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歌手关正杰(上)

他,创造了香港歌坛的多个第一,身份却是位“业余”歌手;
他,演唱了多首脍炙人口的金曲,为人却低调内敛、视荣誉为浮名。
他,就是有“正气杰”之称的关正杰。

(一)
关正杰,祖籍广东南海九江,1949年3月27日出生于香港,
关家家境优渥,关正杰又是独子,所以深受父母宠溺,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特别是母亲关龙雪鸿老牛舐犊,眠干睡湿,把个孩子疼得不得了。幸而关正杰本性纯良,加之家风正派,且一直念的是管理严格的好学校,才未染上恶习。
关正杰的出身,为其接受良好教育及发展创造了条件,但同时也培养了他淡泊孤洁、内敛低调的性格。
关正杰向来予人拘谨木讷,少言寡语的印象,因此常被归结为“胆小”“害羞”,但他本人对此坚决否认,说自己不过谨言慎行罢了,毕竟讲多错多,不如少讲一些。另外,他口才一般,又没有急智,和那些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人相比,自然显得腼腆怯生。
关于这点,很多认识他的人可以证明,平日关正杰很容易交谈,而且非常有幽默感,面部与手部动作都很丰富,舞台上和私下里完全是两个人。
想想也是,关正杰唱了这么多年歌,经受风雨洗礼,怎么可能害怕或者害羞到见不得人?要说“害怕”,那也是对舞台的敬畏,要说“害羞”,那也是对歌迷的尊重——尤其女歌迷。一次,有位女歌迷到唱片公司打听有没有关正杰演唱会门票出售,关正杰迎面走出来,见到那位女孩,立即掉头就跑,而女该亦娇羞而去。看来,连他的歌迷,也属“害羞”一型。

作为独子,不免孤单,关正杰为了排遣寂寞,自小便对音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沉迷于吹口琴、牧童笛。待到长大一点,他接触的乐器就更多了,小提琴、小号,单簧管……几乎每样都会玩,精不精则另说。
不过,关正杰最喜欢的,还是吉他。
中学时候,父亲给他买了把吉他,让他一下沉陷,从而乐不思蜀,勤奋弹奏。
关正杰最开始弹奏的是古典吉他,启蒙老师为陈乃泉,一位弃读医学、转习音乐的越南华侨,为了音乐而脱离顽固的家庭,最终孤独地活在音乐世界中。
这种热爱音乐的血液也从那时起流入关正杰的体内,他没有计算音乐是否令自己日后名成利就,只是觉得,音乐令他开心、快乐,以及扬眉吐气。
对,关正杰凭着高超技艺,曾获得过校际音乐节古典吉他组冠军。
该冠军于他而言,可是一个极高褒奖,因为他在圣保罗男女中学念书时(与原全国政协委员刘迺强、圣杰灵女子中学前校长庞得玲及学者邓昭祺为同届同学,周梁淑怡、陈百强、林敏骢则是他的学姐、学弟),运动不行、演讲不行、写作不行,就连学习,亦左支右绌,其中数学一科更是抓耳挠腮,不得要领。后来一位童年好友的哥哥(比他高两年级),帮他补习了一段时间,他才茅塞顿开,逆流而上,最终考取香港大学。
你看,本来毫无建树,默默无闻的他,突然拿了冠军,露了大脸,岂不兴高采烈,心花怒放?
而这,愈加激发了他对吉他的热爱。吉他几乎成了他的第二生命,从来不借给他人,第一个成功借到的则是黄霑——此乃后话了。

就这样,弹着心爱的吉他,1965年关正杰中学毕业了。接着,他修读预科,积极为投考大学做准备,但仍利用学余时间继续磨练琴艺和表演胆识。
这期间,他与幼儿园到中学的同学、同样喜欢音乐的何国禧及一位叫FLORA的女孩子和一位弹贝斯的男孩子,组成了一个民歌组合,名为“The Swinging Minstrels”。他们翻唱着Peter Paul & Mary的歌曲,自得其乐,逍遥自在。
那位问了,关正杰吉他谈得好,唱歌如何?当然是very good,他的声音醇厚而温和,刚柔并济,非常好听。而且他有一项绝技,即视唱能力极高,拿到一首歌曲,他一看便可以唱出来,这也难怪,由于喜欢玩乐器,他很小便懂识谱了。
再者,关正杰中气十足。他自言,因为够胖,所以唱歌特别够气,像那些唱意大利歌剧的人,个个都很胖。还有,就物理观点来说,若肺部大一点,气容量也就大一点。咱也不清楚这是科学理论还是歪理邪说,反正他长得胖且气息长就是了。
最最重要的是,关正杰唱歌,很用“情”。正如乐评家魏国盛所言,关正杰的演唱,是持重、恳切、自然和真摯的,这正是他动人的地方。他的声音不算太明亮,音域也较为狭窄,可是,正因为他具有的一点点沙暗的声音,再加上那一份浓郁的感情,使人听來有一丝朦胧、雅意,很是別致。
The Swinging Minstrels成立后,只在学校里做些表演,关正杰等人觉得不过瘾,故1967年,他们报名参加“星岛业余歌唱比赛”,想试试自己的真正实力。
六十年代,欧美流行曲在香港青年中获得广泛欢迎,除电台纷纷开设点唱节目外,歌唱比赛亦层出不穷,令年轻人对流行曲的热爱,找到表现渠道。
从1960年起,当时销路最大的《星岛晚报》开始主办“全港业余歌唱比赛”,并由丽的呼声转播,极其成功。每年吸引到一班青年参加。而所设组别,计有“欧西流行曲”“国语时代曲”“艺术歌曲(古典歌曲)”“歌唱合奏(乐队组合)”,唯有粤语歌组别欠奉。其它如英文《星报》(Star),丽的电视,香港电台等,也群起主办同类比赛,一时“Talent Quest”“新声处处闻”“初试新声”等节目不绝如缕。
结果,The Swinging Minstrels这一试,便以一首Peter Paul & Mary的《Man Come Into Egypt》“试”了个“歌唱合奏”组冠军。同届参赛的奚秀兰则凭《绿岛小夜曲》夺得了“国语时代曲”组冠军。
The Swinging Minstrels又马不停蹄地参加了《星报》举办的“Talent Quest”比赛,本来名列前茅,可惜与另外一组参赛者Garbriels同分,当时没有双冠军这回事,关正杰等认为已经有了业余歌唱比赛的荣誉,便发扬风格,退位让贤,屈居亚军了。
赛后,EMI唱片公司替The Swinging Minstrels和Garbriels灌录了EP《Talent Time '67 Winners》,The Swinging Minstrels翻唱了Peter Paul & Mary的《Early In The Morning》和《Settle Down》。此为关正杰录制的第一张唱片。
因为得到冠军名衔,有些音乐茶座之类的地方便请The Swinging Minstrels客串表演,他们抱着见识见识的心理,间中前去演出,挣点零花钱,蛮不错。

