,意为“白色”。“𤾛信”,在《新唐书·南蛮中》写为“骠信”,即汉语“君”之义,此称谓始于南诏第七代王寻阁劝,“自称骠信,夷语,君也”。从南诏一直到大理国,君主皆用此名号。

左:易长观世音菩萨像,大理国,青铜鎏金,连底座54.3cm高,彭楷栋先生捐赠,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右:易长观世音菩萨立像,大理国,12世纪,铜鎏金,34cm高,香港慈山寺佛教艺术博物馆藏
“易长观世音”通常戴华丽高冠。脸圆润,两侧宝缯(zēng)垂肩,戴与阿嵯耶观音相似的锥形耳铛。胸腹和双腿前方满布璎珞,形成网状分布,极为繁复华丽。饰有串珠的帛带由双肩向下环绕前臂,并沿身体两侧下垂至地面。左手扣莲花纹净瓶。不见于其他任何观世音造像的特征是:宝冠上饰大日如来甚或是五方佛,而非观世音像常见的阿弥陀佛。腰部系带在腹前连接一圆形释迦涅槃图饰板,其中浮雕一尊卧佛,身前一弟子,身后有两列弟子。在小腿间近膝处,浮雕坐佛三尊像,两侧有双龙护持。 台北故宫和香港慈山寺之例,形象属更为罕见的“易长观世音”。“易长观世音”为云南地区特殊的观世音信仰,不见于他处,目前已知传世例子只有数尊。


彭楷栋先生捐赠,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此尊头戴五方佛冠,左手持长颈净瓶,右手举握,似有持物,腹前有圆形涅槃饰板,双腿间有坐佛。比对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大理国张胜温《梵像卷》,可确定此尊名“易长观音”,右手原有持柳枝。


此开题名“救苦观世音菩萨”,主尊菩萨手持柳枝、净瓶,立于金色背光中。主尊上方有山峦起伏,下方有波涛汹涌,喻意救苦观音正置身苍山脚下,洱海之滨。洱海中有双蛇绕颈交尾,一鱼一螺分处左右。左右各三身,一菩萨二侍女,左边菩萨持麈(zhǔ)尾,右边菩萨持数珠,衣纹可见黻 [fú]文( 也作“黻纹”,指的是中国古代很早就有的一种黑青相间如“亚”字形的花纹。纹样是两个斧头刃背对的样子,象征端严正义,背恶向善,善于决断。),不知这两胁侍菩萨是何身份。
此图像同见于《南诏图传》,文字题记曰:“西洱河者,西河如耳,即大海之耳也。主风声,扶桑影照其中,以种瑞木,遵行五常,乃压耳声也。二者,河神有金鱼、金螺也。金鱼白头,额上有轮。蒙毒蛇绕之,居之左右,分为二耳也。而奠祭之,谓息灾难也。” 金螺和金鱼,是洱海周围居民自古即有的吉祥物。《白古通记》载:“点苍山脚插入洱河,其最深长者,惟城东一支与喜洲一支,两支之神,其形金鱼戴金线,北支之神,其形玉螺,二物见之则为祥。”

