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 沉香屑·仿真香气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一)
叶凝第一次看到Annabella,是在一本时尚杂志上。
高二的一个晦暗下午,教室里的电扇咯吱咯吱地转,吹不散女孩子们唇蜜和汗味混杂的气息。她翻着杂志,指尖停在一张香水广告上:Annabella立在模糊的法国街景里,纯白的连衣裙勾勒出瘦削的身躯,金棕色的头发像洒落的阳光,混血的面孔疏离得像一尊雕像。
“安娜贝拉”,音节繁多的一个英文名,大多数人一开始都读不利索。叶凝一遍遍默念着这个名字,熟练以后会故意吞掉一点尾音,就像是掌握了某种神秘的咒语。
起初,叶凝的仰慕里带着一种宗教式的虔诚。Annabella的每一张写真,都像从天光云影里剪下的碎片,摆在廉价的铜版纸上,不真实得像梦。直到她在网上看到Annabella早年的照片——黝黑的皮肤,微微的龅牙,死板的马尾,笑容局促得像个乡下丫头。这张照片让她心里泛起难以言喻的快意:“原来也不过如此。”可越是这样,她越着迷。这个女孩曾经和她一样,平凡甚至土气,却硬生生蜕变成了人们口中的“美的化身”。
“挨刀子又怎么样?”叶凝对着镜子审视自己的脸,“能美成这样,怎么都值。”
从此,她密切关注Annabella的一切,尤其是整容的蛛丝马迹。从双眼皮到下巴,从鼻梁到唇形,她几乎能逐一指出对方脸上动过的地方,像在研究一张手术地图。这些改变,不仅让Annabella焕然一新,也让叶凝看见了一条可能属于自己的道路。
Annabella似乎不太会讲国语,这反倒让她更有一种神秘的吸引力。生得如此面孔,连语言都是多余的。Annabella的世界,叶凝从未设想过:或许是冷气充足的米兰秀场,或许是香港弥敦道的灯火,抑或是某架私人飞机的柔软沙发。那样的人,哪里会费力说她们这种城市小孩的家常话?她的美是虚无的,甚至是无声的,才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梦。
直到Annabella成了杨嫣。
大学舍友的大呼小叫拉回叶凝的注意。点开链接,她看见视频里的杨嫣,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甜得刚刚好,甚至比叶凝自己平常讲话还要字正腔圆。那天使的笑容依旧光彩照人,却添了几分近人的气息,仿佛一夜之间从云端降落到她们身边。
舍友聊起八卦,说Annabella攀上了黄时安——那个靠俊朗外貌和厚道人设稳扎稳打的男明星。黄时安的过往人尽皆知:大学时追过同班的女神赵珊,后来的绯闻女友从不掉价,全是顶尖的相貌与名声。最近的同居女友倒是个例外:木讷的二三线女演员,从出身到个性都乏善可陈。人人都以为黄时安是时候收心过日子了,Annabella的出现就像平静水面上的一滴墨,让一切都染上了别样的颜色。
一个老实厚道的男明星,与嫩模传出绯闻。身份与年龄的错位,让这段关系在叶凝眼中显得格外生硬,像是误入俗套的戏码。传言说Annabella借“特殊资源”在内地崭露头角,黄时安的人设也因此多了几分令人玩味的暧昧。过去的厚道与稳重,此刻似乎成了另一种圆滑的伪装,而Annabella,她的出现本就不合常理。
叶凝盯着屏幕,思绪翻涌。杨嫣的那一口普通话,甜得有些腻,像是新买的糖果,剥开之后才发现略微粘手,却正好衬托起她的登场——最后一道点缀,也是最精心的布置。偶像的光环渐渐剥落,叶凝既失落,又不由得生出几分钦佩:这个女人,永远比人想象的更精明。
(二)
大学这四年,叶凝的人生按部就班,校内外的社交、电视台的实习,一样没落下。只是那恼人的英语四级,把她折腾得够呛,考了几回才勉强过关。
她读写最流利的一个英文单词,不是abandon,而是打从高中时就牢记于心的“Annabella”。
她是艺考生,当年高考分数不高,和她一道进校的女孩子们,像各种款型的永生花,外壳精致,底色却透着一股疲态。包装盒上镌刻着些励志或矫情的话,“花开堪折直须折”,或者“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深圳”——听着像网红拍立得的附赠文案,写来写去也逃不出俗套。
叶凝比她们更懂自我包装。高三暑假那次去参加选秀,是她人生第一次尝到公众的冷漠。镜头和掌声在主持人念出晋级结果的那一刻,像退潮般迅速消失,连个台阶都没给她留。她一面不甘心,一面却无法不服气。挫败之后,她开始站在镜子前,像雕匠打量一块原石,细细端详自己的脸。高颧骨,短鼻翼,一张与“美”还隔着一线之差的样品脸。于是大学几年,她在医美诊所里微调了一次又一次,仿佛用手术刀细细打磨出她自己设计的作品。
那一天在花艺馆,叶凝精心雕琢的作品,被Maya姐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花艺馆的装潢透着一股过分的精致,白藤椅垫着浅色软垫,茶几上几枝半开的玫瑰散发出幽幽香气,似乎连空气都经过筛选,飘浮着细碎的低语与笑意。
Maya姐抬眼望向她,目光缓慢而沉着,仿佛在挑剔一件出自陌生匠人的试验品。她的神态里有一种从容的锋芒,像一个熟谙世情的中场调度者,轻轻一伸手便能改变局势。她的名字是Maya,叶凝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的本名,只觉得透着几分神秘。玛雅人曾预言了世界末日,而这位Maya姐却似乎带着一种让人迎向未知的力量。
“听说你做过主持人?声音条件不错,形象也可以。下周来参加我们的烘焙课吧,有意思的人很多。”Maya姐慢条斯理地递上一块点心,嘴角微扬,笑得意味深长。叶凝迟疑了片刻,接过点心咬了一口,点了头,仿佛这是唯一的答案。
叶凝回去后,盯着那张邀请函发呆。
手写体的地址,落在一片僻静的别墅区,四周围着成片榕树,如一片平静的绿湖般看不出深浅。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活动”——大学时,有学姐笑她:“你这样的小家碧玉,去那些茶会最合适。”但这一次,她隐约觉得不一样,仿佛隐约看见了一扇门,后头藏着个通向更远地方的入口。
那晚,Maya姐抽烟时吐出的缕缕青烟散在花艺馆里,像半遮半掩的符号,模糊又诱人。叶凝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邀请函边缘,内心某个沉寂的地方被唤醒了。这几年,她总觉得人生像停滞在一场排练中,无论是演播室的镜头还是大学里的实习,都像一块无趣的背景布。那一刻,她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热切。
也许这次,舞台是真的了。
烘焙课开在一间私人会所:湖边的别墅,天光下的草坪长桌,金色的餐具像不小心落在人间的饰物。叶凝按时到达,才发现来的人并不多,但无一不是精心打扮过的。Maya姐亲自迎接她,指尖夹着一杯玫瑰酒,话语温和而不容置疑:“别紧张,当作是朋友间的小聚会。今天的重点不是手艺,而是氛围。”
叶凝没再多问,只是顺从地笑了笑。她还没有完全明白这里的规矩,但却隐约感到,这并不是普通的聚会。
草坪上的桌子早已摆好,烘焙用的工具和原料整整齐齐地放着,倒真像是在准备一场正经的课程。可桌边坐着的那些“学生”,妆容精致,手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轻轻一转,仿佛提醒着所有人:她们属于另一个世界,一个故事比实际重要的世界。
“你来得正好,帮我筛一下这个面粉。”一个女孩朝叶凝招了招手,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亲切,好像她们早已熟识。叶凝上前接过筛子,却听到对方轻声笑道:“Maya姐喜欢看我们动手,不过别太认真,等会儿主要是拍照。”
叶凝这才注意到,一旁已经有几个人站到了摄影师的镜头前。她们的动作并不复杂,却像经过了无数次排练——拿起一个黄油块、端起一盘饼干,都恰到好处地露出手上的珠宝和腕间的表。
“要不要试试?”Maya姐忽然在她身后开口,声音像一缕香气,既柔软又带着些许不容抗拒的力量。“我们做的不是食物,而是场景。这些照片,是要让人看到后觉得:我真想和她们一起度过这个下午。”
叶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摆好姿势的,只记得那一瞬间,阳光洒在她的肩头,镜头前的她有点生疏却努力自然。Maya姐站在一旁,笑容深邃得犹如来自某一幅欧洲名画:“慢慢就会习惯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烘焙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主题是那些点到即止的对话。有人聊旅行——“我上个月在阿尔卑斯山滑雪,真是太美了”;有人谈艺术展——“上次Maya姐介绍的画廊,藏品真是非凡”;还有人低声提到一些模糊却暧昧的“约会”。
叶凝安静地听着,偶尔微笑回应,像一名旁观者。可她又隐约明白,她已身在其中。
“下次我们会去游艇上试试新菜品。”Maya姐临别时轻轻提了一句,语气像随口一说,又像专门提醒她,“有几位朋友会加入,都是有趣的人物。”
叶凝点了点头,告别时握了握Maya姐伸出的手,那手指修长,戴着一枚暗红色的戒指,像血液凝成的花。车子开出会所的时候,她透过后视镜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别墅,脑海里浮现的是刚才那句“有趣的人物”。
有趣么?