1967年11月19日,由利孝和、邵逸夫、余经纬、祁德尊等人创办的无线电视启播,从此,一个电视王国诞生,一场“电视大战”亦拉开帷幕,而关正杰将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TVB草创之初,有一档由歌星詹小萍主持的音乐节目《星星星》(Star Show),这档节目格调清新,常邀请一些歌手做客表演,旨在传播优秀歌曲即乐器知识,很受青年人喜欢。
关正杰是冠军乐队The Swinging Minstrels的主唱兼主音吉他,遂获邀亮相该节目,他手拿结他,轻弹浅唱着轻柔的曲调,嚯,那气氛和音韵,深深吸引了观众。
有说《星星星》是关正杰首次登上电视,但另有一种说法,他的荧屏首秀应为丽的电视由黄霑主持的《青年联谊会》。
黄霑曾撰文对此事进行回忆:
因为关正杰在校级乐坛小有名气,所以当时做《青年联谊会》的冯美基,就让他上丽的电视。
当时,电视录影带还未发明,电视节目,全部是现场直播,《青年联谊会》亦是如此,逢星期六7点准时出街。
那日关正杰彩排多次,仍十分紧张,离直播开始还有5分钟,他突然提出上厕所,被老谋深算的黄霑(实际只比关大8岁)一下识破:这小子是想借水遁啊!连忙又哄又骗,又大量免费送定心丸过去,才搞定他,而出境之后,成绩极佳。
头次打交道,关正杰憨实、醇厚的个性让黄霑十分欣赏,他那斯文而有质感的嗓音更让其赞不绝口,直夸是真正的“小生声”。因而黄霑70年代从事广告业时,两人合作过很多广告歌。知道关正杰第一次以职业姿态“卖歌”,唱得是什么吗?不错,正是泛美航空公司的广告歌,“一生起码一次”,确是黄霑的韵味。再后来,两人又合作了无数电视剧歌曲,实乃最佳拍档。
关正杰对黄霑亦很尊重,他能将从不借人的吉他借于黄霑,可见对其的崇敬和信任。
许愿讲过一则黄霑和关正杰的小故事:1985年TVB大Show,在伊馆后台,众人又唱、又笑,其乐融融,黄霑更是眉飞色舞,讲到兴头时,把半杯茶倒在了身旁身穿白色衣服的关正杰身上,他自己却不自觉。
关正杰静静地一个人走入更衣室,把湿了的白衫挂起“风干”。最后,他便穿着这件印有茶渍的衣服上台表演,并无一句埋怨。
许愿感叹道,关正杰好有风度,而且看得出他很尊敬黄霑。他们两人,就像金庸武侠世界中的两个不同类型的大侠,一个风度翩翩的真君子,一个真情豪放的好汉子。

言归正传。
关正杰银屏首秀到底是《星星星》还是《青年联谊会》,自有人去考证,本文便不做讨论了。但有个事实需要说明,由比赛场地的几百人认识,到进一步推介给电视前上百万的观众,关正杰却未因此大红大紫,原因是那年头歌唱业还未进入大兴大旺之期。或者说,六十年代的香港歌坛,属于国语时代曲的天下,关正杰只唱欧西流行曲,不是热门,受注意和受欢迎程度当然不及青山、姚苏蓉、尤雅、刘家昌、邓丽君等等了。
并且,那一年代的青年也在伍德斯托克音乐节(1969年)之后,逐渐离开了音乐,关正杰等亦跟随着时间的步伐,来到了预科冲刺阶段,The Swinging Minstrels不可避免地落得解散下场。
四人中,除了关正杰,何国禧后来也成了一名歌手,分别于1979年和1983年出过两张个人专辑,所唱的《傲游万里》《亲亲爹地》《小草》《屋檐下》《雨中情》《风里的驼铃》等较为知名。
1969年,关正杰考入香港大学建筑系。为何选这个专业?可能——好考吧。该系为港大首次设立,大概率报考人数较少,关正杰便一举高中。当然,这些都是我猜的。

(二)
成了大学生,关正杰那颗对待音乐的心依然滚烫火热,这不,继《星星星》后,TVB又请他上萧芳芳主持的《芳芳的旋律》,他欣然与邓光荣、罗文、王爱明一起登台,独唱《what the world needs now is love》《the two of us》,并和萧芳芳合唱一曲《Little Green Apples》(这个合唱版本收录于萧芳芳1970年的《Love From Fong Fong》专辑中)。
约在这一时期或者更晚一些,关正杰还在TVB开设了一个节目,专门教古典吉他,只是过于小众,反响甚微。直到成名后,关正杰仍希望将古典音乐浅出地介绍给大众,可见他对音乐初心不改,态度挚诚。
EMI抓住时机,给关正杰制作了一张EP《Cecilia / Ain't That Rain》,于1970年推出,该EP意义重大,不仅是他以个人名义发行的第一张专辑,而且歌曲《Cecilia》是他演唱的第一首原创作品,此歌为菲律宾乐手葛士培创作。


彼时,关正杰优美的歌声,受到一位女士赏识,打算支持他在歌坛和影坛双面发展。这位女士,便是邵逸夫的红颜知己方逸华。方女士之爱才可能有其特殊心理,二十余年前,她自己还是一个夜总会歌手的时候,也是给爱才的邵逸夫看出潜质,扶助伊到澳大利亚深造,如今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关正杰没有领情,理由是他纯粹为兴趣而歌,没有名利之心,当下最想做得是好好读书,完成学业。
既然以这样的理由婉拒了方逸华的厚爱,他就不便再抛头露面了,否则继续上节目、出唱片,岂不是撒谎?所以,在外界看来,大学那几年关正杰归于沉寂。
但是,关正杰在校内,依旧于音乐之路上奔驰着。
他有好几位定居香港的菲律宾同学,他们不仅喜欢吹拉弹唱,而且都是音乐世家,其父母叔伯,多半是乐师级人马。因为同样的爱好,关正杰和他们常走在一起,也因此常被邀请参加他们的家庭聚会。
这类聚会,总有歌乐遣兴,关正杰有时也被邀请和他们一起弹奏。就在这些高手的玩乐中,他实行“偷师”,碰到不理解的地方就会不耻下问,他们也乐于指点。
几年断断续续的偷师自学下来,关正杰收获甚丰,乐器和歌唱水平皆提高不少。
大学期间,关正杰加入了一个叫“Willows”的组合,在校园活动上做些表演。
转眼到了1973年,五载大学生活结束,关正杰毕业了。

