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仙子”婴宁的四种花,代表了女性的四个阶段
婴宁是我最喜欢的狐狸精形象之一了,外表憨痴,内藏狡黠,她不是纸片美人,她是性格迷人。她是自然之子,花中仙子,欢乐娇憨之子。
但全篇纵观之,婴宁的人物形象有着非常大的起伏与变化,鲜花一直伴随着她,而“笑”却没有。
有人评的好:通篇笑字作经,花字作纬,写笑不离花,写花不离笑,又无一笔重复,章法笔法,俱极高妙。
婴宁由上元之夜矜持神秘的少女,到山间深谷中单纯娇憨的美少女,再到神色淡然不复笑容的妇人。由山村桃源仙境到封建现实家庭,到对面有西邻子,官衙的社会,她的性格被一步步丰满和复杂。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慧,十四入泮。
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
又来了,子服丧妻,焉知非福?这像是给全文冠上了悲剧的帽子,死亡的阴影笼罩全篇。全文以弱起,渐渐走向强音,这是老蒲的狡猾的地方。
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招吴去。
吴生是媒人啊,得让他早出场,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调度,就是为了给王子服“遇狐”制造空间。
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
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
生注目不移,竟忘顾忌。
上元节相遇多好,越往后,越春天,繁花盛开。里面出现第一种花,“梅花”,伴随婴宁出现,故意将梅花遗落在地上,可见其对王子服亦是有心。王子服看着痴呆,“竟忘顾忌”,可是不傻啊,“绝慧”,他捡了起来。 太棒了,婴宁一出场,就赢得了王子服的心,也赢得了读者的心。

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去。
婴宁出场了,但是没说她的名字,亮相后,说了句有趣的话。马瑞芳老师说,这是句有趣的山东话,方言。当然,蒲松龄口语方言入文言,全为言语生动,塑造人物。另外,好几个“笑”字了,可以数数
骂我,又遗落梅花留情,这一切都显得含糊又神秘,引人入胜,感染人心。
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
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
亦有痴态,类似贾宝玉,类似后面的《阿宝》的孙子楚。藏花枕低,可谓梅花作媒,“梅”即有“媒”意。
母忧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
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吴生来,嘱密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泪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谋画。
吴笑曰:“君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
生闻之,不觉解颐。
吴生,无也,他发挥很大的作用,首先是一句胡话,神秘联姻,最后又是一句真话,点破了婴宁的身世之谜。果然“胜事在我”。
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访既穷,并无踪迹。
母大忧,无所为计。
然自吴去后,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
生喜溢眉宇,问居何里。
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
生又付嘱再四,吴锐身自任而去。
西南三十余里,本是胡诌,结果误打误撞,不全是巧合,也应是吴生下意识想到“乃我姑氏女”,有之前记忆模模糊糊,才有稀里糊涂的指点。
由此,事情又起一波折。
生由此饮食渐加,日就平复。
探视枕底,花虽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
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召。
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
略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
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
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
一病一起,一静一动,老蒲将王子服的心理动态抓得很准,如画油画,真是一笔一笔写来。
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杳,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
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
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
北向一家,门前皆绿柳,墙内桃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从花乱树中”,“桃杏尤繁”,写景布景就是为了给婴宁人物性格出场打底,狐生鬼养,自然之子,必须要有鲜花缠绕,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
空翠爽肌,也有王维“空翠湿人衣”之意。
意是园亭,不敢遽入。
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据坐少憩。
俄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
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首自簪。
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
“含笑拈花而入”得意啊,欣慰啊,少女心态,个儿郎,灼灼贼终于来了。婴宁这次是声音先出,第二种花出来了,杏花。
杏花是春日之花,杏有“幸”意,也有“性”,为君开,既暗示了时间的推移,冬去春来,又隐喻“幸”福的爱情即将滋润这个美丽纯情的少女。
仲春时节,在一个开满繁花的山村里,一对心上人再次相见,蒲松龄将这一对有情人置于童话一般的唯美情节之中,令人艳羡。
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
心骤喜,但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而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
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
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
心理活动,踟躇彳亍,少年求爱,全是痴气。
忽一老妪扶杖出,顾生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毋饥耶?”