这又是一幅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榜题名“大悲观世音菩萨”。从《益州名画录》、《宣和画谱》等记载可知,唐宋时期所称大悲像、大悲菩萨像、大悲变相、大悲真相等均指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此开也可以算是一幅大悲变相。前一幅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为立像,此尊为坐像,一面三目,头光之上有双手举有阿弥陀佛之像,旁边两手分举日摩尼、月摩尼,其余诸手或持法器,或结印,不一而足。“千手千眼观世音”莲座左右两身,右侧一瘦骨嶙峋之老者,赤裸上身,左手执杖,抬右手张望。敦煌大悲变相中有类似形象,榜题为婆薮[sǒu]仙。婆薮仙对面一天女,从敦煌遗画榜题可知,此身为大辩才天女。但在其他敦煌遗画中,与婆薮仙相对的一身又有称功德天或吉祥天。
此开最下方,火焰之中是一高冠长者,双手合十站立,身周有红色四臂双腿。此处似乎是经过涂擦改绘,猜测原来应是一身八臂明王像。最下方两侧各有一身天王像,头戴兽冠。左边一身天王戴象冠(有象牙与长而卷的象鼻),右边冠上兽头不是特别明晰,如依前述敦煌大悲变相范例,这两人或仍是象头的毗那夜迦与猪头的金刚面天。
主尊菩萨主体设色浓重,侍女、背景用色清淡的典型,位于画面中央的 “大悲观世音菩萨” 肤色偏深,呈深赭色,头光采用平涂的画法以朱砂上色,观音的天衣、裳裙也用深红色勾勒衣纹并晕染,而画中的侍女、天王等几乎全都采用白描画法,偶有头冠、铠甲施以淡赭色,观音正下方为一文官在火焰中化为六臂神像,六臂施以朱红色,而文官用白描的画法与六臂形成鲜明对比,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感。此图运用遒劲有力的线条,这类线条以铁线描为代表,观世音站姿僵直、坐姿庄重。此外兰叶描也归为此类,兰叶描是以繁多的衣纹曲折变化为体现的一种线描技法,压力不匀称,运笔中时提时顿,观音菩萨图卷中有很多地方也有此类线条的体现,如南无寻声救苦观世音菩萨,大悲观世音右侧下方的侍女以及其他观世音图画中的一些文官、武官都运用了兰叶描的画法,用状如兰叶的笔法表现衣褶,展现飘动之势,有吴道子遗风。

此开榜题为“十一面观世音菩萨”,但内容远较榜题来得丰富得多,特别是“十一面观世音”宝座之下是“南诏蒙氏十三位君主”,这完全是一幅南诏帝王顶礼十一面观世音菩萨图。十一面观世音在密教六观世音之中,主救济、破修罗道,给众生以除病、灭罪、祈福的现世利益。
构图最为复杂的是第103开的“十一面观世音”。从画面内容上可以看出南诏——大理国的王权与尊崇观世音的宗教信仰紧密联系。从章法布局上看,也很特殊,主要的是:本尊略小,多面多臂,而供养人众多,左右人数不一,奇偶有别,敲打雷鼓的雷公、手拿柳枝的雨神、手捧虎皮袋的风神,另一边则是布云的三爪神龙,典型的行云布雨图像。 神与龙幻现于祥云之中,云气缭绕,若隐若现,缥缈空灵,与下方供养人的密集排列形成鲜明对比。 主尊左右有侍从五身,左侧侍女两名,手中所捧不知何物;右侧两名儒士手持笏板拱手而立,另有一侧脸侍女捧着一扁圆物,不知是何物。
“十一面观世音”须弥座下,密集站立两行供养人,共十五身,或曰礼佛队伍,从其头顶的题名可知,这些供养人都是南诏蒙氏历代十三位君主,以及 “奇王妇” 二人。上一行七人,从左至右依次为:孝哀中兴皇帝、景庄皇帝世隆、静王晟劝利、兴宗王罗晟、威成王阁□□、□武圣□□□、孝桓王异□寻;下一行八人,依次为:武成□子谷、神武王凤□□、太宗武王晟□□、奇王细奴罗、昭成皇帝劣(劝?)丰佑、武宣皇帝□□□;最右侧下角两名矮小女子为:奇王细奴逻妻子浔弥脚与儿媳梦讳。
在这十三位南诏君主像中,九位戴头囊,兴宗王罗晟和昭成皇帝劝丰佑未戴头囊。景庄皇帝世隆则是武将着装,或许是昭彰其“两陷安南,四犯四川,一入黔中”的赫赫武功。在诸帝王中,着装最特别的还是武宣皇帝隆舜,上躯赤裸,束发无冠,璎珞被体,披绫戴环,赤足而立,带着浓厚的土著蛮王风采。隆舜在梵像中三次出现,皆是这一形象。对于隆舜的这一形象,有人认为是一种丑化,因史载隆舜“多内嬖,常信谗以诛其下,淫虐日甚,竖臣杨登弑于东京(昆明)”,但大多数研究者意见相反,认为是一种嘉奖和美化,以体现“神宠其祖,以威于民”。
上排的供养人右边四位,左边三位,下排两组虽然人数一致,各为四人,但右组后方有三位个头矮小的女性,画者这种安排巧妙使得队列打破均衡之感,错落有致,变化丰富。尽管“十一面观世音”图中人神混杂,但组合起来却恰到好处,由于人物奇偶对比、高矮不一,故整幅画面的构图丰富灵活,于方正之中亦有变化。
观世音菩萨图卷中所使用的线条可以分为二类:一类是在轻描淡写中,表现出所画形象的秀美,这类线条以高古游丝描为代表。第二类则是遒劲有力的线条,这类线条以铁线描为代表,如第99开到第103开的真身观世音菩萨、易长观世音菩萨、救苦观世音菩萨、大悲观世音菩萨以及十一面观世音菩萨,观世音站姿僵直、坐姿庄重,外轮廓多用铁线描勾画,用中锋圆劲之笔描绘,没有分毫柔弱之迹,转折处方硬有力,粗重的线条给予画面沉重的坐力,体现出观世音坚硬的质感,给人以端庄静穆的感觉。