叶凝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车窗边缘,目光落在窗外闪烁的灯光里,渐渐失去焦点。
(三)
叶凝和王子成的相遇,是Maya姐口中的“佳话”。
一场算计得毫无破绽的命中注定。
Maya姐曾在一次聚会上半真半假地调侃:“香水和男人一样,都得挑对了瓶身和味道,才能配得上你想要的气场。”
王子成,就是叶凝挑中的那瓶“香”。
那是在一家顶级会所的香氛品鉴沙龙。邀请函上烫金的繁复字母像一扇门槛,将普通人隔绝在外。叶凝以Maya姐“朋友”的身份混了进去,像一朵孤单的百合花,安静地穿梭在人群中。
她并不急着摆脱这份孤单,而是随手拿起一瓶香水,细细端详瓶身。那是一瓶限量版的东方调,琥珀与檀香交织,仿佛是一场炽烈爱情燃尽后的余烬。她轻轻摇晃,声音微不可闻,目光在瓶身标签上停留:“Ambre de Minuit。”
“午夜的琥珀?”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不错的选择,但太浓烈了。”
她回过头,是王子成。
她早注意到了他,刚才她在附近徘徊了好几圈,目光有意无意地与这个男人交汇过。Maya姐一早做过功课,今天这个场合的宾客底细早被摸得清清楚楚。这位王子成,家境殷实,模样周正,年龄得宜,从一开始就在她们的“重点关注名单”上。
见轻易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叶凝熟稔地调动起自己的媚态:眼神是纯净的,眼角和嘴角却透着几分上扬,带着若即若离的意味。
他们的关系在那次品鉴会后迅速展开。叶凝并不急于表露野心,而是以一种点到为止的态度与他周旋。她知道,王子成喜欢那种“似有若无”的女人——香水只喷在耳后,话只说到七分,似乎每一次接触都能留下几分耐人寻味的余韵。
几个月后,王子成在一次私人聚会上送了她一瓶香水。一只简单的玻璃瓶,没有标签,甚至没有名字。王子成说:“它是我专门调制的,独一无二。”
锦衣玉食的富二代,总要找些别出心裁的事来做。幸好在Maya姐那里认真学过品香,叶凝低头一闻,就辨别出了栀子花与柑橘交织的味道,清新中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辛辣。
她知道,这是他的试探。
她抬起头,用温柔得近乎过分的目光望向他:“这味道,不是你的风格。”
王子成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但它是属于你的。”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随后顺势将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叶凝捋了捋自己的鬓发,浅浅一笑,自然而然地将身子依偎了过去。
他们的婚礼简洁得近乎仓促,像是在为一次成功的商业合作剪彩。叶凝的婚纱是订制的,裙摆上镶着一圈微不可见的珍珠,光线扫过时如水波晃动。她站在王子成身边,喷了那瓶“独一无二”的香水,像是某场艺术展览的最后一件展品。
叶凝的家世背景清清白白,学历和外貌也拿得出手。王子成的父母很满意,在婚礼上给她封了一份“大礼”。Maya姐也受邀出席,她站在人群中朝叶凝举杯,眨眼笑得意味深长。叶凝心中泛起几分由衷的感激——倘若没有Maya姐的提携,以她的出身平台,绝不可能成就这样的“良缘”。
目光扫过Maya姐身边,叶凝才发现她今天并非孤身前来。站在她身旁的,是几个如叶凝一般年轻端丽的女孩子,两个是之前在游艇酒会上见过的姐妹,还有两个生面孔。
也对,没有什么场合比婚礼更适合交际。以王子成的家世背景,今天的来宾个个有头有脸,自然能让Maya姐缔造出下一段佳话。
(四)
婚后,叶凝常陪王子成去参加那些科技新贵的聚会。她像个透明的影子,站在人群一隅,听周围那些人谈论融资、技术专利,每个音节都像外语。她明白,自己不过是个背景模糊的附属品,犹如餐桌上那些美观又无关紧要的摆设。
就在她忍不住低头整理裙摆掩饰尴尬时,一道身影在人群里一闪而过。
叶凝心头一震,几乎无法呼吸。
那是黄时安。
她从未想过会在这种场合遇见这位大明星。他穿着深色西装,姿态从容,低头与旁人交谈,偶尔点点头,像是浸润在一层遥不可及的光晕里。叶凝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寻找另一个熟悉的身影——Annabella。
她的目光从一张张陌生的脸上扫过,始终找不到Annabella窈窕的身影,心里不禁有种隐隐的失落。如今的Annabella早已不再是“嫩模”,而是闪耀在一线的明星。尽管她用回了本名“杨嫣”,但大家还是习惯称呼她的艺名Annabella。只不过这名字太长,许多人叫得磕磕绊绊,于是渐渐就发展出了“贝儿”这样的昵称。
正东张西望间,她猝不及防与黄时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黄时安微微一笑,向她点头致意,礼貌中透着一贯的温和。
果然是出了名平易近人的大明星。
叶凝立时胸口一热,几乎是脱口而出:“黄老师,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贝儿!希望你们长长久久!”
