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剧本
翻到2019年冬天，在广州最冷最孤独最难以承受的那个冬天， 随手写的剧本。
应该不会拍了，发出来留个纪念。
《大风 WIND BLOWS》
1. 商场门口 夜 外——沈浩，路人众
沈浩杵在马路边，背对着商场入口那几十级线条分明的矮台阶。
风很大，他费了挺大劲儿才把烟点着。
画外音（方雯）：“你有病吧？”
2. 商场电梯口 夜 内——沈浩，方雯，路人众
沈浩：“对，我有病。”
方雯愣了下，眼神显得更加厌恶：“就是这样，就是现在这个状况，特别没意思。”
沈浩：“对，特别没意思。”
方雯：“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呢？”
沈浩：“没什么意思。”
方雯：“这种对话烂透了，你能意识到吗？”
沈浩：“我能意识到很多东西都烂透了。”
方雯：“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沈浩：“对，是我自己的问题。”
方雯：“跟你说话真费劲。”
沈浩：“对不起。”
方雯：“对不起有用吗？”
沈浩：“没用，但是种礼仪。”
方雯愤怒地尖叫起来：“你他妈真的有病吧？”
沈浩：“对，我他妈真的有病。”
方雯：“我俩到此为止吧沈浩。”
沈浩：“行……诶？”
沈浩刚反应过来，再转身的时候方雯已经走远了。
沈浩：“操。”
3. 商场门口 夜 外——沈浩，一个男生，一个女人，路人众
沈浩吐了一大口烟，被风吹得稀巴散。
突然他身后传来“咣当”一声钝物撞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
沈浩扭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扑倒在地，他身子斜在台阶上，脖子歪着脸朝下，那双眼正好瞅着沈浩。
沈浩就这么愣在那儿跟男生对视了良久。
那个尖叫的女人赶过来把男生扶起，看样子应该是男生的母亲。
女人扯着嗓门儿喊：“没事儿吧？”
男生没什么表情，在女人的搀扶下挪了挪脚：“还行。”
女人紧紧拉着男生的胳膊。
风又大了些，沈浩没能听清他俩又说了什么。
他一直盯着这俩人，盯着他们慢慢走到马路边，盯着他们拦了辆出租车离开。
沈浩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随手一扔拔腿就走。
那烟头兀自掉到路边一没吃完的泡面盒里头，“滋啦”一声，像艘快要沉没的大船。
【出片名】大风
4. 地铁出口 夜 外——沈浩，泡面女，路人众
地铁口的电梯特别长，人稀稀散散像货物似的在上头站着。
沈浩走出地铁口，看到旁边有个女的面朝垃圾桶，手里捧着一桶泡面吃得正香。
沈浩从女人身边经过，吸了下鼻子，又下意识清清嗓子吐了口痰。
那口痰不偏不倚，被风吹着跟紧了沈浩的步伐，落到他自个儿的鞋面上。
沈浩：“操。”
5. 家 夜 内——沈浩，母亲
沈浩开门进去，撞见母亲正撅着屁股往阳台落地窗的缝隙上贴胶带。
母亲扶着腰起身：“哎呦我的腰……我都跟你说多少次了要把这窗户给修修，今天降温还这么大风，我看你就是想把我冻死。”
沈浩走过去：“你这么搞这窗户就没法开了，洗衣机还在外头呢。”
母亲：“我要冻死了！我要冻死了！”
沈浩：“你回卧室待着不就行了。”
母亲：“我就想在客厅看电视。”
沈浩：“那你看吧。”
沈浩想回自己的房间，被母亲一把拉住。
母亲：“你怎么不换鞋就走进来？我好不容易把房间打扫了，你把家里搞那么脏，我把地拖了四遍！四遍！你就这么走进来，把地踩得乱七八糟！”
沈浩转身继续走：“我再拖一下不就好了。”
母亲：“等等，你鞋上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恶心？”
沈浩：“没那么夸张。”
母亲：“你就会恶心我，把各种病带回来传染给我。”
沈浩：“你嘴里都是口水，你嫌脏吗，说不定你自己就有病呢？”
母亲：“你有病吧？”
沈浩：“对，我有病。”
母亲：“你真的有病。”
沈浩：“对，我真的有病。”
母亲：“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沈浩转身从客厅的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前，母亲还在吼着：“你有本事就别回来，你把我给冻死！”
