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互联网笔友的一封信——《论友情与爱情》

Hi Judy,

看到你的问题，因此想回答。

首先我认为情感是十分私密的体验，而人是多变的动物，因此爱情和友情的分界和体验对每个人来说应当都是不一样的。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我花了不少的时间去思考，我喜欢考虑这样的问题，多谢你写下它。

爱情或许是一种友情的延伸，友情或许是一种爱情的降级，但有太多的经验告诉我们，的确有一些人就是一见钟情的，所以那些友情相处日久逐渐生出爱情的故事，或许并不足以证明爱情是友情的升级。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讲，在某些情况下，友情是爱情里，爱而不得、退而求其次的代替品。爱情是友情相处日久、两个人渐生情愫后的升级版。

但是这只针对某种特定的情况，对于另外一些人，爱情和友情是完全不一样的。

应该用独占欲和控制欲来界分爱情和友情吗？你对朋友会有独占欲吗？我是有的。虽然这些朋友多少都有一些暧昧的成分在内，但是如果我们是好朋友，我一定会想在他的心里独占一个重要的位置。如果是我不介意他跟我关系好坏的朋友，我想这样的人，或许称不上为朋友。他们只是我认识的不陌生的人罢了。

应该用性来区分爱情和友情吗？好像也不对。跟好朋友之间也可以产生性欲。只要激情退去，你们两个立刻能恢复到之前的好友的状态，那么性也只是锦上添花吧。但如果发生性关系之后，两个人变得微妙，变得尴尬，变得要么就只能谈朋友，要么就只能再不相往来，那么这样的友情似乎并不能纯粹称之为友情。

所以或许我们又找到这样一条分解方式，在某些情况下，性可以毁掉一段友情。或许是以把它升级为爱情，或许是以把它降格为陌生人，但不管怎样，曾经的友情都不再存在。

但再想想，或许在某些情况下，性也可以毁掉一段爱情。两个人本来郎情妾意相向而行，一切都是那么暧昧柔和，但是上过床之后，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人和自己发生这样的事。经过性的检验，你的身体告诉你，它不喜欢这个人的身体。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两个人反倒能安稳的着陆成一段没有性，只是脾气相投的友情。

在这样的定义下，或许爱情跟友情最大的区别是爱情在位格上天然有着对友情的压制力和侵犯力。

这样一想，性关系或许也是同样。任何一段人类定义的人伦关系，兄妹、母子、师生、战友，一旦发生了性关系，都会迅速升格为以性为定义的暧昧关系，你再看他的眼神，不会再是看向妈妈的眼神，而是看向你的性所属物的眼神。他看向你的眼神，不会是再看向儿子的眼神，而是看向一个自己的男性归属者的眼神。

这样来看，可能因为爱情当中包含着性元素，包含着隐含的繁衍要素，所以在基因的底层编码上，它天然拥有着某种高位格的统治力。就像一个任性的被宠坏了的小孩子。当发现某段感情，比如说友情，比如说同学情，战友情，父女情，稍微有一点点暧昧的可能时，他就会把那段感情拿过来，把名字擦掉，填上自己的样子，试试看。

当发现这个位置自己坐着还算舒服，他就会坐着不走了，就把这段感情关系长期的占据下来，直到他厌倦，或者破裂为止。

我又回头想了一下，在传统的客观的定义下，友情应当是开放和包容的，爱情应当是独占和私密的。至于我前文所说的，我会对友情吃醋的情况应当是我自己分界不清，在友情当中夹杂了一部分爱情的缘故。

于是乎我们得知，在理想的世界中，友情跟爱情是两个相反的方向，但是在现实的生活中，很多情况下二者掺杂不清。友情夹杂了爱情，变的占有和私密，爱情夹杂了友情，变得可以分享，变得大方。

那么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又可以得出在某些情况下，二者密不可分的爱情加友情，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他是你的爱人，但你又能付出朋友的尊重。你们在某些情况下能有亲密的性关系互动，但在另外的情况下又能像至交好友一般探讨人生，寻找方向。

对另外一些人，他们终身不娶，但是就有一个终生的知己。这个好朋友是他们一辈子最独特的人。“这是我哥们儿，如果他是女的，我一定娶她。”“这是我的发小，如果他是男的，我一定嫁他。”或许有暧昧，或许没有暧昧，或许有发生过性关系又退回来，或许一直忍耐着没有跨过那条界，但是这种私独性全然是爱情的占有法，我想如果是这样的至交好友，有一天抛弃了你，找到了新的知己，恐怕那种吃醋和嫉妒会来的比任何爱情都更加强烈。

于是我们明白，爱情好像是比友情更加上位格的存在。凡是友情可以做的事，爱情都可以做。而爱情可以做的事有很多友情是做不了的。有一些人的友情做这些事会觉得尴尬、难受、不适。有一些人的友情会害怕做这些事，害怕最后走到爱情的分手境地，结果连最开始的友情也得不到。有一些人的友情是时刻准备着做这些事的，但是因为时机不对，情绪不对，因缘巧合，一直就没有再迈出那一步。