离开学校,关正杰很快就应聘到一家建筑公司,当了划则师。
划则师,即建筑师。据说,这一称呼可以追溯到上世纪20年代,当时港岛将建筑师翻译成划则师,工作的办公楼叫则师楼,从而一直沿用至今。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关正杰会这样朝九晚五地过一辈子,默默无闻地献身于建设美好香港的事业中。但一切,被蔡和平打破了。
1975年左右,TVB元老、《欢乐今宵》之父蔡和平跳槽丽的,主理一档《视听蔡和平》的节目,主打英文歌曲。若论唱英文歌的理想对象,蔡氏首先想到的正是关正杰,想当年关正杰在《星星星》和《芳芳的旋律》中,多首英文歌吐字清晰,发音准确,唱得深情款款,给他留下了极深印象,因此,多方打听下,找到了关正杰,发出邀请。
关正杰想也没想就接受了,一来他是真的喜欢音乐,二来他在则师楼上班,刚熬过了两年实习期,待遇较低,很需要钱。
如此,关正杰重新出山,亮相《视听蔡和平》。

《视听蔡和平》虽则主打英文歌,但每集都推荐一首中词西曲,就是把英文歌的曲子填上中文词演唱。为什么要这样搞,皆因粤语歌曲被国语时代曲和欧西英文歌压制多年后,终于焕发生机,大行其道了。
几乎所有论者都一致认为,1974年,TVB电视剧主题曲《啼笑姻缘》的出现,是香港社会各阶层普遍接受粤语流行曲的开始。这首由顾嘉辉作曲,叶绍德填词,仙杜拉主唱的粤语歌,是香港流行音乐的分水岭。此曲面世之后,香港人不再歧视粤语歌曲。接下来,一连串作品涌现,香港音乐找到了自己的独特声音,“粤语流行曲”开始名符其实,真正流行起来,入了大众的耳朵。
为此,不管是电视剧,还是电影的主题曲、插曲,都换成了粤语歌,综艺节目亦不例外,开始不停有粤语流行歌出现。《欢乐今宵》《双星报喜》《芳芳的旋律》和歌星专辑,如《仙杜拉之歌》《罗文之歌》等,全部都以唱粤语歌为主。粤语流行曲受歧视的现象,忽然之间,变作历史陈迹。
这种情况下,《视听蔡和平》也紧跟潮流,推出中词西曲的粤语歌。而干填词工作的,是郑国江。
郑国江替《视听蔡和平》填词,本着“偷偷地进村,开枪地不要”的原则,因为尽管他的本职工作是一名老师(1965年师范毕业后,一直在伍华小学任教达30年),可同时于TVB兼职做儿童节目的策划和编剧,实在不便曝光。况且,彼时粤语流行曲仍被认为是庙街文化,地位较低,郑国江以教书为职业,不想被人误解,故曾化名郑一川、江羽、江弘、江上风、黄河清等行走江湖。直至1977年港台《小时候》红遍大小屋邨,他觉得纯真稚气没辜负教师身份,才用回真名。
郑国江给《视听蔡和平》填词的处男作,唤作《蜜糖儿》(出碟时,蔡太任平平将歌名改为《我心喜欢你》),演绎者必然是关正杰喽,而这首歌,也被认定为关正杰演唱的第一首粤语歌。
此歌一出街,便迎来一片喝彩,更引起黄霑注意,向蔡和平打问何人填词?蔡和平不肯透露郑国江身份,便以“秘密武器”形容之,黄沾撰文表扬:“在《视听蔡和平》节目中,有一隐名的填词高手。”郑国江看了直乐。
从《我心喜欢你》(《蜜糖儿》)起,关正杰又和郑国江有了长久合作。
《我心喜欢你》外,关正杰还演唱了《视听蔡和平》主题曲《一曲寄心声》。
由英文歌改唱粤语歌,甚至以后唱了若干中式小调和武侠剧歌曲,关正杰能否接受和适应?
关于这一点,他是抱着积极态度的,虽然刚开始略觉尴尬,慢慢也就习惯了。
首先大势所趋,他必须做出转变,否则就要被淘汰。不止是他,当年那些本来唱英文歌和国语歌的歌星,亦纷纷改唱粤语。徐小凤、罗文、陈洁灵、叶振棠、叶丽仪、甄妮、邓丽君、陈美龄等歌星,全部放弃原来喜好,转成广东歌歌手。不能用纯正粤语发音的,只有努力逐字学习。学不来的,只好打消在香港乐坛闯出名堂的愿望。就连台湾歌星重临香江登台也唯有临时恶补一两首粤语流行曲,投观众与歌迷所好。林子祥倒是对唱英文歌的坚持很强硬,可是到后来都不得不顺应历史潮流,改弦易辙,由此而走红。
其次,关正杰个性随和,让唱什么就唱什么,很听话,表现出一个歌手的本分。但不要以为他耳软心活,没有主见,其实他是很敏锐的,在唱《我心喜欢你》时就认为“我们如能将广东歌处理得好,相信会更受欢迎”,即使说不上料事如神,也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再者,关正杰有自己的工作,无法全副精神地投入到唱歌事业,所以挑歌选曲只能任由他人负责,自己根本兼顾不到,他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把歌唱好,无谓什么风格,甚至什么语言。对他来说,唱歌只是一种业余兴趣,有得唱,便很开心了。

1976年,商人叶志铭投资成立了缤缤影业公司,拍摄《跳灰》,此片由萧芳芳全权负责,集编、导、演于一身,尽显女强人风范。
据联合编剧陈欣健介绍,“跳灰”这个词语是没有的,警部只有“跳粉”及“粜灰”这些术语,“跳粉”是指卖白粉,“粜灰”则是指吸白粉,将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有了“跳灰”。
顾名思义,《跳灰》是一部警匪片,其风格写实,摄影、剪辑、配乐皆令人耳目一新,被称为新浪潮开山之作。不过萧芳芳对此不屑一顾,说它不是什么新浪潮电影,只是香港版的《密探霹雳火》罢了。
《跳灰》的主题曲为《大丈夫》,刘家昌作曲,黄霑作词,关正杰演唱。关正杰能获得这个机会并不意外,毕竟萧芳芳、黄霑和他都是老熟人。而影片插曲《问我》,则由黎小田作曲,黄霑填词,陈丽斯主唱。
《跳灰》票房优异,取得了近400万的收入,位列1976年香港年度票房第3名。
随着影片大获全胜,主题曲和插曲自然传唱度极高,其电影原声带获得了第一届香港金唱片奖。关正杰在乐坛初露锋芒。
公平讲,《问我》比《大丈夫》更流行,也更经典。据黄霑介绍,当时他与林燕妮的婚外情闹得沸沸扬扬,便借《问我》对此事做出回应,而林燕妮亦在《明报》专栏赞赏之。
哦,原来“无论我有百般对,或者千般错,全心去承受结果,面对世界一切,那怕会如何,全心保存真的我”有如此深意。这家伙,出轨还理直气壮。

