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编号12012025
元旦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头顶多了三根白发,2025年,迈入人生第三十三年,好像还挺呼应。早个一两年,我每次看见自己有白头发都会很惊慌,忙不迭就要把它拔下来。去年开始,出于某些我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我的态度突然180度转弯,看见刘海处两根白发顺着头发的走势夹在其中,居然觉得挺好看的。
那天正在考虑入手同事推荐我买的一个比较贵的护肤品牌的眼霜,看着广告和网络上说什么年纪大了以后眼皮松弛blablabla,这款眼霜可以锁住年龄保持紧致blablabla,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对比近几年自己生日拍的照片,我觉得我的眼神变温柔了,内双眼皮变明显了,刚好那天早上起来,手残如我,乱涂乱画个眼影,甚至能有外双的感觉了。都说过了25岁就要用眼霜——到底是谁说的呢?眼周衰老——这词又是谁发明的呢?我的眼睛明明随着时间流逝和皮肤的变化而变得比小时候好看了。
时间流逝带来的是物理意义上的变化,而衰老,可能是个社会概念,甚至可以是消费主义的概念。草原上奔跑的羚羊,在年纪大了以后脚程变慢,于是被捕食者追上,被吃掉——自然规律下的死亡,相比起几十年一直不断被提醒“你老了,你又更老了”,然后在对自己容貌、身体、能力、社会价值的态度全方位消极化的尽头死去,要仁慈太多了。羊群不会因为羚羊老,而同情它,捕食者也不会因为羚羊老,而嫌弃它。夹杂着同情的嫌弃和夹杂着道德义务的同情,是社会意识高度发达的人类为食物链顶端的位置付出的代价之一。
自上大学以后,我对自己的父母和祖父母之间的交流的观察,让我理解和体会到人世间的许多无可奈何。自己的心态变得柔软,跟家里一系列的变化也不无关系。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常常对我唱一首歌:
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地开,我的青春一去无影踪,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青春舞曲》
那时,因为爷爷唱歌时那种类似岛歌的唱腔,再加上这首歌本身的调子和节奏,我总是一听他唱就想笑,但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很多东西真的是一去就不能回来的。无知是福,世间万物,大概只有人类这一种,对自己和同类的衰老和死亡有着那么复杂的情感,因为我们没有办法像动物那般无知,从某种程度上,就无法像它们在衰老和死亡面前那般单纯且自由。
相同逻辑之下,对人类而言,念想越是单一,在面对衰老和死亡时就越洒脱。跟六十多岁就开始唱《青春舞曲》的爷爷不同,他的妈妈,我的太太(曾祖母),在衰老的过程中仿佛一面平静的大湖。她在我十五岁那年去世,在那之前我跟她相处的时间很多。在其他大人都各忙各的时候,她跟我,是屋子里头最闲的两个人。她几乎从不出门,耳朵不好,也没办法跟人怎么深入地聊天,但在我眼中,她似乎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和世界,且并不需要别人理解。她整日里,要么坐在厅堂里看着钟,要么拿着大红扫帚扫院子里的落叶,要么扒在墙头看风景——很少说话,只有活动时手上的银镯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如她明亮澄净的眼神。
点破容易看透难,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时代,大中小事都争先恐后地被点破,人们太了解什么是好的,积极的,于是忙不迭都往那个方向去。但可笑的是,人类即便拥有了一个仿佛凌驾于自然之上的超绝社会结构,要面对的问题却是老生常谈的:这一辈子,我该如何去死。
这个问题对人的摧毁力之大,让古往今来多少顶尖人物竞相追求不老不死。现如今不正有个美国有钱科技大佬,削尖了脑袋想要延长自己的寿命,在我看来,这种动作其实很滑稽。如果他真的实现永生不死,那么他做的所有事情都将失去意义。因为所有事情,其实都是为了死亡准备的,包括他为永生所做的所有努力。
基于对衰老和死亡的处理手法之不同,我发现自己越发不想要掺和到那些热火朝天的计划当中。毕竟,让人工智能拥有人类意识并非难事,难的是如何让人类意识到自己正在人工智能化。想让自己成为创世的神,最有效率的方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人造的物。从某个角度讲,这确实是逃避衰老和死亡的最佳方式:简化掉作为人的意识——若点破得太多以至于无法看透,倒不如放弃思考,把自己程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