高级的爱情可以向下兼容友情的一切，甚至兼容友情内部渴望对方更好、分享、不再独占的美德。甚至是在出国调动时，和平分手，不会依恋，反而送上祝愿的部分。等到多年归来，两个人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重新再合到一起。

对了，这样说来，友情应该有着一个爱情没有的优点，那就是保时性。高级的友情应该可以做到，不管经历沧海桑田，时隔多少年过去，当你再次遇到他的时候，你们捡起的话头，就像你们之间，只是一夜没见。你们可以10年不说话，但是一朝重逢，再次讲话没有半分生疏，友情是保鲜的。

而爱情不一样，因为爱情涉及了两个人对未来共同命运的计划，涉及了结婚生子，涉及了白头偕老，于是爱情天然有着时间属性。在那个时间过去，你就好像损失了什么，到这个时间没来，你就好像廉价了什么。

而高级的友情也可以兼容某些爱情的优点。比如一生一世只有一个独特的最重要的朋友。这是爱情带来的忠贞。

高级的友情或许也可以做到在大部的时间里面，两个人是好朋友，在偶然的时间里面，两个人会擦出火花，像爱人一般相处，但是天亮之后，或者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又能轻松的恢复到好友之状。爱情就好像是他们一扇可以随意进出又关上的门。友情是两个人最舒服的状态，所以大部分的时间他们享受着友情，爱情、就像偶尔的宴饮，偶尔的party，日子无聊时便去体验一番也无妨。当演唱会散场，也没有曲终人散的凄凉，反而是两个人一起勾肩搭背，相视一笑，一起收拾着，聚会过后散乱一地的盘子。

至此，我们终于可以总结，爱情和友情有两个显著的区别，爱情有尊卑，友情平等。爱情有腐败性，友情有保时性。

爱情是不平等的，因此爱情里一定有高位者和卑下者，一定有一个人爱另一个人多一点，一个人享受另一个人多一点。而友情是平等的，因此友情的双方不会有爱情里那种斤斤计较，“我付出了那么多，为什么你总是把这些当成天经地义！”

究其本质，是因为爱情要求的关系更近，就好像在精度0.001的尺度下的两块磁铁，稍微有风吹过，便不是你多入了我0.002，就是我多出了你0.003。而友情就像一个0.1尺度的两块木头，只要站在够远的地方去看，这两个人就是亲密无间的。因为永远看上去亲密无间，所以永远没有裂隙和冲撞。所以友情就是走到一条界限边主动停下的脚，你们给彼此留了空间，因此你们亲密无间。

而爱情追求的是真正的无间，当你达到了0.001，你们又会渴望0.0001，因此在这种追求下，爱情的中间是插不进任何第三者的，因为夹杂了异物，便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肌肤相亲。所以爱情有私密性、封闭性、和独占性。

友情有空隙，但又完全不介意，因此你们两个在相距0.1厘米的距离对称旋转的时候，你们之间的余量完全可以允许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加入进来，一起手拉手旋转。因此友情开放、共享、包容。

爱情追求无间，于是相较于任何一种人伦关系，母子、师生、战友，他们其实都是彼此允许私密空间的，而当爱情的可能出现，那种“原来我们可以变得更紧密”的渴望便不可遏止，这就是爱情对其他关系的压制力和侵犯力的由来。

也因此，当走到界限边缘，被“让我们合为一体”的魔鬼在耳边反复诱惑，却能停下脚步，只用你的眼神去触碰彼此时，这种友情就显得极其富有智慧，因为这是知止的美德。

其次，因为爱情必然涉及繁衍，而繁衍必然涉及责任，责任就必然涉及deadline。于是在死亡的追赶下，爱情是匆忙的、是惊慌的、是有试错成本的，是“一旦错过就不在”的。爱情在时间的腐蚀下，会贬值，会变质。也因此，多年过去没有变质的爱情便成了童话般美丽的故事。相守三十年终于可以嫁给你的女子和偶遇前妻突然再次心动都那么让人回味向往。

也因此，在时间的追赶下，一个只有0.001规格的两根钢条的匆忙前行，就总是不免这里我拉着你往前，那里你拖着我往后，磕磕碰碰，充满了争吵与指责，指责，就是分配责任。

也因此，在时间的腐蚀下，曾经严丝合缝的0.001在淋过几场雨、吹过几次风之后肯定无法再对回去——你变了，他也变了

而友情，因为不涉及对对方生殖能力的渴望，90岁和8岁都没有差，如果只以陪伴论，甚至一个人和一棵树都没差，所以友情保鲜如初，爱情青春易腐

我好像写了好多字，感谢你可以让我在今天夜里找到这些想法。

祝好

i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