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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6年,巴黎语言学会颁布了一条禁令,该禁令认为语言起源注定是个无用且无法回答的问题,因此禁止了对这个问题的讨论。
然而,今天已经涌现出了很多颇有前景的证据——从基因到化石不一而足——科学开始严肃地审视并回答这一谜题。因为科学界普遍认为语言的发展与意识的进化存在紧密的联系,所以破解了语言起源难题,就相当于知道我们的祖先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了精神世界。
简单地说,本世纪可能会有对意识研究的重大突破。从意识是什么时候在祖先身上演化出来的,到意识的必要神经结构,都有可能在本世纪水落石出。再者,最近几年人工智能领域的进展让人浮想联翩,光是想象「意识」与「智能」的结合就能让人无比振奋!多么伟大的时代!
我经常幻想,自己要是生活在一百多年前,会是多么无知!1866年的人类不知道生物体的遗传物质是什么,不知道太阳为何发光发热,还天真地认为银河系是宇宙的全部。我看待1866年的人就好比1866年的人看待与世隔绝的土著部落,由此可推论:我在一个半世纪后的人眼中就像是婴儿般幼稚。
我想说的是:这一个半世纪以来,科学上涌现了那么多的奇思妙想,哪怕我用一生去学习它们,也仅能触及皮毛。另外,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好玩的游戏、那么多丰实的书籍、那么多美味的食物,我太想活下去了——我恨不得自己永生,用无尽的时间去亲历这些令人振奋的发现。
可惜,这些鼓舞人心的事实无法让生活的苦涩消弭半分。现实一点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搭上文明发展的列车!一个伟大的时代并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拼尽全力想获得它的些许垂青,像蝼蚁般吸引巨人的注意,可终究被巨人一脚碾死。
我的脑子里已经被嫉妒和愤懑占据,对自己人生的忿恨、对祂人遭遇的同情——身处在这样的夹缝中,我逃不出去了。
一方面,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任何一件事都可能让我感到痛苦。任何人的幸福对我而言都是一种暴行——我本不该抱有如此自私的心理,可它的确存在。
大多数人都有一个「梦中情人」,对于「完美」有着自己的诠释,可祂们要是在现实中遇到这样的人又会作何感想呢?一年前的这个时候(过年期间),我去家附近的超市买东西,遇见了一个对我而言「完美」的女孩子。就在自己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男友捏了一下她的屁股,瞬间,我的脑子里地动山摇,岩浆冲破薄弱的地壳奔涌而出。我落魄地逃回了家,精神一片狼藉,为自己下作、卑劣的欲望而感到羞耻,也为自己无法控制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无助。
我之前说过,人的目标是在人性的基础上构建神性,可我却越来越活得像个动物。是什么让我变成这样的?是我自己!我是个雄性哺乳动物,是个异性恋,注定没法孤独地度过一生。我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活在这个世上受兽性的役使,可我明白自己的身体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这让我对它极为仇恨——我的精神厌恶自己的肉体。我活着的每一分钟,我的精神都想杀死产生它的肉体。
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出门了——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窥视那个世界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我经常说,要把自己的理智保持到最后一刻,因为它还有许多工作要做;不能让疯狂占据我的头脑。
另一方面,任何人的痛苦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折磨。这个世界对于弱势群体的残忍行径让我对它极尽恐惧。例如,1829年前,印度有一种殉葬陋习,名叫娑提(sati):在男人死去后,他的妻子会被迫自焚,以表示对亡夫的忠贞。如果你熟悉历史,就会清楚地知道,人类对同胞所犯下的恶行远甚于任何文明对地狱的想象。地狱不在别的地方,地狱就在这里!
2004年,比利时有一位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女性,在数次向她的医生请求安乐死遭拒后,她在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上架起摄像机拍摄自己,然后在镜头前自焚了。这件事促使比利时开始进行有关尊严死的辩论。1963年,释广德在西贡的一个十字路口自焚,此事震惊世界,成为越南战争的诱因。
(宗教改革期间)托马斯·克兰默是第一位结婚的坎特伯雷大主教,他编了一套英语文本的婚礼服务,首次不提婚姻关系神圣而说婚姻是人类道德关系,「为了互助、社交和舒适……这样,一方应该和另一方荣辱与共」。还有,因为婚姻不再神圣,就可以离婚中止婚姻,妇女可以因为丈夫通奸而办理离婚得到自由——这确实是某种进步。
1556年,克兰默被血腥玛丽送上了火刑架。在先前对他的审判中,他屈服并签署一份放弃新教信仰的声明并公开悔罪,指望这能保住性命,可玛丽执意要烧死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克兰默没有说什么赎罪悔过的话,而是公然重申自己的新教信仰,他咆哮着:「至于教皇,我拒绝认同他,因为这是反基督的。」克兰默被人从讲坛上拽下来,拖到火刑柱上去,火点起来后,他将签署放弃新教信仰伪声明的手伸进火焰里,以示对其不诚实的惩罚。
我的头脑只要失去了注意的焦点,意志就要么忙着对抗欲望,要么就在想这些可怕的事情——如果我是生活在1829年前的印度女人、如果我是那位比利时的心理病患,我有勇气烧死自己吗?!我想象着自己的身上淋满汽油,然后有多大的勇气进行下一步?火刑一直被认为是极为惨烈的酷刑,在很多文化设想的地狱里,对灵魂的惩罚就是在火焰中受永恒的煎熬;那么,如果我被送上火刑柱又该怎么办呢?我会痛哭流涕地请求速死,还是意志坚定地慷慨赴死?我拿什么对抗恐惧和疼痛,还有人性的邪恶和社会的不公?
历史上,那些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所做的事,是让地狱一级级抬升,从十八级到十七级…我们现在位于何处?我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离真正的人间还远呢…
这两个方面对我而言都是致命的。总之,这些年来,我犯了不少错,可我唯一确凿无疑的是,只要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幸福就与我绝缘。就算明天我中了彩票,那又如何?难道金钱就能改变这个世界地狱般的客观现实?我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可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就算我想挥舞拳头,也会一拳打在棉花上——我没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放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