生急起揖之,答云:“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
“闻自辰刻便来”,肯定是家人告知的,首先看到的就是婴宁,应是她告知。这是作者的狡黠之笔,是藏笔。“耳聋”是个伏笔,后面才有趣。
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不晚也。”
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喜。
有吃有喝,得见佳人,心理如画。
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
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架满庭中。
肃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内,裀藉几榻,罔不洁泽。
“白石砌路,夹道红花”色彩对比鲜明,好布景师,还有豆棚瓜架语也如丝,豆棚是能吃的,是人间烟火,而不是食英嚼华。
后面就会知道,这布景都是婴宁的手笔。
王子服进入庭院内,只见“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唐明皇曾经将沉睡的杨贵妃比作海棠,故海棠有“解语花”之说。而《婴宁》全篇结尾处,蒲松龄先生又说“解语花”也会在婴宁面前亦显得扭捏作态,婴宁胜过海棠,胜过杨玉环也。
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
隔窗,拿空间道具做文章,闪转腾挪,甚妙。
外有婢子嗷声而应。坐次,具展宗阀。
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
好嘛,姓“吴”,无。“嗷”声,音响而高急,有其主,必有其婢,之意。
媪惊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
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
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亦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少顷,使来拜识。”
原来是收养的女儿,秦,爸爸姓秦,秦婴宁。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
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
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
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
这是婴宁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可以数数婴宁到底有多少个“笑”字。
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媪未能解。
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
耳聋未能解也,再次强调。
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也。年已十六,呆痴裁如婴儿。”
“婴宁”之“婴”也。婴宁名字来自《庄子》“大宗师”“撄宁”,指的是一种得失成败都不动心的精神境界,是处纷纷扰扰中保持安宁。当然,我觉得也有嘤嘤笑声之意。
生曰:“小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
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云:“无之。”
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耶?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
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云:“目灼灼,贼腔未改。”
已经在问八字了,王子服属马,婴宁属羊,挺般配,再一句“目灼灼,贼腔未改”回收上元节的感受。
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碎莲步而出。
第三种花出来了,碧桃,“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婚姻生活的甜蜜美满,妻子的贤惠体贴。婴宁在嫁与王子服后,“操女红精巧绝伦”与此处“碧桃”也形成了对比。 另外,贼腔与碧桃,也暗合东方朔偷桃西王母之意。这是老蒲运用之妙的典雅之趣。
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幞被,为生安置。
曰:“阿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第二天了。婴宁再次出场,两人有了单独见面的机会。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
见生,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
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
生扶之,阴捘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
王子服经过花树,忽然听见笑声,才发现是婴宁攀在树上,“狂笑欲堕”。花、树、人、笑声、似乎合为一体,婴宁仿佛附身于那棵花树。她的一切都带有自然风物那种不杂尘滓的清透纯净,她就是花树,花树就是她。

婴宁是娇憨的,只会用笑来表达内心的喜悦。可是在面对王子服的提问时,她又故意把“大哥欲我共寝”说给“聋聩不闻”的母亲听,引起王子服大惊。
这更像是小女孩的一个小圈套,让人看到婴宁性格里俏皮可爱的一面。在还没有嫁为人妻之前,婴宁让我们看到的是她少女的娇羞与迷人,是无拘自由,本真率性的一只灵狐。
由此,人物形象渐趋饱满,故事脉络也渐渐明朗起来。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
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
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疾,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色,幸垂怜悯。”
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兄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
两人开始像是说相声一样,开始谈花,谈爱,谈睡觉...
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
生曰:“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
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
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
"俯思良久"是作者留给读者破解婴宁心理的线索。
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
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
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
生曰:“此背人语。”
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处亦常事,何讳之?”
