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婚这件小事
跟小孔感慨,为啥身边朋友全有对象了,只有我还单着,回想过去几年,其实有不少男生要谈了也就谈了,但总挑剔这不好那不对也没继续,所以过尽千帆之后,还是单着。
我俩边吃边等小智。三个人约饭,小智向来最晚到,我们都习惯了。顺带就聊起了小智男朋友周老师。
周老师是我前同事,我们其实暧昧过一段时间,差一步在一起的时候我退缩了,原因是“感觉不对”,所以也没在一块。后来他在我的趴体上认识了小智,俩人去了一趟内蒙玩就好上了,在一起好几年直到现在,特别稳定。
我跟小孔说,唉,其实周老师不挺好,有钱,会做饭,还爱开车四处玩,要当时在一块了,是不是现在也挺幸福?
我俩又长吁短叹了一阵,小智来了,边脱外套边轻飘飘丢了句,周老师要结婚了。
我和小孔面面相觑。
小智接着说,被爸妈逼急了,激情结婚,形婚啦。
我问,啥时候的事啊?
小智说,月初刚跟我说的,月底就要回老家办婚礼了,我还得去当伴郎呢。
我跟小孔都震惊,就算是形婚也是大事,哪有月初定了月底就摆酒的事,请宾客,找婚庆,订酒店,哪件事不得张罗好久,这绝对是酝酿了有一段时间,月初才跟你说,你没好好问个清楚吗?
小智依旧笑嘻嘻,问了呀,问多了他就急了,我就不问了。
我说,给你对象当伴郎,看着他跟别人结婚,不会很难过吗?
还好吧,又不是真的。我难过的是还得请假去他老家,我工作多忙啊。
我和小孔好久没缓过来,小智倒是一点无所谓,可劲啃鸡翅。见我俩还念念不忘,就说你俩要来不?给你们发请柬。
我点开链接,满屏的婚纱照。周老师拾掇起来确实挺像个样子,新娘明艳大气,有那么点钟楚曦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知道内情,总觉得他俩貌合神离。照片上周老师看新娘,新娘看远方。周老师捧起新娘的脸作势要吻,但也只是作势。
“想把这份属于我们的浪漫,慢慢传递给大家”,“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配词如是说。
想起和周老师约会那阵,我们去花市买了花,回家在沙发上一块窝着,看电影,心思都没在电影上,没看多久嘴就和嘴贴一块了。他穿着高领白毛衣,沙发后是刚买的白百合。
请柬翻到最后,是付费购买祝福礼物,永结同心13.14块,早生贵子29.9块。真爱永恒高达1314块,百年好合却只要6.66块。
一时间五味杂陈,抬头看小智,嗦面嗦得,香得很。我拧他一把,你这什么钝感力啊!他肉又厚又硬,捏都捏不动。
这顿饭聊了不少话题,但往哪聊都总绕回形婚这事。虽说形婚不算稀奇事,但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吃完饭我们仨在街上遛弯,小智说其实这女方才是迷,她爸妈从来没见过周老师,还能同意他俩结婚。
正说着这事荒谬,迎面就是一家婚纱店,灯光雪亮,橱窗里傲然立着几套婚纱,中式的,西式的,挑衅似的,讥诮地对着我们。
我跟小孔说,你也跟我回去结婚,给你也整一套,给我家一个交代,堵上他们催婚的嘴。
突然反应过来我跟小孔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形婚”,或者说“形恋”。
小孔是我在英国上学时认识的。我到那座小城的第一天,拖着大包小包进宿舍门,看到一帮中国学生在玩狼人杀,宿命一般的,在人群之中就和小孔看对眼了。她穿着一件绿色帽衫,皮肤白,五官干净,鼻是鼻,眼是眼,线条简洁,长得没有一句废话,天然就觉得这女孩看着亲切。
一聊才知道她就住我正楼下,我跺跺脚她就能听到。我们陪伴彼此度过了英国阴冷潮湿苦闷的日子,颇有点战友情。毕业了也都来了北京。多年后一对账,我说我第一眼见他她就觉得这女的肯定对我有意思,要不然怎么这么直勾勾盯着我看。她说她当时也觉得我喜欢她,要不然怎么隔三岔五就问她洗衣卡怎么办,还老约她吃饭。
我见证了她的许多段恋爱,并且逐渐发现了她的喜好。有次我俩看一张合照,我指着里面一个男生说这个绝对是你喜欢的类型,因为他头发最长。对了,你谈的男朋友怎么一个比一个母啊?你到底从哪里搜罗来那么多像伪娘的直男?你不会喜欢女的吧?
一语成谶。一段时间后,她果然弯了。
那个夏天我老家建了新房,我请了一帮朋友回去玩,小孔也去了,结果竟然在我老家当地通过交友软件认识了一个女孩,还真就在一起了。而我爸似乎认准了她是我女朋友,第一次见面没话找话,硬是夸她姓得好,因为我外婆也姓孔。
就因为这个女朋友,小孔隔三岔五就往我老家跑,连过年都在那,我爸还当她来找我,我害羞没好意思带她见家长。小孔十分识趣,还给我爸送了盒车厘子,更坐实了我疑似女朋友的身份。
就当我奶奶还发疯变着法动用所有资源催我结婚的时候,我爸倒是啥也不说,他似乎默认了我俩恋爱这件事。到后来我奶奶也催得少了,八成我爸也说了些啥。
我不否定也不肯定,享受这种阴差阳错之下的微妙平衡,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形恋”吧。
所以都是骗,形婚还是形恋,谁又比谁高贵。
说到形婚,后来我们又和小智聚餐,他毫不意外又是最后到,还没坐下我们就催着他问婚礼咋样了。
就晕了一下抱,他说。
啊?
小孔在一边翻译:拥了一下抱。
小智西北人,普通话就这样。
他又说,只亲了一下脸,没亲嘴。那新娘贼壮实,常年健身,浑身肉都特紧,婚礼前还一次做了60个俯卧撑。周老师,哼,三个都做不了。
我们问他伴娘是谁,他说一个是新娘女朋友,另一个是她俩炮友,在软件上认识的,刚认识就拉人家来当伴娘了。婚礼现场终于见到了新娘家长,她爸哭得稀里哗啦,小智和伴娘对看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孔拍手叫绝,好一场《喜宴》!
而且,小智接着说,婚礼现场有的人知道这是形婚,有的人不知道,他们专门给知道的人都戴了枚胸针。
好家伙,又从《喜宴》变成了《潜伏》。
这顿饭小智也吃得不安宁,老往厕所跑,说昨天周老师点的外卖太辣,闹肚子。吃完饭我们逛街,他说过年了要给周老师买件大鹅,挑了挑也没有中意的。后来还是不舒服,早早就回去了,就剩我和小孔。
我跟她说,你看,兜兜转转最后只剩下咱俩,可能在平行世界里,咱们都是直的,要么是怨偶,要么都已经离婚了。这个世界里,我们是朋友,反倒长长久久。
我们挽着手在三里屯漫步,五光十色的店招间突然响起一阵音乐,一行雪白的人踩着高跷走来,头戴白帽白假发,上身白西装,下身白蓬蓬裙,跟着一个抬音响的大哥。他们站定后对着围观的人招了半天手,又走了。留下我们不明所以。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荒谬,又好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