(三)
1976年,是关正杰歌唱生涯中的重要一年,该年,他不仅唱了《跳灰》主题曲(亦是他灌录了第一首中文歌),更开启了让他扬名立万的电视剧集大门。
关正杰演唱的首支电视剧歌曲,是1976年7月佳视播出的《神雕侠侣》主题曲,由他与韦秀娴、麦韵合唱。
话说,1975年9月7日,继丽的、无线后,香港第三家电视台——佳艺电视台(佳视)启播,从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而三台所处的广播道,再加上香港电台和商业电台,便有了“五台山”之称。
佳视主要股东为何佐芝,他也是商业电台的创办人。其对佳视寄予厚望,开台之前便招聘数十位青年男女,送往台湾接受编导训练。启播当日,又从日本请得翁倩玉来港演出,造成轰动。
佳视开台初期,确实展现得生机勃勃:《佳视良辰》手法新鲜,被评为达到国际水准;主力音乐节目《美龄与你》和稍后的《玉石之音》颇受青年人喜爱……但不久,佳视就陷入困境,收视节节下降,因为当初它获得港府发牌条件之一,是需要将部分时间用作教学之用,因此每天14时至18时以及21时至23时30分,播放的都是教育节目。试问,这类节目,去哪吸引观众?
所以,佳视必须在晚上7点到9点的黄金档做文章才成,这一时档,通常是TVB翡翠剧场时间,且常年雄踞收视榜首,若想胜之,就要播放一批比其质量更好或话题性更足的电视剧集。
1975年末和1976年初,佳视先是引进了台湾剧《洪熙官与方世玉》,接着又自制了第一部剧集《隋唐风云》,这两套剧集播出后,反响不错,收视明显增高,佳视高层一下看到了希望:对,俺们以后就走古装武侠剧路线!
说到武侠,又有谁的名气大过金庸?佳视立即向金庸购得《射雕英雄传》的版权,又从丽的挖来萧笙——萧笙在丽的时便建议开拍金庸剧,却未被理睬——担任监制、导演,如此,电视史上的首部金庸作品便开拍了。
选角时候,米雪饰演黄蓉,没有异议,郭靖一角,时任外景导演的曾江建议由罗乐林饰演,但大家普遍认为郭靖有很多打戏,应该让武师出身的白彪来演,结果少数服从多数。
《射雕英雄传》于1976年4月播出后,取得了空前轰动,成为香港首部超过百万观众收看的电视剧。
此剧一出,逼得TVB直挠头,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开拍金庸剧反击,选的是《书剑恩仇录》。
《书剑恩仇录》由郑少秋饰演陈家洛,并罕见地聚集了三大花旦汪明荃(饰霍青桐)、李司棋(饰骆冰)、黄淑仪(饰李沅芷),阵容极其强大,由此才稳住阵脚。
后知后觉的丽的,亦不甘人后,拍摄《七侠五义》应战,可惜未掀起波澜。
五台山上,拍摄武侠剧集一时蔚然成风,并持续多年,刀光拳影,好不热闹。


佳视的《射雕英雄传》主题曲由刘杰作曲填词,林穆演唱。“刘杰”者,黄霑也。当时黄霑与佳视、TVB都有合作,就连《书剑恩仇录》亦是由他代表金庸与TVB商谈的改编事宜,故也和郑国江一样,捏了个笔名。
黄霑构想,“射雕”的音乐要以国乐团伴奏,由于其时香港没有职业的国乐团,他便联系了新加坡人民协会华乐团,该团指挥吴大江是他老友。
抵达新加坡,黄霑和乐团到EMI唱片录音,主题曲演唱者找的是跟吴大江合作过的电台主播兼歌手林兴导,因为他是公务员身份,便用了化名“林穆”。
这支主题曲风靡港九和东南亚,红极一时。其后许冠杰与黎彼得将它改编成了鬼马的《打雀英雄传》。1993年,此歌又摇身一变为《谁是大英雄》,出现在电影《东成西就》中,由张学友演唱。
不过,1976年同年,该首歌就被黄霑亲手做过“整容”,改变了配器和节奏,又加入一小段新旋律,并重新填词,当作“射雕”续作《神雕侠侣》的主题曲推出了。

《射雕英雄传》的火爆,令佳视坚定了继续拍摄金庸剧的信念,时隔3个月后,再次推出《神雕侠侣》。
《神雕侠侣》中,上次痛失主演的罗乐林,这回得偿所愿,演了杨过,李通明则饰演小龙女,而米雪、白彪仍担当黄蓉和郭靖。
此剧宣称外景远赴日本、韩国拍摄,然而待到播出,口碑却一落千丈,被人诟病节奏缓慢,演技生涩,布景简陋,实不知钱花到了哪里。是呀,就连主题曲都是捡的“剩饭”,制作可见一斑。
作为荧幕上的第一版“神雕”,此剧唯二亮点,大概就是米雪再度惊艳世人以及关正杰首唱电视剧歌曲了。
“射雕”和“神雕”,使米雪红透了,从而资源不断,拥趸无数,绚丽香江五十年。



至于关正杰是如何唱到《神雕侠侣》的,据他介绍,是由商台老行尊周聪推荐所致。周聪在商台负责剧本创作及节目制作,同时写了大量粤语时代曲,由于音乐关系,让他对关正杰青睐有加,并不奇怪。
除主题曲外,关正杰还唱了《神雕侠侣》的插曲《相爱不相聚》,黄霑作曲,填词正是周聪。
这次合作,让佳视对关正杰十分满意,遂约定长期共事,毕竟佳视的计划里,后面还有一大堆电视剧要拍,这些剧集的主题曲和插曲,总要有人唱吧。
该年9月,关正杰演唱了佳视的又一力作《广东好汉》的主题曲,有人说此歌是他首次尝试作曲,也有人说作曲为于粦。
《广东好汉》讲述洪熙官、方世玉等人的故事,摆明受到台剧《洪熙官与方世玉》的启发,就连方世玉这个角色,都是由同一演员卫子云饰演的。
佳视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响,希望《广东好好》能重现《洪熙官与方世玉》当初的收视奇观,却落得个惨淡收场。一个故事翻来覆去地讲,的确令人生腻。