话一出口,叶凝就懊悔不迭。
她竟然一上来就把Maya姐的教诲忘了个精光,这下搞得像粉丝见面会,平白自降了身价。
“谢谢。”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浅笑里带着点疏离感,“很高兴见到你。”
“那个……大学的时候我修过几门表演课,虽然不太专业,但一直很喜欢这方面的东西。”叶凝努力镇定下来,掩饰性地笑了笑,“真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和黄老师合作一部古装剧,哪怕只是演个没台词的小龙套,我也心满意足了。”
叶凝从未有过一份像样的事业,如今靠丈夫的收入过着光鲜的日子,面对那些科技新贵抛出的术语,她听得云里雾里,连微笑都僵硬。方才那句有关表演梦想的发言,不过是临时找点谈资。话说出口,她竟觉得心里一松,仿佛也有了自己的领域和梦想,给空荡荡的生活蒙上了一层绸缎——哪怕薄得透光,也让人觉得体面。在这一刻,她俨然不比在座的任何人差。
黄时安说话时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与礼貌,仿佛春风拂过湖面:“我会留意有没有合适的机会。你方便留个联系方式么?”
叶凝怔了怔,随手摸遍小包,却没找到名片。刚认识Maya姐时,她还勤快地带着一叠精致的名片,婚后就渐渐荒废了这个习惯。手心微微发凉,她从餐台上抽了张纸巾,匆匆写下名字和号码。纸巾皱巴巴的,字迹仓促歪斜,递出去时显得狼狈不堪。他却接得自然随意,仿佛那是一张镶金的帖子。
对话没来得及继续下去,黄时安便被另一位宾客叫走,转身消失在人群中,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留给她的只是模糊的背影。
叶凝有些怅然若失,低头时却瞥见地毯上遗落的一枚袖扣,金属表面泛着微微的光泽。她拾起它,冰凉的触感似乎透着属于这位巨星的独特气息。她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还给他,却最终没能找到机会。那枚袖扣从此被她收藏在抽屉里,就像一枚小小的勋章,替代了那场无法再延续的交谈。
回到家,她忍不住发消息把这件事告诉了Maya姐。Maya听完嗤笑:“妹妹,他这样的人,见一面就是缘分,别多想。”
叶凝笑笑不语,心里却固执地存了一点妄念。
人们总是将不可能的事当作灯塔,哪怕知道它离岸遥远,也想迎风追逐。
几个月后,黄时安和Annabella的世纪婚礼铺天盖地地上了头条。那是一场让所有普通人都觉得梦幻的婚礼:花团锦簇的拱门,一线大牌量身定制的婚纱,现场的每一寸空间都弥漫着商业合作的精致气息,撑起了这份奢华。整个娱乐圈的明星几乎倾巢而出,热闹非凡。曾经有人嘲讽黄时安“为老不尊”,讥讽Annabella“嫩模”出身,但在那一刻,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成了衬托两人光辉的底色。Annabella,这个遥不可及的女神,又一次站在了聚光灯的顶端。这一回,她的战利品不止是声名和财富,还有黄时安这个大名鼎鼎的钻石王老五。
叶凝握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屏幕上的图片一张接一张地滑过。黄时安温柔地牵着Annabella的手,目光里全是宠溺。而Annabella看上去小鸟依人,早已褪去昔日杂志画报上的青涩钝感,满脸都是幸福小女人的娇羞。
关上手机,叶凝有些疲倦地闭眼靠在沙发上。
属于叶凝的“佳话”,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一场低配版的仿制品罢了。Annabella赢得了全世界,而自己,连这份胜负的资格都显得微不足道。
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越发沉重,直到她忽然干呕了一声。叶凝一惊,快步走向洗手间,把冷水泼在脸上才稍稍清醒。心头一个念头浮上来,她的手指颤抖着,打开了那盒放在抽屉深处的测试棒。
不久后,她握着那清晰的双杠,怔怔地站在洗手间镜子前。镜子里的她,脸色微微泛白,眼神却有些恍惚,像陷入了某种思绪。
她已能预见,未来在社交媒体上的那个“辣妈”形象。她将忍受恶心与疲惫、身体的肿胀与疼痛,却依然要在众人眼中留下一个看似毫不费力的倩影。她伸手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与自己达成某种默契。
(五)
叶凝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考试——叶凝精心答题,而王子成浑然不觉。
婚后,叶凝发现自己答对了选择题,却未必能通过主观题。王子成家境殷实,但始终不算顶尖人物,他所要的,是一位得体的妻子,而非张扬的情人。起初一切都如叶凝计划的那样:大房子、保姆、限量款的包包和首饰。朋友圈里的那些人看着她的生活,发来羡慕的评论,“嫁得好”的标签牢牢贴在她身上。她小心翼翼地扮演“幸福妻子”的角色,日复一日,仿若一种职业。
那天,王子成临时取消了个聚会,提早回了家。他推开门时,她正在把外卖送来的蛋糕和小菜一份份倒进家中精致的骨瓷盘里,悉心地摆盘、点缀,旁边还放着几朵刚买来的雏菊。他站在门口,脸上似乎带着冷笑:“这也算你做的?”
她假装没听出话里的冷漠,朝他甜甜一笑:“哎呀,谁能骗得了你呢?”
随后,她照旧拍了几张角度挑剔的照片,配上滤镜发到社交媒体上,配文是:“周末静好,亲手做了点小点心,生活总要精致一些。”
王子成照旧给她点了赞,可他眼里分明有些东西碎了。
这样的场景发生了许多次。每次拍照后,她留下的狼藉堆满了厨房,碗碟里油渍横流,全部等着保姆来收拾。王子成委婉地告诫了几回,叶凝只是不以为意。
叶凝时常轻车熟路地向王子成撒娇,央求他给自己买最新的限量款奢侈品手袋。有一回王子成哼了一声,脱口而出:“上回买的包,也没看你用几次,全都堆在家里积灰。”她又磨了他好几轮,他每次都答应得含含糊糊。没多久,叶凝直接从姐妹那儿借来一只限量款,拍照发到网上,配上“老公宠我”的文案。
王子成盯着她的照片看了很久,皱眉问了一句:“这包哪来的?”
“借的啊!姐妹们多的是,你别这么小气嘛。”叶凝笑着敷衍,但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叶凝渐渐感觉到了王子成对自己日益增加的反感,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去追逐奢侈和时尚的标签。她和姐妹们的朋友圈就像是一场军备竞赛,从旅行写真到家居装潢,从奢侈品牌到夫妻恩爱,一个个堪比影楼模板,谁也不甘心落后一步。
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Maya姐的圈子里,水军是常备的“战略武器”,帮助每个姐妹巩固人设、打造传奇。在白菜价买来的自媒体报道中,叶凝是“某金融新贵的低调妻子”,是“从学生时代就开始创业的霸道女总裁”,更是“让丈夫甘愿放下自我、为她遮风挡雨的完美女神”。王子成也看到过这些文章,起初还能一笑置之,后来也慢慢表现出了几分恼怒。尤其是在他朋友圈里流传的一篇通稿中,详细描绘了他如何“苦苦追求三年,终于赢得芳心”,又如何在婚后“退居幕后,成全妻子的事业梦想”。
他忍不住把链接甩给叶凝,对她冷嘲热讽:“看来我才是这段婚姻里的工具人,对吧?”叶凝漫不经心地摊了摊手:“通稿又不是我写的,记者爱怎么编是他们的自由。”
王子成望向她时,眼里不再有怜惜和骄傲,只剩下一种冷冷的讥讽,就像她是个笑话。他开始拿她的社交媒体账号当消遣,时不时进去看看,却再也没有带她出去吃过一顿饭。
怀孕后,叶凝每天都感到精疲力尽。身材走形、孕吐不止,但她不愿让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某天,她又穿着一条勒得喘不过气的裙子,对着镜头微笑。拍完照片准备修图时,王子成推门进来,看了她一眼,冷冷地笑了:“你就不能轻松点?”
