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都道府県漫游记 - 福岡县

今天，这个星球上有八十亿四千五百万人口。这是什么概念呢？如果我能有100年的寿命、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都遇到一千个陌生人，那么我一辈子可以遇到三千六百五十万人，连全球人口的零头都不够。所以白蛇娘娘说的对，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有所交集，哪怕只是很短的交集，也是一种缘分。如果这短短的缘分，多年以后还一直让人记忆犹新，那大概能说得上是缘定三生了。

我去福冈旅行的时候，就遇到过一个女孩子，多年以后想起来，还让我觉得十分感慨。那是一个秋天，我第一次去九州旅行。在北九州市和福冈市逛了两天后，准备乘坐长途巴士去长崎。我记得那天有点冷，秋天已经抵挡不住冬日的进攻，马上就要败下阵来。灰茫茫的天空中仿佛传来了秋天最后的叹息。福冈虽然处于日本南部，但冷起来我这样的肉体凡胎也是要抖三抖的。

在巴士站附近的Seven eleven吃了一份热腾腾的关东煮，我便去了车站排队。因为事先没有订票，所以也没轮到什么好座位，只好坐在大巴最靠后面的那排长座椅上。从福冈到长崎全程要两、三个小时，那时还没有手机可以刷，除了少数乘客在看书看报之外，大多数人都靠在座椅上打盹或是闭目养神，或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我也不例外，迷迷糊糊地打一会儿盹儿、发一会儿呆。

我渐渐发现坐在我旁边的女孩有些奇怪。她几乎一直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即使将后背靠在椅背的时候，也不是全然放松地靠着。就好像担心座椅靠背会随时往后塌下去一样，为防止这未知的风险，只好让身体保持着用力的状态。在颠簸的巴士上、尤其是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这自然是很消耗体力的。于是她不时地转动身体的方向，于是一会儿将左侧后背靠在座椅上、一会儿又换成右侧，就是不肯全身放松下来。我疑心她的座椅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不得不一直保持这样不舒适的姿势。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她对着我露出了一个甜美的微笑，很客气地说没关系。

用这样辛苦的姿势坐了一路，巴士就快要到站时，她掏出了一个小镜子开始检查脸上的妆容。她的妆化的非常好，是那种看不出来化过妆的完美的妆，只需稍作修饰即可。她的头发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齐耳短发，但有着恰到好处的蓬松感。既整齐、又不死板。乖巧中透着一点点调皮的感觉，想来也是精心打理过的。然后她又掏出了一顶毛线帽子，毛茸茸的嫩粉色，上面还缀着一个毛球，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天真无邪的小兔子。她小心地带上帽子，又拿出镜子仔细检查了一下，故意在鬓边拉出几缕碎发。这时巴士已经驶入了长崎的巴士站。

下车以后，我打量了一下周围，想着该去什么地方吃午饭，不经意又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有一个高高的男生来接她，两人看样子是情侣。小姑娘握着男生的手，眼里的微笑要溢出来一样，脸上也仿佛发着光。那样子不是刚刚结束了一次辛苦无聊的长途巴士旅程，而是刚刚得到了全世界最美丽的礼物。深秋阴霾的天空都被她的笑容照亮了。连我这陌生人，都能一眼看出她那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肯靠在座椅上休息的原因。如果睡着了，眼部的妆会花掉，搞不好还会有眼屎出来。如果一直把头靠在座椅上，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会被压扁。那男生未必看得出来她在妆容发型上用的心思，但她却决定一定要将最美丽的自己呈现给对方。我想象着她和心爱的男生一起去了咖啡馆或餐厅，她将可爱的嫩粉色帽子摘下来，头发依旧是恰到好处的蓬松感。那男生会不会轻轻摸摸她的头发，说一句，“你今天真可爱”呢？

那个时候，还没有“恋爱脑”这个词，我自己也还年轻，小姑娘的行为让我觉得十分感动。为了和心爱的人相会、为了讨心爱的人开心，费了这许多心思、吃了这许多辛苦。真是了不起。我实在想不出我生活中有哪个男生，能让我愿意为了他付出这么多。

直到今天，见过了很多为了爱情神魂颠倒、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我依然钦佩小姑娘对于爱情的执着。我不知道她和心爱的男生有没有“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像所有童话故事都应该有的结尾那样。更无从得知她有没有后悔过自己的这些努力。婚姻是一种等价交换的制度，按如今流行的说法，要“势均力敌”。但爱情不是。爱情更像是一种自我燃烧的过程。能够双向奔赴固然好，即便不能，燃烧的过程中自己也会觉得非常幸福。于是每次想到爱情，我常会记起起小姑娘在那个寒冷阴霾的秋天所绽放的美丽笑容。我想那才是爱情最纯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