接着,关正杰分别和华娃、韦秀娴合唱了《仙鹤神针》的主题曲及插曲《苗歌》(又名《我心换你心》)。
华娃本名刘淑雯,以一曲《三年》参加香港电台的《初试新声》夺魁,加入歌唱界,多次主唱电视剧主题曲,后来组成“华娃儿童合唱团”,香港有采用童声歌唱广告,多为此团作品。
当然,华娃另一个身份或许更为人们熟知,便是黄霑前妻。1976年,正是黄霑与林燕妮曝光婚外情的时候,华娃肯定像歌中所唱:血海翻波恨难平,誓要伸张正义,将奸邦杀绝。
据言,此版《仙鹤神针》,是卧龙生的小说第一次被搬上银屏,洋洋洒洒地拍了74集,犹如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哎,怪不得佳视倒闭呢。


12月,TVB开播《陆小凤》,佳视不甘示弱,紧随其后推出《碧血剑》相抗衡。两虎相争,佳视败下阵来。而关正杰所唱的主题曲,亦输给了郑少秋那首豪气干云的“情与义,值千金”(《陆小凤》)。
确实,若论电视剧歌曲,佳视真的不是TVB的对手,TVB有顾嘉煇坐镇,卢国沾辅助,即便左右跳跃的黄霑,似乎也把最好的词给了TVB,二者制作水准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这可不是瞎说,而是有事实依据,仅在关正杰身上便有明显分别。
1976年,关正杰给佳视“卖歌”之余,还为TVB11月播出的剧集《近代豪侠传》演唱了主题曲。
此歌正是顾嘉煇、黄霑这对黄金搭档的作品,关正杰一唱,便唱到街知巷闻,并上了流行榜,可谓是他的第一首成名之作。
你看,台与台之间的实力差距,不仅体现在节目质量上,在也体现在歌曲质量上。

(四)
《近代豪侠传》的优异成绩,让关正杰备受鼓舞,表示他虽然是唱英文歌出身,自己也喜欢唱英文歌,但自改唱中文歌之后,已经为听众受落,所以,他不打算再唱英文歌了。他唯一担心的,是怕自己唱的不够水准。
关正杰过谦了。
其实他应该担心的是,自己样貌不像能打的,为何会被安排唱那么多武侠剧的歌?
是的,随之而来的1977年,他仍用歌声讲述着江湖世界里的纷纷争争,恩恩怨怨。
是年4月,继金庸、卧龙生后,佳视又将“魔爪”伸向了另一位武侠大家梁羽生,且一出手,就是梁氏名篇《白发魔女传》。至于拍摄的如何,马马虎虎吧。
关正杰和华娃二度联手,演唱了此剧主题曲。华娃真是一夜白头,恨不得化身魔女,向黄霑讨个公道了。
拍成这样,梁大师万一不再授权怎么办?佳视赶紧补救,上马《萍踪侠影录》。
杨盼盼饰演的云蕾,得到梁羽生的亲口表扬,说其颇具云蕾的气质。但观众似乎更认可饰演张丹枫的陈强,纷纷质疑:云蕾有什么好呢?大家都应该为张丹枫着迷。
关正杰当仁不让地演唱了主题曲,国仇家恨,大气磅礴。
1977年10月,TVB推出前一年大热的《陆小凤》续集《陆小凤传奇之决战前后》,新加入了郑少秋,令演出阵容更为豪华。顾嘉煇、卢国沾创作的插曲《愿君心记取》(张德兰演唱),大杀四方,不仅获得了《中文歌曲龙虎榜》两周冠军,还获选为第一届港台十大中文金曲。
相较而言,佳视同年拍摄的《武林外传》,就不那么显眼了,关正杰所唱的主题曲亦不声不响。

年底,佳视重新拍回金庸,制作了《鹿鼎记》。
虽然此时距离《鹿鼎记》在《明报》上连载完毕仅5年,但佳视其实早已对这部小说虎视眈眈,并已筹备多时,只因为金庸的版权费问题,迟迟未能开镜。
此际,由于在和TVB、丽的的电视大战中,佳视大把撒钱,不懂控制成本,收视亦不理想,难以吸引广告客户,早已陷入财政危机。尤其不久前,投资百万,动用了近四百位演员拍摄的《红楼梦》,却在播出后事与愿违,反响不佳,令其更加雪上加霜,导致竟连《鹿鼎记》的版权费也掏不起。
幸而,恒生银行太子爷林秀峰及时注资,佳视才得以续命,并把《鹿鼎记》买了过来。
搞不懂佳视哪来的勇气,敢动这部鸿篇巨著,不过想想,《红楼梦》它都敢拍,《鹿鼎记》又何足道哉。
剧中第一号人物韦小宝,由文雪儿反串,出来的效果也还像模像样。
“中原逐鹿,英雄问鼎”,关正杰一嗓子,便勾出一段江湖血泪史,演唱武侠剧,他真乃不二人选。


这一年,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关正杰的歌声同时出现在了TVB、丽的、佳视三个电视台。
12月,TVB播出的《无名英雄》,由黄元申、周润发主演,讲的是民国初年,革命人士夺取军阀军火库的故事。关正杰倾情献唱了顾嘉辉作曲,黄霑填词的主题曲。
而前一个月,他的歌声则出现在了丽的剧集《大家姐与大狂魔》片头。
于1957年5月启播的丽的,是三台中资历最老的,但无线1967年成立后迅速做大,并形成垄断,丽的的收视极度萎缩。再加上1975年佳视开台,其生存空间进一步受到蚕食。
从1976年开始的这波抢拍武侠剧浪潮中,丽的一直处于劣势,所拍的《十大刺客》《七侠五义》《小五义》等,因题材陈旧,皆败下阵来。眼看战况吃紧,丽的不得不转变策略,改拍现实题材的《十大奇案》《大丈夫》《大家姐》等剧迎击,不成想颇受欢迎,终于扳回一局。
而此批现实题材剧集,都出自青年才俊麦当雄之手。
《大家姐与大狂魔》为1976年《大家姐》的续集,依旧秉承麦当雄的风格,生猛、刺激,赢得好评。
关正杰获邀演唱该剧主题曲,从而令他一举唱遍三台!
李龙基虽也有此经历,但关正杰后来还为香港电台唱过歌。纵横四台,舍我其谁,无愧第一人之称。
面对如此殊荣,我想关正杰不过一笑而过,因为这些劳什子,当年在他心中比起另一件大事,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件大事,就是他结婚了。