她抬头,轻轻一哂:“不精致,怎么对得起你?”
孩子出生后,他在亲友面前装了一年的“模范奶爸”,她则在镜头前扮演“完美女人”。保姆照顾孩子,她有了时间做皮肤护理、写励志文案,但他依然冷漠。某次他醉醺醺地回家,站在她摆拍的灯光前,语气讥诮:“你现在倒像个充气娃娃,怕一碰就漏气。”
她一愣,指尖停在相机的快门上,笑容僵了片刻,随即低下头:“睡吧,喝多了。”那天晚上她失眠了,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耳边却一直回荡着他那句嘲讽。
离婚的决定来得猝然。她原以为这场戏还能演下去,直到他冷静地递给她协议,眼里没有一丝温情。叶凝柔声央求了几句,才惊觉郎心如铁。她终于缓缓敛起了柔弱委屈的神色,冷冷地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王子成的神情愈发冷漠:“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并不缺钱,协议里的财产分割极为慷慨:婚内的所有收入一律归她,算是对她这几年青春与生育损失的一种补偿。对于那对双胞胎孩子,他不争抚养权,随她愿意,要与不要都无所谓,反正他可以请保姆照顾。
叶凝知道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便换了一种态度,争取“好聚好散”。
在Maya姐的姐妹群聊里,倒是一片支持鼓励的声音:“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只要把财产拿在手里,不愁没有下一个!美国那些名女人都是靠离婚当上富豪,这也是劳动致富!”“凝姐,回来跟我们做直播吧。现在流行离婚大女主人设,你正好踩中了这个风口!”
离婚手续办完后,叶凝又从熟悉的水军那里买来一批通稿,写得声泪俱下:“前夫深深爱着她,却甘愿成全她的自由。他说:我从未后悔过爱她,她是我一生的骄傲。”文章里附上几张旧照——她与王子成并肩而立,背景是一片海滩,夕阳斜照在他们的侧脸上,看上去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王子成无意间刷到那篇文章,便截图发给叶凝,冷冷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对话?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叶凝回复得云淡风轻:“写通稿的人想象力丰富而已,没必要当真。”
这场婚姻,始终是她精心编排的一部“作品”。只是在谢幕时,王子成被强行拖回舞台中央,演了一出他从未同意出演的戏。
(六)
离婚后的叶凝像是披上了新外衣,竟真的硬生生从曾经的温室花朵,变成了一个自信的“霸道女总裁”。她的直播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借着姐妹们的人脉,成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电商主播。似乎没有人再记得她曾是一个附属于丈夫的影像,她从“妻子”摇身一变,成了新时代的“独立女性”。
她开始喜欢上这个标签,至少能让她在镜头前不再显得虚浮。曾经,直播只是她炫耀贵妇生活的聊天室,谁料如今竟成了她的事业。这个时代早已不流行菟丝花,而是流行掌控一切的“大女主”——即使这份掌控并不完全属于她。
在一场受邀参加的品牌活动中,叶凝终于见到了Annabella。
那一刻,叶凝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剧烈的心跳——那种激动几乎让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从十六岁那年就仰望倾慕的偶像,此刻竟然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都如梦如幻。叶凝眼中的Annabella宛如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雕塑,依旧如印象中那般美艳绝伦,眉眼间带着不可一世的淡然,仿佛身旁这一切的荣耀追捧,本就是她理所当然的归属。叶凝定了定神,几乎是机械地走上前,微笑有些扭曲:“贝儿姐,能跟您合个影么?我真是……太喜欢您了。”
Annabella抬眼看她,微微一笑,眼神却不带一丝波动。
终于有机会跟她合影了,那是叶凝曾经梦寐以求的事。她的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得意:看,这一切终究是可以触碰到的。Annabella站在那里,笑容和气,彬彬有礼,宛如黄时安曾经对媒体形容过的那样:她身上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这香气,不是那种浓烈的花香,而是一种淡雅的木质调,带着一种隐秘的温柔。
合影结束后,叶凝便被人群推开。她回头一看,发现身后排着一长队的美女主播,个个珠光宝气、妆容精致,仿佛一场盛大的朝圣,而她不过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信徒。
叶凝不甘心就这样结束,趁着等待媒体大合影的空隙,又凑到Annabella身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贝儿姐,能不能加个微信?我们这边接下来有活动想邀请您。”
Annabella看了她一眼,迅速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的经纪人,对方随即递给叶凝一个二维码。
这是何其的高高在上。
“我……最近看了黄时安老师的采访,他推荐了一个能消除妊娠纹的润肤霜。”叶凝继续试探,“那个润肤霜是您在用么?效果怎么样?我也有妊娠纹,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
Annabella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投来一个友善的笑容:“做女人真是不容易。”
她主动跟自己说话了!
那种微妙的关怀,仿佛拉近了她们的距离,叶凝不禁开始幻想,她们是否能在某个层面上达成共鸣。毕竟,Annabella也为黄时安生过孩子,媒体捕捉到的只有她美丽的复出身影,却没有记录她那些为孕吐、为妊娠纹焦虑的夜晚……大家都是女人,理应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正当叶凝准备继续开口时,一只冷硬的手臂突然伸出,把她挡开。她抬头看去,只见那男人冷冷地望着她:“如果想找杨老师合作,先通过微信联系经纪人团队。”
Annabella已经偏过了头,仿佛没听见,依旧朝着旁边的粉丝笑得温婉,在抓拍的生图里依旧美得毫无破绽。她始终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女神,站在万众瞩目的光环里,而叶凝只不过是画面中的一个无足轻重的龙套。
叶凝站在原地,脸上挂着无声的笑,心里却像被生生割开了一道裂缝。她拿出手机,重新审视着刚才的合影。尽管自己早已精雕细琢,每一寸面容都修饰得恰到好处,可与Annabella相比,还是有些差距。Annabella那张脸,仿佛是岁月的雕刻,毫无瑕疵,骨相棱角分明,每一寸线条都自然流畅,连那微微可见的法令纹,都透着一股成熟的韵味。她的面容没有任何做作,仿佛是上帝亲自雕刻的艺术品,吸引着所有顶礼膜拜的崇敬目光。
而自己呢?她叹了口气,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难言的失落。即使再怎么完美,她终究无法摆脱那种被缝合出来的假象,仿佛永远只能在Annabella的光环下徘徊。
(七)
北京的冬夜,总是冷峻得无可辩驳,仿佛要用寒风拷打出每个人最真实的形状。叶凝踩着细高跟进了那家私房菜馆,外头冷风未散,她裹紧大衣,手上拎着一只精致的小包,包链滑过指尖,冷冰冰地拴着她的耐心。这场局是姐妹硬拉着来的,为了炫耀她在超跑俱乐部里钓到的那个小开,一顿饭局摆得热闹,实则不过是为了让人看看她的本事。叶凝知道自己不过是个陪衬,却也没太放在心上,反正最近闲着无聊,凑凑热闹也无妨。
