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必再暗
韩童被炸死的时候,游行的学生队伍已经从西街口走过,刚才那声巨响早已在他们的狂热呼叫中被淹没。
韩青松抱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可以把儿子从这个该死的麻袋旁拉走。他更厌恶地望着小昭,恨学生队伍为什么在刚才进来搜屋子时,不把这样的人拉出去,当做表演给蒋中正看的,火油浇身自焚的工具。
有人抚抚小昭的背,朝门前一台下巴——“走”,大概是小昭此时唯一能做的选择。
韩青松起身,像马驮货物般,将气息全无的儿子贴在自己背上,又捡起脚边那坨已被炸烂的灰黑人体组织往楼上剧院走去——那是一截韩童的手臂。
长乐剧院
没有人知道长乐剧院中那68把石椅当年是如何被人搬上楼去的,但所有在三九天坐过石椅的人都奇怪,为何自己的屁股不会被渗到冰凉,反而柔滑、平坦,感受如牛皮。N城里面的票友一传十十传百,都想体验个究竟,渐渐地,剧院演哪出戏,请了哪个角儿反倒是其次,能在这68把石椅上坐上个把时辰听戏饮茶,反而成了票友一大乐事。
彼时距离剧院开张尚不过一年。某日,韩青松一言不发地在剧院内院的石凳上坐定,用高胡拉了一曲“平湖秋月”, 拉玄时一双关节突出的厚大双手反复起伏,他背后站着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孩。 第二天,小孩开始随着父亲,同大伙儿一起吃饭。一晚红烧肉摆在了父子面前,小孩眼角轻瞄了一下,筷子仍是只动眼前的酸角青豆,韩青松也一言不发,只看到有人“哼”一声,霎时就将刚才这块四四方方的油肉泼在了外边儿的地上。肉一触地就被沙尘覆盖,这时刚好有对乞丐父子行讨经过,乞丐小孩望望他同样狼狈的父亲,父亲示意点点头,小孩捧起早已被扬沙铺满的肉小心翼翼用舌头舔了起来。韩童望着与这个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小孩,手中的筷子停住,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吞咽时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