关正杰的婚礼,于1977年9月24日在富丽华酒店举行,新娘叫Margaret。
据许愿所言,Margaret便是和关正杰合唱《这个秋天》(收录于1979年《天龙诀》大碟)的鲍慧珊。另外,还有人说,Margaret来自台湾。这些,都无法确定。
能确定的只有,Margaret是关正杰港大建筑系的师妹,比他低两届。
那时候,由于学建筑的人不多,故几届学生一起被安排在一座有实物研究的大楼实习,大家聚到一块,相处十分融洽,低班的常向高班的学兄学姊请教,高班同学亦乐于指点。关正杰和Margaret,便是在这样的请教和指点中,互相熟悉的,而且两人都是好学之人,往往逗留到深夜才离开……
但关正杰表示,那时他们只是纯洁的同学关系,没有想过进一步发展,开始拍拖,则要到毕业出来做事之后。
他们先后应聘到了同一家建筑公司,因为是旧相识,比其它同事更谈得来,直到有一次相约出席一个联欢宴会,才肯定了彼此的感情,继而携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说也奇怪,关正杰和Margaret的婚礼,似乎不受“老天”厚待,过大礼那天,赶上倾盆大雨;9月24日的婚礼,又挂起了八号风球,总之很是狼狈。不过往好处想,说明他们的爱情是经得起风雨的。
事实也是如此,关正杰和太座,那是绝对恩爱。
两人总是出双入对,无论关正杰是到录音室录歌,接受访问,还是开演唱会,太太都会陪伴身边。甚至早期到电台做节目,所有问题也是先由太太回答,然后关正杰开麦后再答一遍。就连理发,都是太太代剪。
关正杰多次表示,太太是百分之百的“贤内助”,他一路走来得到其不少鼓励、帮助,两人之间可谓心心相印,道同志合。按关正杰的原话,便是“她明白我,我也明白她”。
关正杰对太太的爱那也是没的说。两人育有一对子女,提起孩子生育过程,他便“痛心疾首”,说太太很辛苦、很艰巨,令他很不忍心。
关正杰有艘帆船,打算起名“KIT MAN ”号,取他和太太其中一个中文译音,后来干脆用成太太的全名,以示他对太太的感激和爱。
关正杰是一个十分注重家庭生活的男人,最喜欢和太太及子女共聚天伦,除非迫不得已,假日他必跟家人一起,或留家中或外出,乐也融融。
关正杰之“正气”,不在于唱了多少正义凛然,豪气干云的歌,而是实打实的作风踏实,生活严正,性情温顺,真正做到了人歌合一。

(五)
家庭幸福美满,事业自然一帆风顺。
1978年,关正杰灌录了音乐生涯上的第一张个人中文大碟——《变色龙》。
此事,先得从1977年12月,那场香港电视史上轰动一时的“哗变”讲起。
上面说过,1977年佳视幸得林秀峰注资,才起死回生。有了资金,佳视立刻展开了“挖”人行动,力邀TVB一姐周梁淑怡跳槽,周梁淑怡同意了,并准备把TVB的班底连根拔起,全部带走,最终包括刘天赐(总经理助理兼创作监督)、石少鸣(节目总监)、卢国沾(节目推广总监)、叶洁馨(制作总监)、林旭华(资料搜集经理)在内的一大批幕后人才和幕前演员,追随她去了佳视。其中有个青年编导,叫做徐克。
周梁淑怡入主佳视后,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不过手段似乎和以前佳视的做法一样,仍以金钱开路,而且更为铺张,如短短半年时间,佳视职员从300人增至600人,每月薪金高达200万,令其负担极重,但关键的节目质量,却未见有何起色。
周梁淑怡主政下,佳视的电视剧,还是以武侠剧为主。1978年3月,佳视推出了该台第五部金庸剧《雪山飞狐》。


佳视对此剧十分重视,指示监制萧笙,只要拍得出色,在制作费用上当用则用,不必省俭。萧笙一听,得,花钱咱可是内行,立刻拉上人马,远赴尼泊尔,在喜马拉雅山拍了十几天的外景,喜得第一次见到真雪的米雪大呼“好嗨哟”。
反正,这部剧佳视是重资巨献,不惜人力物力予以炮制,也因此,让它成了该台五部金庸剧中,花钱最多的一部。
付出并不等于收获,《雪山飞狐》播出后,遭遇TVB的《倚天屠龙记》。“倚”剧保持了TVB一贯的抠抠搜搜,虽然没有佳视的大手笔,可耐不住秋官、阿姐和芝姐的魅力,《雪山飞狐》被斩于马下,收视一塌糊涂。哎,佳视到哪说理去?
这亦使得《雪山飞狐》主题曲演唱者关正杰,在佳视留下了遗憾。
不错,《雪山飞狐》是关正杰于佳视演唱的最后一首电视剧歌曲,之后,他就飘然而去了。
关正杰与佳视分手在意料之中,佳视已摇摇欲坠,剧集数量锐减,导致他无歌可唱,只能离开。再者,周梁淑怡欲打破陈规,拍些新题材的剧集,既然“新”,那就一切皆新,包括歌曲和演唱者,关正杰这位“老人”就要让让位了。
当然,周梁淑怡不是针对关正杰个人,相反,两人关系很好,他们是圣保罗男女中学的校友(周梁淑怡比关正杰高五届),早在学校时便认识,关正杰从事歌唱,周梁淑怡所帮颇多,后来,周梁淑怡又成了他的经理人,所以并无芥蒂。

没有佳视这个平台,关正杰依然歌约不断,TVB和电影圈纷纷向他招手。
是年,他演唱了TVB剧集《人海奇谭》的主题曲。
早先,谭家明正要筹备一部有关死亡、殡仪为题的单元剧,名《香港故事》,找了一个内地来港的编剧吴逑,不断听故事、倾剧本。之后,谭家明出走无线,去了佳视,《香港故事》改头换面变成了《人海奇谭》,周润发担当说书人,每集分别以整容大师、肉弹、名妓等为中心人物,题材富争议性,但跟谭家明当初构思已是两码子事。
“千般恩怨,一果一报”,顾嘉煇和黄霑早期的作品,说教味比较浓。

1978年,关正杰更一口气演唱了5部电影的主题曲和插曲。
首先,是《今生今世》,一部台湾上映的文艺片。看介绍便知有多文艺:“一个判了死刑的男子,一个身患绝症的少女,两个死囚,在黑夜里相遇,然后相爱,两人避开现实,在宁静中过了甜蜜的七天,七天,像一个世纪,七天,像一个真实而简洁的故事,然后分离,然后各自消失人间……人生,像一个故事,不是需要长,但是需要好。”好嘛,琼瑶看了直掉泪,亦舒看了直点头。
既然在台湾上映,那么关正杰便入乡随俗,用国语演绎了插曲《小孤儿》。余孤陋寡闻,不清楚这是不是他唯一的一首国语歌。

