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
我对善是敏感的,对恶也是。我对美是敏感的,对丑也是。这些敏感加重了我活着的负担,也就等于情商低。因为情商低,对于我所不理解的人对人的恶,没有来由若无其事的恶,会有过激的反应。按照佛家的说法,一切都是因果,那么人对人的恶的因,那个最初的因在哪里?我对她作为一个小组织里跟随的作恶有了芥蒂,在面对她后来若无其事又叫我姐,来电话等闲谈她认为很重要的事情,自然是警惕、拒绝并保持距离。那么这种警惕、拒绝和保持距离本身又构成一种新的冒犯,成为她现在也一脸兴奋来搞事情的因?那么这个因之前的那个因是怎么来的呢?很困扰的是我貌似不容易摆脱她们。但那个因是什么呢?容不得集体中有个不同的声音?但无聊之至的在于,我早已不在其集体之中,而她仍心无旁骛的扰攘纠结,这个阿桂的联络员小跟班,就像文 ge中激进的小将,很有一种响应上级而自动出头的勇猛。我一直无法理解类似踊跃的动因。尤其是紧紧盯着一个不在其集体之中的人来攻伐,能显示怎样的目的、本领和意义呢?你忠于极其看重的这个集体中的职能,要同仇敌忾,但我跟你何仇之有?这个因果又何以成立呢?有一种说法,高智商的人也有很坏的,其实愚蠢同样,只是后者不知其恶为恶反以为忠勇。忠诚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好的品质,但只要用于整人者,都是伥的行为。 而我们活着,该如何摆脱这蚊蝇叮咬般的苦恼?你不可能遇到蚊蝇就变成另一只蚊蝇。要么任其叮咬两口,要么变出一只拍子比如本文。据说印度人是不杀生的。佛教来自印度但大多数现在的印度人并不信佛教,就像现在的犹太人信的是犹太教而不是基督教。印度人信的是印度教,佛教最初基于多神信仰的印度教的前身婆罗门教,两者都讲究参禅悟道和万物有灵,所以都不杀生,以为众生平等,人与蚊是平等的。所以各种通过蚊蝇传播的疾病,在印度最易流行。我无法说自己是多么虔诚的佛教徒,但佛教作为一种世界观,仍然是所有宗教中我最认同的一种——这是否我对汪曾祺作品中对佛教处理的不满之来源? 那么我们该不该发怒呢?一个虔诚的教徒应该是平和的,但有没有发怒的权利?这其实肯定不仅仅是困扰我一个人的问题。发怒的举动让人类近乎愚蠢,丧失了理智的清明,变得冲动和偏激,等于连自己都摆不平。但一个从来无论面对什么都不曾发怒的人,也是不可想象不可信任的。在时间上较近而颇有影响的李叔同,中年的时候曾多次开坛讲道,做很多口头和书面的关于佛教指归的阐释,但他后来怀疑自己的讲述,认为这种讲述和阐释本身可能就是一种自负的误导而反思忏悔。后来的弘一法师曾倡导建立一个佛学院,进行到一半发现已经变了味,毅然别去他往,适逢抗战时期,他在另一地寺庙做功课时又听到日军操练的声音,问了才知此寺也被日军临时征用,于是又卷起简陋的行装再次上路。李叔同(弘一法师)奉行律宗一派,是持戒最严的一种。而禅宗讲究顿悟,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从种种人内部的纷杂脱然而出获得新识,律宗却以最严的戒律来完成修行抵达真知。我读李叔同的传记,发现持戒修行如弘一者,直到晚年也无法真正做到对世人完全无分别心,对环境人物也有臧否,对时风恶习也会愤怒,并不是遇到无论什么都那么理想状态的平和超然。 那么对于愤怒的理解,是否也可以这样看,除了病理性原因导致的某些人的易怒性,人之所以能愤怒恰恰代表其内心还有一个应然的、合理的世界预先设定,一个正确一点的,符合常识一点的世界,或者说还有一点理想主义的精神,这样面对事实上并不那么合理的、正确的、符合理性逻辑和基本良知的应然境况,才会觉得有愤怒的必要?也就是本能性觉得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而应该稍微好一点合理一点,所以才会在某种境况下感到结舌。 而实然的世界却又从来不过如此,能进化的只是科学技术,以及社会制度框架内的法律法规,但人性的真正进化是难以实现的。所以当今天一个最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舒适度(比如空调汽车飞机所带来的)都比以前的皇帝还高的时代,人类所面临的实然世界中的人性,跟几千年前和几万里外仍无多少不同。这是人类社会让人不抱希望之处。但是同样,人类社会有多少阴暗和不可理喻的恶,也就有多少光明和不可理喻的善与之相应,从而达成一种整体上的均衡。这种均衡有时体现在一个人自身,其内在的魔性与神性之此起彼伏,有时体现在人类群体,善恶黑白的对立制衡,或许正是因此,无论我遭遇过什么,被怎样不合理的对待,内心都还有一个应然的世界从未被彻底打败和销毁,还保持人之为人的一种完整性,一种赤诚和纯粹,让我足以面对种种境况而不曾折节伤损,拥有与之对峙的元气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