包厢里灯光昏黄,烟气萦绕,笑声与碰杯声交织,仿佛在空气中编织成一张粘腻的网。与叶凝一同前来作陪的美女们,一个个浓妆艳抹坐在那里,像是供人观赏的珠宝展示柜,随时准备亮出光芒,却又无人正眼相看。
门忽然开了,又进来几个男人。叶凝正低头端杯,听见姐妹们的小声议论,才抬起眼,第一眼就看到黄时安。
“黄时安”这三个字,在流量至上的时代,无异于一张行走的支票。他的每条微博、每个笑容,都能换算成可观的数字,而他那张俊美无俦、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脸,更是难以估价。他一进包厢便引起一片惊呼,但只与众人点头寒暄了几句,便独自坐到角落的沙发上。比起叶凝记忆中的模样,他显得更加沉稳,也更加疲惫。黄时安半倚在沙发上,单手搭在膝上,身后的喧闹像潮水一般退去,只剩下那张完美的脸,透着难以掩饰的倦意,仿佛随时会溺亡在深夜的沙发里。
他像一块人形的金条,只是如今蒙了些尘埃。娱乐圈的日子并不好过,风暴席卷而来,连国民女神赵珊都已被封杀,更别提其他收入上亿、树大招风的顶流明星。黄时安虽然依旧位于金字塔尖,却也疲于应对接连不断的风波。税务风暴愈演愈烈,像他这样的明星,一旦被查,轻则罚款,重则封杀甚至牢狱之灾。更有传闻,他与Annabella正在运作假离婚以规避风险。
叶凝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向桌旁的姐妹们。她察觉到她们眼中微妙的神色,有几分惊讶,有几分好奇,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味。这让她燃起了一种奇异的雄心壮志,像是寒冬里喝下一口滚烫的酒,烧得嗓子发热,却叫人舍不得放下杯子。
她站起身,端着酒杯,步履从容地朝他走去。
“黄先生,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黄时安抬眼看她一瞬,点了点头,语气淡得像是随手丢出的几个铜板:“你好。”
他显然没有认出她。那年夏夜的短暂照面,不过是他无数社交场景中的一块浮冰,早已融化得无影无踪。
叶凝也不恼,径自在他附近落座,轻描淡写地提起最近的税务风波,语气里带着些试探:“听说娱乐圈最近不太平,赵珊那么红的人,说没就没了。”
黄时安淡淡地笑了笑,目光懒散:“你们听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但说什么的都有,连您这样的大明星也难免被卷进谣言。”她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调侃,像一根细针,轻轻戳入。
黄时安的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应酬:“谣言太多,总有人爱听故事。”
身后的几个姐妹显然对这位巨星心怀敬畏,想搭话又不敢贸然上前,生怕显得不够矜持。叶凝却知道,在这种男人面前,谦卑是最廉价的姿态。她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补了一句:“大家都只是听听闲话,黄先生别当真。毕竟您这样的人物,想必不会轻易让人抓住什么把柄。”
听了这话,黄时安忽然苦笑了一下:“那也得看是被谁盯上了。”
叶凝顺势接上了话,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被人盯上不要紧,只要有人肯搭把手,很多问题都不成问题。像黄先生这样的人,周围的人脉资源只怕是用不尽。”
黄时安眉间的疲倦似乎更深了些,却也没有再冷场,微微一叹:“朋友多了未必是好事——就像今晚,谁也不知道该敬谁的酒。”
叶凝笑了,目光含着几分轻佻又有几分诚恳:“如果黄先生觉得酒杯太满,不妨换个清茶。我这里有些朋友,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他的目光闪了一下,旋即又归于平静,像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假。宴席的喧嚣中,两人间的对话显得轻声细语,像是隔着人群低语的密谋,氤氲的灯光下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暧昧。叶凝偶尔抬起眼,瞥见包厢里的几个姐妹正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光打量着她。她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深了些,背脊挺得更直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黄时安忽然停顿了一下,问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
叶凝慢慢偏过头,仿佛思索了一秒才回答:“黄先生见过的人,应该多到记不清了吧?”
“如果是我记性不好,那我先在这里向你道个歉。”黄时安看了她一眼,疲倦苍白的脸上终于透出一丝难得的温柔笑容。
“黄先生贵人事忙,有些东西不必刻意记得,等缘分到了自然有下文。”叶凝朝他眨了眨眼。
年少时常常在电视荧幕上见到的清俊少年,那枚掉落在地毯上的银色袖扣,几个月前Annabella的助理粗暴挡开她的手臂……诸多的记忆碎片,像是一枚枚不甚锋利的针,嵌在她记忆的布料上,时而泛出微弱的光泽。
有些事交由她来记得就好。
“说实话,我觉得靠离婚来规避财务风险,是个特别聪明的办法。”和黄时安交换联系方式时,叶凝看似不经意地低语,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轻笑,“不过,结婚和离婚也就是法律上的概念,只要手续办好了,就是真离婚了。”
(八)
和黄时安再次见面是在上海。
那是一家私人会所,进门前要拐几道机关,活像从武侠小说里搬来的奇门遁甲。请客的是个熟面孔,叶凝曾在前夫的饭局上遇见过,对方见她与黄时安一同现身,眼中闪过一抹讶异。叶凝对这种目光再熟悉不过,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得意,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冷笑:娱乐圈看似千人千面,转来转去不过是一片逼仄的江湖。
这些日子黄时安的境况“好转”背后,是叶凝贴出去的钞票和人情堆起来的。某总入股某品牌的钱,她明知十有八九是打水漂,却不得不咬牙接下,换一份看不见的“人情账”。娱乐圈本就是风口浪尖,税务风暴横扫之下,谁都难以全身而退。叶凝从Maya姐那里旁敲侧击,探来不少上层的风声,又顺势替黄时安牵线搭桥,每一步都小心算计。
上头的风向来回调转,像是气候变化中的气流交替,忽冷忽热。活在自然界的小小生灵虽无法凌驾风雨雷电,却懂得提前购买天气预报,次次与灾害擦肩而过。
叶凝并不是慈善家,搭手相助无非是赌个未来,赌黄时安有朝一日能还她一个更大的筹码。
酒局进行到一半,叶凝去洗手间,刚推开门就被一个女生挡住去路。那人含着笑问:“你和黄时安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Annabella真离婚了?”叶凝停了一秒,低头整了整耳边的碎发,语气柔得像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别乱猜。”话虽说得干净,心里却早已盘算好了,这个默认,传出去是最合适不过的事。
几个月下来,叶凝手头上的现金积蓄所剩无几,人情也几乎用尽。黄时安倒是懂得回报,托人给她的孩子送来一套瑞士限量版的滚珠积木,搭配纯手工的儿童皮包,包装精美得像是圣诞礼物。叶凝拆开来,手指摩挲着皮包的边缘,鼻尖一酸,轻轻咬住下唇,眼眶里却没有落下一滴泪。她低声道:“时安哥,这些都不必。”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像京剧中的“刀马旦”在唱《铡美案》时的一个软腔,一点点倚靠、挑眉,带着微微的傲气和不屑,轻盈地抛出那句“这些不必”,眼尾却在无声地试探,似乎是在问他:“你接得住么?”