其次,是《谷爆》,一部伊雷自编自导的独立喜剧。
关正杰演唱了同名主题曲和插曲《有钱就大晒》,歌曲为市井风格,也算他的一次尝试和突破。

然后,是《茄哩啡》,一部新浪潮电影。
“茄哩啡”,特指临时演员或特约演员,从片名可知,是暴露影圈人生百态的故事。其中那段捉奸大戏,讲的正是杨受成。当年,杨受成和一位女艺员去九龙塘开房,突然收到风声,太太前来捉奸,他赶紧逃回家中,并设计了一连串不在场证明,虽然太太心存怀疑,但苦无证据,直至他把这此事得意洋洋地告诉了陈欣健,没想到被编到了《茄哩啡》中。他还请太太去看首映,结果太太看到这个情节,明白了一切,和他离了婚。
此片是陈玉莲的银幕首秀,莲妹清丽脱俗,琼花玉貌,引得黄霑大赞:“可爱的很。”
关正杰演唱了本片插曲《人生小配角》。


接着,是王晶老爸王天林(用名王涛)执导的《鬼马智多星》。
这部电影与1981年新艺城出品,徐克导演的电影同名,不知二者有何关联,如果有幸一睹,就清楚了。
关正杰演唱了同名主题曲和插曲《爱恋太奇妙》《努力向前闯》。
最后,重点说说《Hello! 夜归人》。
该片和佳视颇有渊源,因为片名便来自佳视的一档深夜成人清谈节目。

1978年7月,周梁淑怡放手一搏,策动了“七月攻势”,同时推出十多个节目(剧集),包括徐克、谭家明等联合执导的《名流情史》,徐克单独执导的《金刀情侠》和《急先锋》《301部队》等,以及首创的深夜成人清谈节目《Hello! 夜归人》,向TVB和丽的吹响战斗号角,大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架势。
佳视来势汹汹,TVB和丽的全力备战。TVB这边,以《强人》和《陆小凤传奇之武当之战》迎敌,丽的这边,则准备了《鳄鱼泪》和专门播放卖座西片的《丽的大电影》抗击。
这一时期的香港电视,简直精彩纷呈,晚上七点档是TVB的《强人》,八点是佳视的《名流情史》,九点是丽的的《鳄鱼泪》,深夜,还有陈维英、卢远、廖淑仪、亦嘉主持的《Hello! 夜归人》,大谈风月之事,搞得人血脉喷张,睡不着觉。
所有人认为,这是一场TVB和佳视、《强人》和《名流情史》之间的对抗,谁知,《名流情史》外强中干,甫一交手,便溃不成军。反而《鳄鱼泪》表现不俗,播出后,丽的收视率上升五成之多,平均超过百万人收看,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用《强人》导演王晶的话来说,三剧中,麦当雄监制《鳄鱼泪》才是真正的王者,在剧情上实实在在优于《强人》,只可惜丽的当时气势未成,才让《强人》占了便宜。
不仅《名流情史》,佳视推出的那批节目,几乎全军覆没,只有《Hello! 夜归人》,奇峰突起,成为城中话题。
这也是为什么嘉禾电影公司会请来主持人陈维英、卢远、亦嘉,以此为题拍摄电影的,因为人气高啊(邵氏同期还拍了一部《哈啰床上夜归人》)。就是不知一向正经的关正杰,怎么也会上了贼船,替这部题材大胆,活色生香的片子演唱主题曲的。
“七月攻势”以失败告终,周梁淑怡与石少鸣、叶洁馨、刘天赐、卢国沾、林旭华旋即引咎辞职,人称“六君子事件”。
1978年8月22日,开台仅三年的佳视,突然发表声明,宣布结业。
佳视的倒闭,“七月攻势”铩羽是直接原因,耗费了700万资金,却未获利,造成严重亏损,令其一下举步维艰,难以为继。
但深层原因,恐怕与它成立之初便先天不足有关,佳视需要将部分时间用作播放教育节目,导致广告收入较低,再加之经营不善,不懂节约成本,一直以来无法做到收支平衡,倒闭只是时间问题。
此外流传,佳视倒闭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局不容许外界(中资)注资救援。
佳视倒闭了,但《Hello! 夜归人》还有后续。翌年,该节目在丽的复活,且内容更加出位,不过只播出五期,便被有关部门以有伤风化为由责令下架,成为香港电视史上第一个被禁播的节目。

佳视倒闭后,大批精英流向其余两台,如郑裕玲去了TVB,萧笙则与米雪、文雪儿、魏秋桦等到了丽的。严格说来,流入丽的的更多一些,像当初周梁淑怡“兵变”带出的人手,毕竟好马不吃回头草嘛。
有了这批好手加盟,丽的兵强马壮,羽翼渐丰,有了向TVB挑战的资本。
最重要的是,麦当雄由于多年来护驾有功,有魄力,有胆识,有才能,故1978年10月被委任为节目总监和第一台台长,从此可以尽情放开手脚,展现枭雄本色。
在麦当雄的率领下,丽的开始狙击无线,香港电视由三足鼎立进入双雄争霸时代,两台展开了长达三年的恶斗。
这场战役,丽的派出的先锋官,便是11月播出的80集长篇剧集《变色龙》。

(六)
丽的的《变色龙》,由制作经理李兆熊监制,动用四位编导拍摄,筹备工夫做足,故事严谨,演员阵容尤是庞大,丽的男女艺员,悉数上阵,包括潘志文、刘志荣、张瑛、余安安、马敏儿、蔡琼辉、周慧娟、董骠、魏秋桦等,更有为此剧而应邀加盟的邓碧云和刘纬民。
此剧主要讲述邝志立(潘志文)、贺升(刘志荣)和程启聪(刘纬民),本来亲如兄弟,患难与共,但随着社会的变迁和发展,身处名利场中,各人为了一己私利,不期然利用法律、权力和机会力向上爬,结果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很有写实意味。
男主角潘志文过去曾拍过电影、广告,后来入职香港电台,间中经常在丽的与TVB演出,但均无合约。1978年初,他正式加盟丽的,为原本缺乏号召力小生的丽的注入新鲜血液。
潘志文首挑大梁的剧集为《鳄鱼泪》,饰演吕文骏 ,拉开丽的电视黄金时期序幕,中间演出《巨星》后,再主演《变色龙》。
每次演出,潘志文皆忙到以电视台为家,可从不埋怨,他笑言自己生出来就是一个要工作的命。这次拍《变色龙》,他又日拍夜拍,睡眠时间甚少,以至于左眼视线模糊,又红又涩,看了不少次医生,仍未见好。
不过,他的拼命是值得的,《变色龙》播出后,各界口碑载道,亦为丽的创下空前最高收视率。而且此剧风靡东南亚,如新加坡,得到了百分之九十的观众收看。为此,演出商特邀剧组到当地义演,哄动星洲。
而潘志文的“潘翁”雅号,也因此剧而来。有次,潘志文与老艺人吴回闲谈,潘志文问吴回,为何别人称呼你文叔,以你的辈分应叫文翁才对嘛。吴回反而说,《变色龙》大受欢迎,皆因你演活了剧中人物,观众赞不绝口,你才配称“潘翁”。自此“潘翁”的名字不胫而走,人人都这样称呼潘志文。

