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思考十七
人工智能专家热衷于为人工智能设计目标。可是为什么要有目标?
“意义论”的最大问题在于(诸如人生有什么意义等问题):为什么要有目标?
比如我早上从床上爬起来,你问我“爬起来是你的目标吗?”,我说“不是啊,我只是起床了而已”。我走到卫生间去刷牙,你问我“刷牙是你的目标吗?”,我含着牙刷说“不是啊,我只是刷个牙而已。怎么了?”我回到房间,换一件上衣,穿上裤子,你问我“穿衣服是你的目标吗?”,我说“你有完没完?”
或者,我说“我今天的目标是去学校办公室写篇论文”,你说“太好了,你终于有目标了!”晚上回来一看,问我“论文写完了吗?”我笑嘻嘻摸着脑袋说“B站太好看了,沉迷B站,还没写呢。”
那你说“你的目标在于享受快乐。”我说“不,我只是随手打开B站,然后情不自禁看了起来。”你说“那你的目标发生转换了,原来可能是做其他事,打开B站之后目标就变成看B站视频了。”我说“看B站视频并不是我的目标,倒不如说B站视频的目标是我呢,还不是B站视频把我吸引过去的!”所以我变成了B站视频的目标?
所以你对刚入学的大学新生说“你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啊?”大学新生想了一会儿回答:“我怎么知道?”
或者你问一个刚组建家庭的人说“你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他想了一下,或者很快地回答说“至少之一是把我孩子抚养成人吧。”
所以你皱着眉头问(或者出现这样的图像):“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或者你读到“人生其实是无意义的”这样的句子时,停下来,出现某人说“无意义”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语调?有图像吗,他/她长什么样,是否有在摇着头?(同样还有“人生”一词,出现了什么样的图像,是一个段落的形状吗?是什么样的语调?或者出现你在做什么的图像,是模糊的吗?)
下面是比较直接的部分:
人们总想找到某种“意义”,可问题是大多时候,我们并没有什么“目标”,也不考虑什么“意义”,而只是做了而已。
所以,问题反而是“为什么要有意义?”
比如说你和我说“意义”,我问你“我要给出什么答复你才会满意呢?”“我一定要说出一个什么东西,说它就是‘意义’你才会接受吗?”“可是我为啥要说呢?”
或者“如果我瞎掰一个你会满意吗?”
或者干脆点“人是活的,‘意义’是死的,绑在这上面大丈夫岂不是死了?”
然后你说“我是在认真地和你讨论,假如我一定要问呢?你给我个认真的回答吧。”
好了,现在设想以严肃的语气发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那我便要以严肃的语气回答?我正襟危坐,然后板着脸严肃地说:
“人生怎么可能被归结为‘意义’这么简单的一个东西?”
或者
“你怎么确定有‘人生’这种东西存在?万一我在生之前和死了之后都还活着呢?”
或者
“假如人生不是东西呢?那意义如果是一个东西,人生肯定不会有意义这个东西吧”
或者
“你问我的原因,是想要得到点参考,看看自己人生怎么过?过得精彩?或者过得受人尊敬?老实说,我是想要回答你,可我的东西也不多……”
……
最后,其实有个问题,在于人们往往认为“无意义”是“坏”的。准确地说,不是人们“认为”,而是人们这样“表现”。设想一个人用什么样的语气皱着眉说“这件事毫无意义——!”
It’s like ‘what’s the point of this thing?’
然后你怎么回答呢?“不,这件事其实……”或者“至少对我来说有意义”(是什么语调?什么表情?)或者不回答。
因此荒诞派认为这是“荒诞的”(准确地说荒诞派并非完全是这个)。但“意义”其实并非是需要的,现在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强加的。因为“意义”被强加,“无意义”和“荒诞”也被强加上去了。
存在主义认为人是被抛的,因而处境是荒诞的,可是为什么是被抛的?谁要抛掷你?
一种是基督教或犹太教的神,神要抛掷你,因为你拒绝了神,成为了神的弃子。
另一种起源于古希腊不知是谁(可能是柏拉图或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因找不到目的所以被抛。柏拉图注视着天上的看不见的实在(应该说是壮年柏拉图如此)——善的理念并奉其为最高,所有的哲学甚或活动都是为了达到那个善的理念;亚里士多德提出了目的(telos),并认为任何东西以及我们的行为都要达到某种目的,无论是为了其他目的的目的、还是自身就完满的目的。在柏拉图的对话和亚里士多德的繁复论证中这也许显得有说服力。但反目的论的原因也恰恰在于目的论并不真实。或者说,追寻一个目的或许是一种活动,或许体现对“善”和“幸福”的追寻(当然“善”和“幸福”还有待讨论),但人并非总是在追寻目的的。
简单地说,活得自然些不好么?
如果正面来说:人本就不需要“意义”,就是因此人是自由的。
因此,对“意义”强加的拒绝其实是对“意义论”很好的回复。
当然,你也可以仍然问“有什么意义”的问题,这或许在某些时刻让你变得清醒些,或者让你专注在某些事情上面不分心;但是,假如时时都问,还是会感到劳累,那就不要问了;如果认为无法找到“意义”,那可能是“意义”太丰富了无法找到单一的一个,或者处在痛苦之中,先解决痛苦要紧,因为对“意义”的追寻本身就是活动,若这种活动带来痛苦,那就不要进行这种活动。
以上的讨论,其实就是“意义”的“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