黄时安对她的“无欲无求”心知肚明,言辞中越发小心翼翼。请客的次数多了,话却越来越少,偶尔的玩笑也只浅尝辄止,像是不敢碰触那道无形的界限。叶凝看得出他在回避,而她也只能静观其变。他所谓的感激回报,不过是场比试,看谁先卸下那层薄如蝉翼的面具。
叶凝从来不认为感情只是一场无声的角力,它更像一场戏,唱念做打都得有板有眼。Maya姐传授的那些法子,有人说是投机取巧,她却觉得是兵不厌诈。比如那些精心设计的“意外”:从花房里新订的白玫瑰与巧克力,搭配一条全球限量的钻石手链,礼卡上写着一个赫赫有名的姓氏,偏偏落款却只留了个潦草的“某某”。
这些礼物都并不是别人送的,只是花了她自己的钱,演着别人的戏。
她会故意表现笨拙,让手机屏幕上的付款记录恰到好处地露出一角,聊天界面里恍惚可见一两个暧昧的问句。黄时安那日正好来访,目光在花束和手链上绕了个圈,脸色不变,眼底却隐约生出些微不快。他没有开口,倒是叶凝不经意间“坦白”了:“这人真是麻烦,送东西也不说一声,叫人没法拒绝。”
语气无奈得恰到好处,却像一根挑开的线头,勾住他心里某种按捺不住的情绪。越是聪明的男人,越容易被自己的聪明绕住脚。他或许知道那些蛛丝马迹是刻意为之,却不愿拆穿。因为拆穿了,便是承认自己的在意,而在意,是件比陷落还要危险的事。
叶凝这一出,打的就是虚实之间的心理战。一方面激起黄时安的雄竞心态:她这样抢手,背后追求者众多,错过了岂不遗憾?另一方面,又刻意暗示自己人脉通天,礼物署名模糊暧昧,像是背后站着什么无法轻视的大人物。她深知,男人的虚荣与恐惧往往共存,既怕自己得不到,又怕招惹了惹不起的对手。
在黄时安眼里,叶凝像一片深海,平静迷人,却让人隐约感到溺亡的危险。
(九)
深夜的上海,万家灯火隐在灰蒙蒙的空气里,像珠宝匣里乱七八糟撒下的碎钻。豪宅的地下车库静得出奇,黄时安熄了车,叶凝微微偏头,打量着他的脸,像是欣赏,又像是试探。
“这么晚了,贝儿不会回来吧?”她声音轻得像一根猫尾,在空气里缓缓摆动。
黄时安解开安全带,随意一笑:“她最近挺忙,没时间顾得上这边。”
“那就好。”叶凝轻轻点头,语气温和,却带着说不出的笃定。她提起手袋,步伐优雅地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子。
豪宅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将那过于考究的家具和饰物映衬得恍如舞台上的布景。叶凝环顾四周,笑了一声:“这里可真漂亮,像杂志上的样板间。”
黄时安笑了笑,顺手倒了两杯红酒递给她:“喜欢的话,以后多来。”
“多来?”她接过酒杯,眉梢一挑,“时安哥,你太客气了,弄得我倒像是这儿的主人了。”
黄时安不答,只抿了一口酒,视线不动声色地停留在她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叶凝喝了一口红酒,偏过头看他:“其实我有时候也挺佩服你。像你这样的人,家里有太太,外面有朋友,真是八面玲珑。”
“玲珑是玲珑,不过总有人觉得我欠她一面。”他笑得有些无奈,又像是带着几分自嘲。
叶凝正要接话,门口忽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那声音打碎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的暧昧,让房间骤然凉了几分。她的手指微微一紧,杯中的红酒漾出细碎的涟漪,而黄时安的笑容则彻底僵住了。他转过头,门已被推开,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走了进来。
是Annabella。
她一手搭在门框上,站在玄关处扫视了整个房间,目光从黄时安的脸上滑过,又落在沙发上的叶凝身上,最后停留在那两杯尚未喝空的红酒上。她的嘴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看起来……家里今天挺热闹。”
黄时安勉强笑了笑:“贝儿,你今天不是有活动?”
“活动?”她脱下大衣挂在门边,动作不紧不慢,“本来有的,结果天气不好,航班临时取消了。这可能是天意,今晚索性把该说的话都说开了吧。”
她走到沙发前缓缓坐下,视线扫过叶凝,目光意味深长,却没有直接询问她的身份,仿佛在等黄时安主动开口。
从Annabella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叶凝的心上就像被“咔”地一下,按下了某个振奋人心的神秘按钮。此刻,她终于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朝对方微微颔首:“你好。”
Annabella淡淡一笑,语气却像刀刃上的薄冰:“这位小姐,请问怎么称呼?”
叶凝的唇角依旧挂着笑容:“我姓叶。”
“叶小姐……”Annabella拖长了尾音,仿佛试图从这个简单的姓氏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听着有点耳熟,可惜我记性不太好,一时想不起来。”
她显然已经忘了两人此前的照面,叶凝却为此松了一口气。那时的自己,不过是被隔在明星光环之外的无名龙套,而今天,自己站在了这场游戏的对面,与她棋逢对手。Annabella那张冷漠的脸像块磨得发亮的石头,叶凝心底竟隐隐生出几分复仇的快意。
黄时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贝儿,别多想。叶小姐只是上来聊聊工作——”
“聊工作?”Annabella扬了扬眉,“我还以为,工作是在办公室里聊的,没想到,现在流行半夜坐在沙发上,端着红酒聊。看来是我落伍了。”
叶凝放下酒杯,神色如常:“贝儿姐你别误会,我和时安哥聊的事情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Annabella的笑声骤然响起,带着锋利的尾音:“叶小姐真会说话。你们情投意合,当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倒是我这个做太太的,在这儿显得格格不入了。”
叶凝淡淡一笑,眸光掠过她的脸,语气平和,却如一把匕首般直直地扎下去:“噢,我倒听说你们已经离婚了呢?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你和我现在是平等的吧?”
话音落下,客厅里的灯光似乎亮了又暗,黄时安的脸色倏然一变,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Annabella的表情没有变,嘴角的弧度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只是那笑,仿佛失了热度,像蜡像馆里冷冰冰的摆设。
(十)
叶凝抛下一枚深水炸弹之后,便像一个知情识趣的客人,悄然下楼打车离开,留下豪宅中那对积怨已深的夫妻,在灯火辉煌里继续上演他们的八点档肥皂剧。回到酒店房间,叶凝的心却还在乱跳,兴奋与激动搅成一团,像是灰姑娘误入了王室的舞会,眼前是从未见过的光怪陆离。
她大半夜辗转难眠,直到凌晨三四点,手机一震,黄时安的名字在屏幕上亮起:“你睡了么?”
叶凝几乎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当即回拨了黄时安的电话。
那端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她走了,你现在有空么?”
叶凝心知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即推掉了这两天原定的直播和姐妹聚会,三两下收拾好行李,退了房,打车直奔黄时安的豪宅。刚进门,她看见茶几上开着一瓶未喝完的红酒,空气里飘浮着冷清与疲倦,而黄时安整个人显得颓然,仿佛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你……还好么?”叶凝柔声询问,轻轻抬起手靠近他的脸庞,试图抚平他眉间的褶痕。
黄时安并未闪避,但也未以笑容附和,只是沉默地接受她的关切。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她要这样?我已经够维护她了,她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他声音低沉,像一根随时可能折断的弦,“她和我妈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在她面前,我妈做什么都不对!连我们的孩子,放个暑假,我妈也不能来带!明明是亲孙子!我只当她是受外国教育,不懂礼貌孝顺,可是外国媳妇也不至于对公婆这么大呼小叫吧?”