《变色龙》的主题曲,由黎小田作曲,卢国沾填词,关正杰演唱。这一搭配,可谓耳目一新,麦当雄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话说,之前一晚,麦当雄和丽的音乐总监黎小田到一家酒廊喝酒消谴,到了歌手点唱环节,两人点了一首歌,歌手说不会,又点了一首歌,还不会,再点,仍不会。歌手表示,不如你们点某某吧。两人一听,愤然离去。原来,两人所点的,皆为丽的的电视剧歌曲,而歌手推荐的,是TVB的歌曲。这件事,让麦当雄和黎小田深受刺激,于是发誓,以后不仅要在收视上打败TVB,且剧集歌曲也要深入人心,广为传播。
一首歌曲,无非词、曲、唱及编曲,丽的有黎小田作曲,奥金宝编曲,所差的是填词和演唱。好巧不巧,佳视的功亏一篑,为他们送来了卢国沾。
1968年,从香港中文大学联合书院新闻系毕业的卢国沾,应聘到TVB官方周刊《香港电视》当记者,其后慢慢升为该台节目推广总监。
卢国沾写的人生第一首歌曲,是卡通片《铁金刚》的主题曲。而首次创作的电视剧歌曲,则诞生于1975年。该年,监制林德禄问他是否有胆量尝试填写剧集歌词,他一声“拿来试试”,便有了《巫山盟》的同名主题曲和插曲《田园春梦》,自称改了七次才成功。
1977年,卢国沾为《小李飞刀之多情剑客》填写了主题曲,经罗文演唱,成为传世经典。
同年12月,卢国沾随周梁淑怡跳槽佳视,担任的职务与TVB时相同,期间填写了《流星蝴蝶剑》(1978年5月播出)的主题曲。词中道“流星闪过后永逝去”,卢太太一看之下,便有不祥预感,端的一语成谶,78年佳视发起的“七月攻势”败北,卢国沾等人被扫地出门,佳视亦关门大吉。
卢国沾离开佳视后,进入了李奥贝纳广告公司,没有了友台束缚,丽的便可以正大光明地与他合作了,因而就有了《变色龙》同名主题曲。实际丽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借填词之名,邀请卢国沾加盟丽的,但被他婉拒了。
卢国沾所作的《变色龙》,意境深远,极富哲理性,有高人看到最后两句“有日我若再回头,笑望着人寰转变”,认为他心有不甘,迟早还是要重返电视圈的。卢国沾连忙解释,这两句并不存心写自己,只是李兆熊提供的剧情及主题思想,他按章工作而已。但事后证明,确实是他不自觉地写出了个人心态。

歌曲有了,接下来要找个演绎的人,关正杰无疑是合适人选。
双方于前一年通过《大家姐与大狂魔》打过交道,彼此了解,丽的十分欣赏关正杰的歌声,所以再次联手不足为奇。况且,三台混战时,关正杰那把靓声和TVB的罗文、郑少秋杀得难解难分,此际,丽的向TVB发动进攻,在电视剧歌曲演唱这一块,也只有关正杰能与之匹敌。
不过,丽的内部对关正杰演唱《变色龙》亦存在微言,因为他不是丽的的合约艺员。但,正当用人之时,这些门户之见也就不必执着了。
果然,《变色龙》收视飘红,主题曲亦成为热门,夺得中文歌曲龙虎榜连续4周冠军。
丽的马上联系皇声唱片,以此歌为主打,替关正杰灌录了首张个人中文大碟,《变色龙》的监制李兆熊亦亲自担任唱片监制。唱片于1978年年底推出。
从1967年夺得“星岛业余歌唱比赛”冠军算起,关正杰十多年来一路耕耘,终于迎来了收获季节。
由于这张唱片制作匆忙,故除了《变色龙》及翻唱甄妮的《明日话今天》外,其余歌曲皇声发挥日资公司的优势,皆为日语歌改编。但填词者并不简单,乃黄霑、卢国沾、郑国江和詹惠风。
该年4月,黄霑签约TVB,言明独家撰写歌词,惟电影与唱片则不在此限,皇声和李兆熊算是钻了个空子。
未来,关正杰和黄、卢、郑三位大家,会碰撞出更灿烂的火花。

与《变色龙》前后脚,娱乐唱片也为关正杰制作了一张唱片——《近代豪侠传》。
记性好的人应该记得,《近代豪侠传》是关正杰1976年演唱的同名剧集主题曲,还上过流行榜,时隔两年做成专辑,弥补了当时没有出碟的遗憾。
这张唱片,可谓关正杰影视歌曲合集,《近代豪侠传》《哈啰夜归人》《无名英雄》《人海奇谭》《鬼马智多星》等,皆是他近一两年演唱的电视和电影主题曲、插曲。
值得一提的是,专辑内的《前程万里》,由关正杰作曲。如果《广东好汉》的作曲存在疑议,无法确定作者是谁,那么说《前程万里》是关正杰第一首创作的歌曲,就绝对没有任何问题了。
纵观关正杰歌唱生涯,自己写的歌不是很多,《前程万里》后还有《在原野上》《咏梅》《与你一生渡过》等寥寥数首,可知无心做一名创作歌手。至于质量,有人评价,其法度是有了,写来四平八稳,但是少了一些深度和内涵。话是这样说,但听了便知道,这几首歌非常不错,体现了自由、高雅、松弛,应该是他所向往的境界。
《近代豪侠传》的销量达到金唱片,比《变色龙》略高。
由于二者发行时间过于接近,因而便有了哪张是关正杰首张个人中文大碟的争持。关氏本人曾认定为《近代豪侠传》,可发行日期又显示是《变色龙》。直到现在仍未见权威定论,成了一段公案。
本文将《变色龙》排在第一,只是为了引出后面的内容,并非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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