母亲耷拉下脸，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6. 路边街道 夜 外——沈浩，泡面女，路人众
沈浩在路上走着，远远地看见那个吃泡面的女生还在地铁口。
7. 地铁口 夜 外——沈浩，泡面女，路人众
沈浩走到女生跟前，女生正大口喝着汤。
沈浩：“嘿。”
泡面女：“有事儿吗？”
沈浩：“我好饿。”
泡面女看了看自己的泡面，又看了看他：“所以呢？你要饭的？”
沈浩：“你剩点儿吃不完的能给我吃吗？”
泡面女：“你不嫌弃啊？我可以给你买桶新的，那边走过去有家便利店，里头还有热水。”
沈浩：“不用，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剩点儿给我就行。”
泡面女咽了口唾沫，半信半疑地把泡面递给了沈浩。
俩人坐在路边儿。
泡面女：“我第一次见穿那么干净的要饭的。”
沈浩：“我没钱了，刚刚花了剩下的钱点了个外卖，但外卖小哥打来电话说他在路上跟人家撞了，饭洒了，人也摔了，我说没事，我不要了，也不会投诉他要退款啥的，让他赶紧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事。”
泡面女：“我不确定换我会不会这么做，骗子可多了，谁知道他是不是单纯不小心把饭给打翻了，找个借口利用你的同情心呢。”
沈浩：“这么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挺没意思的，关键你还得跟他扯皮。”
泡面女：“你现在钱都没了，过来问我要饭，就别装清高了。”
沈浩：“谢谢你啊。”
泡面女点了根烟。
沈浩瞅着她：“这时候点烟，得是你和风各抽一半。”
泡面女：“千金难买我乐意。”
沈浩：“是这意思，我刚也差不多是这意思。”
俩人沉默了会儿。
泡面吃完了，沈浩把盒子丢到一旁，也点了根烟。
沈浩看了看泡面女，说：“其实是这么回事，今天我在路边抽烟，旁边有几十层矮台阶，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搁上头摔了，我看过去的时候他脸贴着地，那双眼直愣愣盯着我。我就干站在那儿研究，他那眼神真他妈震撼，把我给看愣了。我觉着过了好久，但其实可能就过了个几秒，后面有个看起来像他妈的女的赶过来把他扶了。”
泡面女：“那女的，是他妈，还是单纯一女的？”
沈浩：“是他妈，他妈是一女的。”
泡面女：“知道了，所以呢？”
沈浩：“我当时特难过。”
泡面女：“有点儿虚伪了哥，你看起来不像什么有道德感的人。”
沈浩：“不不不，这社会早他妈没道德了，我没想说这个。”
泡面女：“那你想说啥？”
沈浩：“那个男生跟我对视的眼神让我觉着难过，真的，他就那么看着我，这个对视发生了，他可能在想面前这个人可不可以过去扶他一下，可能在想在大街上这么摔了真他妈尴尬，他甚至可能单纯在恍惚大脑空白而已。跟他对视着，我感觉自己好像同时存在在倒地的他的身体和站在一旁愣住的我的身体里头，不是说在用道德区分你我，而是突然感觉甭管你我都一样稀巴烂的糟糕，你明白吗?在某一个瞬间你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糟透了，不是谁的错，而是这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儿的，只会是这样。
泡面女：“你好贱啊。”
沈浩：“被骂这么句，我反倒舒服了点儿。”
泡面女：“可不，活着本来就是一挺犯贱的事儿。”
沈浩：“是这样的。”
俩人又陷入了沉默。
8. 地铁口 夜 外——沈浩，泡面女，乞丐，路人众
一个没腿的乞丐趴在滑板车上，裤腿空落落地拖着地。
他用手往前滑行，停在沈浩和泡面女跟前。
乞丐：“好心人，能给点儿钱吗？”
沈浩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递给他。
乞丐特感激：“哎呦谢谢您，谢谢您，祝您生活愉快，好人一生平安。”
说完乞丐又滑行着走了。
泡面女：“你不是没钱了吗？”
沈浩：“这不重要。”
泡面女：“你骗我。”
沈浩：“一碗你吃剩的泡面而已。”
泡面女：“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沈浩：“对我是知道。”
泡面女：“你有病吧？”
沈浩：“对我有病。”
泡面女：“你真他妈有病。”
沈浩：“对我真他妈有病。”
泡面女“噗嗤”一声开始大笑，沈浩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9. 地铁口附近街道 夜 外——沈浩，泡面女，乞丐，男人，路人众