他的情绪一点点涌上来,眉眼间的温雅如坚硬的核桃壳般裂开了一条缝,露出壳下那份山东男人典型的顽固与执拗。
“……不孝顺长辈,这种事我都忍了,可她呢?把我当傻子?直到最近我才看清她的真面目。”他说着冷笑一声,“我是真的信任她、把她当亲人,才会把那些账户都放在她名下……”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顿,像是被委屈卡住了喉咙。
“算了,钱其实没那么重要。”黄时安低声说,似乎想挤出几分理智来。
说着说着,他像是有些累了,便侧身枕在叶凝的腿上,身体蜷缩着,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叶凝像是个耐心的母亲,静静地听着黄时安的诉苦,手一下一下轻轻在他头顶摩挲着。
她基本上听明白了Annabella的罪状。
在黄时安的叙述里,Annabella从曾经温柔天真的少女,蜕变成了一位算无遗策的谋略家。“假离婚”期间,她趁机转移了部分财产,冷静而果断。这一手终于刺痛了黄时安的神经,让他开始对她生出警惕与防备。他说,Annabella在娱乐圈里交了一些危险的朋友,那些人如同潜伏的猛兽,慢慢吞噬了她往日的纯良。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我愿意捧在掌心的小姑娘了……”
黄时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哀伤,但更多的是怨恨。他曾在无数镜头前信誓旦旦,说要给她一段无忧无虑的完美婚姻,把她宠成童话里的公主。可直到帷幕落下,他才看清,这出戏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他写的。当外界群狼环伺,他看到的不是相濡以沫的贤妻,而是一个身披盔甲、手握匕首的女巫。那锋利的刀尖不偏不倚,直指他的软肋,仿佛在嘲笑他当初的天真与盲目。
婆媳矛盾、财产转移、不清不白的交际圈……她的每一项错处,都像一根针,戳破他对婚姻的幻想。他用受害者的语气控诉Annabella的“背叛”,却绝口不提自己这些年的风流事迹,仿佛从头到尾,被辜负的人只有他。
叶凝不动声色地温柔抚慰着黄时安,心中却泛起一丝玩味。
黄时安的挣扎,无非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传统男人,在自己亲手编织的牢笼里兜兜转转。他所追求的“完美婚姻”,不过是一部老掉牙的剧本罢了。叶凝的目光落在摆着红酒瓶的茶几上,忽然想到:倘若她是Annabella,在丈夫遭遇生存危机时,她会守着寒窑苦捱下去么?当然不会。良禽择木而栖,这世上从来没有无条件的忠诚。忠诚和温顺,只是一场利益均衡的幻觉罢了。
黄时安所念念不忘的“完美乖巧”、“识大体”、“不求回报全心奉献”的女子,只活在上世纪的八点档肥皂剧里——而且编剧和导演一定是男人。
即便是照着原定剧本演下去,在散戏之后,也终究要卸了妆发、打回真身。
叶凝听着怀中这脆弱男人的诉苦,心里竟然涌起几分快意。那些曾被她仰望的神祇,在这雾气朦胧的清晨时分,终于从神坛上跌落,露出了满身裂痕。即便是黄时安和Annabella这样光鲜的“神仙眷侣”,也逃不过婆媳矛盾、金钱纠纷、夫妻间的猜忌与防备。黄时安谈起Annabella时那种心灰意冷的神情,让叶凝不禁想起离婚前最后一次见到王子成时,他眼中那一抹轻蔑与嘲讽。
这个故事再次提醒她,Annabella和自己,原本就是同类人。从过去到现在,她们之间始终有一种遥远而隐秘的默契。
在Annabella彻底退出这场游戏之后,叶凝顺理成章地成了黄时安的避难所,也成了他的私家心理咨询师。他不再对她戒备,甚至带她出国旅行、让她大大方方从小区的正门出入,仿佛对狗仔的闪光灯已全然麻木。再后来,她开始出现在他的朋友圈里,端坐在酒杯与香烟之间,俨然是“扶正”的姿态。
叶凝沉浸在这份被推到高台的荣耀中,几乎要对自己感到陌生。回想起少女时期那些遥不可及的梦境,如今竟逐一映照成了现实——她的脚步跨进了Annabella的旧日疆域,每一寸光影都显得如此熟悉,又如此新鲜。她心中的快意,就像幽深回廊中的一缕香,若即若离,却叫人欲罢不能。她赢了,打败了那个不可一世的Annabella,便如灰姑娘登上王座,一切美满得不真实。
(十一)
叶凝一直在等待那一声真正的胜利号角。可她和黄时安的关系,却像是一出卡壳的戏,迟迟等不来那个最高潮。她几次悄悄放出风声,故意引狗仔抓拍他们并肩同行的画面。黄时安防不胜防,但始终不肯正面回应。她知道,这种关系最终往往会不了了之,多少姐妹都经历过——无论怎么贴钱贴人,最终不过一句“只是朋友”便打发了。
她咬牙想着,不能就这么被放在半空,成为花边新闻里的一桩疑案。
姐妹们常来问她近况,劝她别太执着。叶凝回答得轻车熟路,说自己与黄时安是灵魂伴侣,如今都已过了凭冲动行事的年纪,并非少年时的肉欲迷恋。两人的相知相爱,都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发完消息,她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忽然生出几分茫然:“相爱”——这算是爱么?