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双卫来寻生。
女生愿意捉弄男生,两人就有意思了。最后,“谈爱”结束了,差不多定情,也该王子服家人出场了。
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几遍,竟无踪兆。因往询吴。
吴忆曩言,因教于西南山行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
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
媪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呼婴宁,宁笑至。
媪曰:“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
因怒之以目。乃曰:“大哥欲同汝去,可便装束。”
又回应之前的语言。
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充裕,能养冗人。到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为汝择一良匹。”
二人遂发,至山坳回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
能把女儿交给陌生男子,然后“倚门北望”,老母深情至此,后应回文迁坟。 自此,第一个阶段故事结束,转入下面的家庭生活。
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女对。
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姊,何以得甥。”
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
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
因细诘面庞痣赘,一一符合。
交代身世了,未见一笑。
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
吴询得故,惘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生然之。吴极称怪事。
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殁,狐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间,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
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
母曰:“此女亦太憨生。”
吴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
吴生的重要性出来了,再次确认婴宁的身份。后面一系列描绘,极其生动。
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这是笑的高潮啊。妙的是这笑的传染力,满室妇女,为之粲然。
吴请往觇其异,就便执柯。
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姑葬处,仿佛不远,然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
所以我说,吴生瞎指路时候,是有真实心理与记忆基础的。作者逻辑严密,是前后呼应的,还为之后迁坟“坟垅湮没,莫可辨识”的基础。
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
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巧绝伦。
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
然笑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
婴宁这样的人格魅力,是具备传染性的,如此受欢迎,就像人欢迎一个可爱的婴儿。
母择吉将为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
这与宁采臣的母亲一样的心理与行为。
至日,使华妆行新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
生以其憨痴,恐漏泄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这也表明了婴宁并非真如人所以为的那样“呆痴裁如婴儿”。
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
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
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
至此,成婚成家,第二部分结束,全文进入第三个部分:世俗社会的纷杂。
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
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改。
一日,西邻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
婴宁的“出墙”本就有暗示意味,她“越界探出”,木香花的枝条上带有刺,这可能让人觉得不易亲近,花色多为白色或淡黄色,给人一种冷清的孤寂感,神秘感。木香花开花时,花朵通常会聚集在一起,随风摆动,这种景象仿佛是“鬼”在招手。
西邻子谓女意己属,心益荡。女指墙底,笑而下。西邻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心,大号而踣。
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
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爇火烛窍,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
翁碎木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
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
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
生为乞免,逐释而归。
婴宁狐媚捉弄西邻子是肯定的,但是不是故意杀西邻子,我看未必,狐精能猜到西邻子脱裤入木,但能用巨蝎锥刺?婴宁狡黠促狭有,但要害人未必。
有些研究者读者不喜婴宁的这段故事,能理解他们的心理,但作者写这段故事,就是要打破才子佳人的童话,“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老蒲是故意的,在作者心里,“我婴宁”始终是有野性的,狐性的。
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
女正色,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
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然竟日未尝有戚容。
西邻子事件之后,作者开始为全文收尾,回到婴宁的身世身份上来了。
一夕,对生零涕。
这是第一次哭吧?
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忍溺弃。”
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
婴宁讲这番话,很细腻了,说了顾虑,也直接说破了自己的身份,却没写王子服一个反应,反而直接“诺之”。两人心心相印,无碍也。
女但言无虑。刻日,夫妻舆榇而往。
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
女抚哭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
收尾。两人夫妻同梦。
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勿惊郎君耳。”
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
生问小荣。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
还补了一笔“小荣”身份与下落。
由是岁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扫无缺。
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笑,亦大有母风云。
婴宁不笑,但笑声不会消失。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
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笑矣乎”据说也是一种菌子。后面的身世悲剧意味更是加重了婴宁身上独特的气质,虽说后来她融入社会后已不再笑了,这“不笑”不是悲剧性,不是对抗性,而是一种“人”化,不信,你看老蒲给她安排的后续,孩子又笑了...
其子“见人辄笑,大有母风云”仍保有一种光明和美好的希望,未来孩子与家庭都如婴宁这般单纯的心性不该消亡,不该被抛弃,也不会消失。
想到了汪曾祺的句子:菌子已经没有了,但菌子的气味还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