此开图像中出现的“十一面观世音菩萨”,有研究者认为其粉本出自唐代汉地,但如果细看图像,有一些细节仍值得推敲。主尊共十一面,分五段,从上至下呈一、一、三、三、三排列,这种排列方式与敦煌出土的 “十一面观世音”像皆不同,是典型的西藏 “十一面观世音” 标准。此开 “十一面观世音” 有十六臂,“十一面观世音”在上述诸经中一般是两臂、四臂,敦煌也有六臂、八臂“十一面观世音”像,但从未有十六臂的“十一面观世音”,梵像卷此尊似乎是孤例。从持物来看,敦煌所见六臂、八臂“十一面观世音”中,最上位置的左右双手必为日摩尼、月摩尼两手,其余所进行的以莲花、数珠、君持瓶为主。梵像卷中此尊除结印手外,有持金刚杵、法螺等,持物也与敦煌图像迥然不同。
《僰 [bó] 古通纪浅述》中记载:“主(即隆舜)为世子时,好田猎,至巍山,遇一老人,告曰:‘世子能造观音像否?如造,声名所及,无不臣服。’曰:‘能之,若造,须如来之像方可。’乃以兼金铸阿嵯耶观音。至是,远见巍山巅有白气,使李姿奴往,挖得铜钟一,重三百两,阿嵯耶观音一位,自号摩诃罗嵯耶。”隆舜在《梵像卷》第一次出现,是胡跪于佛祖前,胸中飘出一缕金丝,穿过合十双掌,飘然向佛,与每一莲瓣相连,以表示心心相印之意。第二次出现,则是在大理高僧传法图中,这两次出现足以说明隆舜在南诏佛教传承中的特殊地位。


左下侧有一位坦胸簪[zān]髻的供养人,造型和之后第55图的“摩诃罗嵯”相同。

与法光和尚正对,坐在华丽须弥座上,赤裸上身双手合十恭敬听法者, 为南诏国的第十二代王——武宣皇帝蒙隆舜。在《南诏中兴画传》里,以他为首的地方首领在刚铸好的阿嵯耶像前合十礼拜,位置在下令绘制《南诏中兴画传》的“中兴皇帝”之前,且身形比“中兴皇帝”高大。他尽管光着上身,一副土酋打扮,还是排在首位,可见其地位在南诏非同一般。他身旁注有“骠信蒙隆昊”,并有“摩诃罗嵯土轮王担畀[bì]谦贱四方请为一家 ” 的题记。
查其身份,“骠信”之谓始于南诏第七代王寻阁劝,“自称骠信,夷语君也”。“夷人称王为诏,称朕为元,称帝为骠信”,是南诏后期到大理国时期诸王的尊称。“蒙隆昊”即为南诏第十二代王隆舜,是下旨画《南诏中兴画传》的末代王“中兴皇帝”舜化贞的父亲,将父亲放在自己前面是说得过去的。

观世音信仰,是南诏建国之源,历代君主都不遗余力地供奉观世音来宣示自己统治的合法性,用神话、名字、塑像、图画全方位的宣示。观世音也因朝野崇佛而盛行于南诏大理,二者相辅相成,最终在历史长河中留下了一个 “帝好佛,岁岁建寺,铸佛万尊” 的妙香佛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