她曾经对黄时安说过:“第一次见到你,就像是已经认识了你很久。”
这话倒是不假。
她小时候就在电视上见过黄时安,那时他演的是些风流才子,或是少年君王。她躺在逼仄的床上,看着电视里那张英俊的脸,总觉得他脖子前倾得厉害,恨不能伸手进去给他掰正了。后来,黄时安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在镜头前化身邪魅狂狷的霸道总裁。他练出了一身肌肉,甚至学了一口流利的英文。可在叶凝眼里,这些加持都像镀金的面具,她能看到面具后面那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体面的男人。她看着屏幕里的他,心里时常涌起一种古怪的亲切感:像是谁家的木柜刷了层新漆,她却还能闻出几分原木的味道。
黄时安并不知道她心中那些话背后的含义,只是温柔地回应:“嗯,我和你的默契,也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叶凝在黄时安家里断断续续留宿了大半年的时间,黄时安才终于将属于Annabella的一切清理干净。叶凝无意间在浴室的橱柜里看到一瓶香水,那是她高中时在杂志上看到Annabella代言过的品牌,只是型号不同,气味或许也不一样。
她试探着说:“不如这瓶留给我吧?”黄时安漫不经心地答:“你喜欢就拿去。”
这句漫不经心,听在叶凝耳里,却是石头落地。
黄时安平时出门着香,喷的是男士淡香水,倒腾来倒腾去就那么两瓶。叶凝曾经要给他买新的,黄时安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香水这东西,闻起来不都差不多么?”说得那么随意,却像是一个没勇气的承认——那些所谓的前调、中调、后调,他从来都分不清,甚至有时候他怀疑,那些人究竟是怎么把嗅觉与记忆捆绑到一起的。这些话他从不肯对外人说,而在叶凝这里,他自愿拆掉了那层精致虚伪的面具。这个专属于彼此的小秘密,给叶凝带来了些许难言的感动。
在查出怀孕的那一刻,叶凝便知道,这可能是她翻盘的最后机会。
她费尽心机,将消息瞒过了前三个月,连最亲近的闺蜜都只字未提。她知道,孩子这张牌打得过早,反而容易被当作威胁。只有等到一切水到渠成,她才有可能让黄时安无路可退。
黄时安得知消息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甚至微微皱了皱眉。他已经有了Annabella生的儿子,另一个孩子,对他来说并不是必要的添头,反而意味着麻烦。叶凝看着他沉默,便温柔地开了口:“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要这个孩子,我也是挣扎了很久才做出决定。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也不需要你对外承认我。我只是想留下属于你的痕迹,否则,将来哪天你不要我了,我会觉得这段日子,真的像是一场梦。”
她的声音哽咽得恰到好处,眼眶里一层薄薄的水光,像刚涂过的指甲油,晶莹剔透而带着一丝脆弱。她没有哭,也没有逼他立刻表态,只是把手轻轻放在腹部,低头一笑,仿佛这个孩子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黄时安久经沙场,又在前妻那里伤了心,这些话能信几分,她心里也没底。但她明白,成年人之间,谎言与表演从来都不是罪过,只要当事人能从中取悦彼此,便是功德无量。黄时安的生活表面光鲜,内里已是千疮百孔,处处都需要人拿着蜜糖去填补。
在这件事上,黄时安确实犹豫了很久。
他和Annabella的离婚风波虽已平息,但外间的揣测从未停过。Annabella的名声一贯不佳,绝大多数舆论都站在黄时安这边,说是她对不起他。他这时承认新恋情,对方还是个比他小十几岁的美女主播,难免让他好男人的形象打折。经纪团队和公关团队的劝阻也让他更难下决心。
叶凝没有急于求成,只是安静地等着,像一个随时准备离场的旁观者,把选择权交到他手里。成年人过招,所谓胜负,不过是一场心理游戏。
终于,黄时安松了口。
在各路小道消息甚嚣尘上之际,黄时安亲自发了条微博,简短的一行字,点了叶凝的名。叶凝有幸成为继赵珊和Annabella之后,第三位由黄时安亲自盖章认证的罗曼史女主人公,这份稀缺的荣光让她的胜利格外耀眼——全网瞬间沸腾,铺天盖地的热搜将他们一同包围。
黄时安这一字千金,或许不是为了对她的感情,而是一个成年人的妥协。可她并不在乎。
胜利者从来不问战场上流的是谁的血。
(十二)
随着黄时安亲口承认新恋情,网络上的风暴迅速蔓延,叶凝成了众人眼中的猎物。那些揭露她过往的帖子如潮水般涌来,网友们把她和Annabella一番对比,毫不留情地打量她:浮肿的脸,如充气娃娃般毫无精致感的轮廓。他们说她是女明星Annabella的“山寨低配版”,说她不过是流水线上的“廉价外围”。
叶凝看着那些刻薄的评论,面颊泛起灼热,仿佛被人从屏幕另一端用刀子割裂了每一寸曾令她引以为傲的皮囊。她知道,在这个互联网时代,任何人都无所遁形,每一点不光彩的过去都会被揪出来受审。
她记得,当年黄时安和Annabella的恋情曝光时,外界也曾对Annabella进行过同样的诋毁与围剿。叶凝并不怕这些,但她怕的是,黄时安会被这嘈杂的喧嚣声吓跑。
起初,黄时安总是会安抚她,说让她安心养胎,有什么事他会来扛。渐渐地,他的电话一个一个无人接听,发出的信息变得石沉大海。最后,她接到了黄时安经纪人发来的消息——不要再提黄先生,他已经将欠你的钱打进了账户,孩子的抚养费也会按时打入。
叶凝看着手机屏幕,目光空洞:孩子,他不要了么?
可是,沉寂的对话框依然无声无息,黄时安再也不回她的消息。
她忍不住猜测,难道是因为她怀的是个女儿?而Annabella生的是个儿子。山东人的宗族观念总在一切之外下着隐秘的注脚,黄家的人怕是早已嫌弃她肚子不争气。
随着分手的新闻爆出,曾经的姐妹们变得和她疏远,眼中的艳羡化作了不加掩饰的嘲讽。有些人更趁机在社交平台上影射她,甚至曝光她的隐私,赚得不小的流量。预想中的偶像剧情节没有出现——没有什么英雄救美,没有天崩地裂时供她依偎的宽阔胸膛。她在这场风暴里赤裸裸地站着,而他始终杳无音讯。
根据Maya姐那边传来的消息,好像是有熟人去向黄时安告了密,说她之前所谓的“被大佬追求”不过是她自己放出的烟雾弹,为的就是钓黄时安这条大鱼。黄时安听了之后,彻底看轻了她。
叶凝查了查银行账户,发现黄时安的确把所有欠款都补上了,甚至多支付了一些,仿佛是赔偿她这段时间的“青春损失费”。她想起当年的王子成,也是这般迫不及待地清了账,像是不惜成本地为自己的自由赎身。
难道她真有这样可憎可怕,让每个男人都急于斩断一切,与她划清界限?
她试着冷静地算了一笔账:黄时安的转账实在慷慨,倘若把这一年多的时光折合成时薪、把当初付出的金钱和精力都当作是投资,她算不得有什么损失。她不过是做了一份临时工、得到一个孩子,顺便还赚来了泼天的名气和流量。这桩生意,实在不亏。
叶凝突然有些困惑。
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财富、名气,还是一个强大的男人,给她毫无保留的爱与呵护?
去医院产检那天,护士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上下打量,掩不住探寻的意味。叶凝深深吸了口气,报之以坚定的眼神和无懈可击的微笑。这一切不过是成人世界里的复杂棋局,她不怕前路难行,只要留得青山在,谁又能说得准明天会如何?她翻开通讯录,Maya姐的名字仍躺在那里,像一扇未关紧的门。眼下她身价不菲,哪怕做个噱头也能引得一堆人围观。而这个圈子里,永远不缺乏那些有钱有名的老男人:做生意的、搞艺术的,到了这个年纪,他们的身体可能早已跟不上,但心灵的空虚与寂寞依然迫切,他们都需要一个完美情人。
而那些男人汲汲以求的“灵魂伴侣”,在流水线上早已批量生产:少女面庞、前凸后翘、微笑点头、寡言少语——具备了这些条件,自然有资格被封为“灵魂有香气的女子”。香气四溢,何惧巷子深。
某天早晨,叶凝清点黄时安送给她的礼物,无意中翻出了那瓶Annabella曾经使用的香水。忽然间,黄时安对香水的评语在耳畔响起:“香水这东西,闻起来不都差不多么?”
她抬头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难道真如那些网友所说,自己是“山寨低配版”的Annabella?黄时安是否也只是把她当成Annabella的平价替代品?在他眼里,所有年轻、漂亮、乖巧的女人,都是差不多的吧?
再想想Annabella——在黄时安眼中,她又是独一无二的么?当年的杨嫣,年轻、貌美、名不见经传,急需背靠大树打开内地市场,恰好与黄时安的择偶需求一拍即合。会不会,在黄时安眼中,她其实也只是女神赵珊的平价替代品?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叶凝逐渐压下了心中的焦虑和慌张。
也许,等到孩子生下来,黄时安会回头呢?只要她还在棋局里,胜负永远未定。也许命运还会有新的安排,而此刻,不过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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