旁边突然一阵喧闹，眼瞅着一群人围了起来。
沈浩和泡面女扭头，隐隐约约看见一男的把刚刚路过那个乞丐的裤子给拽了下来，一边拽一边骂。
乞丐的裤子被扒掉，露出里头并拢起来的两条健康的腿，窘迫地站起来。
围观的人个个骂骂咧咧。
沈浩起身跑过去，女生紧紧追在后头。
那乞丐瞅见沈浩朝他跑，伸手抓起地上的滑板撒腿也开始跑。
沈浩路过男人的时候从他手里把乞丐的裤子给抢了。
男人：“诶我操？！”
女生跟在后头，路过男人的时候给了他一巴掌。
男人：“操你们嘛呢？！”
乞丐，沈浩，泡面女，三个人在路上你追我赶了好一阵。
10. 路边街道 夜 外——沈浩，泡面女，乞丐
乞丐跑不动了，停下来靠着电线杆气喘吁吁。
沈浩和泡面女到他跟前停下，也纷纷大喘气。
乞丐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说：“兄弟，钱给你，我错了，你别追了。”
沈浩：“我不要钱，你留着吧。”
乞丐：“兄弟我真错了，你别打我，我求求你了。”
沈浩：“我不打你，我干嘛要打你。”
乞丐：“那你追我干嘛？”
沈浩：“没干嘛，聊聊。”
乞丐：“兄弟，你别吓我。”
沈浩又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他。
沈浩：“来吧，聊个一百块钱的。”
乞丐疑惑地看着他。
泡面女：“您就接着吧，不吃亏。”
乞丐还是没敢接，说：“你俩就别逗我玩儿了，出来混口饭都不容易。”
沈浩：“那你把裤子穿上。”
乞丐从沈浩手里接过裤子穿上。
沈浩：“好玩儿吗？”
乞丐：“啥？”
沈浩：“这么趴着在路上滑滑板。”
乞丐：“还行，就是不大方便上厕所，我一天都没敢喝水。”
泡面女：“咱俩差不多，我也刚刚才喝上吃上。”
沈浩：“你是做啥的？”
泡面女：“卖楼的，你呢？”
沈浩：“这不重要，做啥不重要，不是自己吃屎就是喂别人吃屎。”
泡面女：“那你是自己吃还是喂别人吃？”
沈浩：“这是一个同时存在的状态。”
乞丐：“兄弟你把我感动了，像我就是装作自己在吃屎，然后让那些傻逼可怜我，还能给他们一种自己吃屎是为天下苍生的感觉。”
泡面女：“真伟大，我也感动了。”
乞丐：“这社会需要我这样的人，不是吗？”
沈浩：“没错。”
泡面女：“你脑袋真清楚。”
乞丐：“换你们也一样，每天贴着地面滑来滑去，多的是时间思考，反倒是你们这种上班的人没空想想自己在什么位置。”
泡面女：“也不能这么说，总有些人喜欢把彼此划分成这个东西或是那个东西，但其实大家根本都算不上什么东西，我这么说你们明白吗？”
沈浩：“这很好理解，他们知道大家都不是什么东西，但把大家都搞得一样脏也是种人生意义。“
乞丐：“操他妈的人生意义，大家都是屎，这世界就是个屎坑。”
泡面女看着乞丐，感慨道：“您真是个哲学家。”
一阵狂风吹过，三人看着街上的车流沉默了会儿。
泡面女：“行了，我要走了，再晚没地铁回去了。”
沈浩：“明天你还在这儿吗？”
泡面女没回头，举着只胳膊一边挥一边说：“在，可以带多碗泡面给你。”
乞丐：“我也得走了。”
沈浩：“你呢，明天你还在这儿吗？”
乞丐：“应该不会了，干我这行像打游击，不能死守一个山头，今天败露了，这地儿我就不守了。”
沈浩：“风险评估。”
乞丐：“没错，风险评估，兄弟再见。”
沈浩：“再见。”
乞丐踩着滑板往反方向走。
沈浩左看看，右看看，直到乞丐和泡面女俩人的背影消失。
他抬起头，闭上眼睛，风把头发吹得东倒西歪。
呼吸越来越重。
11. 家 夜 内——沈浩，母亲
沈浩开了门，开了灯。
阳台的窗户缝都被胶带给贴住了，家里一点风声都没，安静极了。
沈浩没换鞋，慢慢走到窗户前，外面灯光点点，但没有星星。
他看了会儿，然后一点点把胶带给撕下来。
母亲听见声音从卧室冲出来。
母亲一字一顿地吼着：“你干什么呀！我好不容易贴住不漏风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折磨我！”
沈浩没听到似的，不慌不忙地撕着胶带。
母亲站在那儿不动，翻来覆去地用脏话骂他。
沈浩撕完，“咣当”一声把窗子全打开，大风呼啸着涌进来。
沈浩：“真凉快啊。”
母亲：“操你大爷。”
沈浩往前走，翻过阳台护栏。
母亲尖叫起来。
12. 家楼下 夜 外——沈浩，那个男生，那个女人
沈浩躺在一片血泊里头，头贴着地面歪着。
旁边被那个女人搀扶着的那个男生愣在那儿，和沈浩对视着。
风更大了。
2019/12/03 于广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