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山田与教室 第三话
**翻译底本为杂志《メフィスト》2023冬季特别刊,与正式发行本细节可能会有出入。
第三话 死去的山田与内幕
山田死去,变成声音一个月后的放学时间
“不行,没新闻啊。”教室里只剩泉和仓持二人,在桌上摆开笔记,开起了编辑会议,“不行了,一片空白。”
“我也不行。”仓持将自动铅笔抵在白纸上,按出来,缩进去,“有的都写完了,怎么办?”
“山田~”泉望向扩音器,“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没有反应。
“山田,别无视我啊~”
“第二套鸡鸡体操。”
‘没有。’听见仓持的暗号,山田有些嫌麻烦地回应。
“暗号要不停了吧,好麻烦。”泉抱怨道,“听内容也知道是我和仓持在说话吧。”
‘万一除了你们还有别人呢?’
“没有啊~”泉把重心放在椅背上,用手摸着染成茶色的自来卷,“第二套鸡鸡体操我都说腻了。”
‘暗号是你们定的。’
“鸡鸡锻炼负重2可以吗?”
‘当然不行。为啥想着变潮一点?’
“山田,有没有内部消息?”仓持问。
‘嗯……’山田想了想,‘没有。’
“小气鬼。明明有~”
‘没有。’山田不耐烦地打断,‘今天周五吗?’
“对啊。”仓持点点头。
‘那么今天是发行日咯。’
“嗯。”“已经发完了。”
穗木高中新闻部的活动内容是每周五早上发行一张双面A4纸的《穗木周刊》,在校门口免费派送。以前多是时事解说等正经内容,当高两届的前辈毕业,成员只剩下泉和仓持两个人时,大部分的内容便成了小道新闻。
‘你们就开始准备下周的内容了?’
“那当然。”泉挺起胸,“别小看了周刊的繁忙。”
‘这周的头条是什么?’
“‘友永老师,本以为是猫派,其实是犬派!?’”
‘好弱。’
“‘别府,兼职面试五连败!?皮肤过白或成最大原因’。”
‘别府在全校又没有知名度。’
“‘穗木高中境内发现土龙!?’”
‘都开始瞎编了。’
“没瞎编。”泉嚷道,又问身边的仓持,“对吧。没瞎编,我们一起看见的吧?”
“嗯……”仓持耸耸肩,别开视线,“感觉就是条大点的草蜥,也没看清,要说是土龙也像土龙……”
‘那就是大点的草蜥。’
“不是!那真的是土龙!我看见了!那就是土龙!啊,要是拍了照片就好了。”
仓持安抚暴走的泉。在身高一米八的仓持摸着一米六身高的茶色卷发,有种摸小型犬的错觉。
‘都把你们安排到最后一排了,没发现什么吗?’
“没有啊。”泉晃着身子,“顶多发现吉冈上课偶尔会挖鼻屎。”
‘没资格上新闻啊。’
“对啊。”
“上周明明有独家内幕啊。”仓持翻看笔记。
‘上周是什么?’
“‘蒿科正式被望月老师甩!?入学式开始的恋情终未结果’。”
‘这么可怜就别写进去了。’
“干脆写‘山田复活成了声音’不行吗?”
‘绝对不行。’
“为啥啊,无所谓吧。”
‘暗号就没意义了。’
“那种暗号本来也没意义。”
“行了行了。”仓持介入,“不是已经决定山田君复活成扩音器是二年级E班的秘密吗?”他弯下身,盯着泉的眼睛,“所以不能写成新闻。”
“这我知道。”泉别过脸,尴尬地歪着嘴,“但是真的没有可写的了。”
“确实。”仓持翻遍笔记,“要不去采访花浦老师,问他自杀的前女友。”
“谁有兴趣啊。”
‘不挺好的?我还挺想看的。’
“啊!”泉大喊一声。仓持闭嘴盯着他,教室里回响着啊的声音。
“写山田死亡的真相怎么样!?”
仓持挑了挑眉,看着一脸兴奋的泉:“嗯?”、
“我们去调查山田死亡的真相,然后做成新闻!太棒了!”
“山田君。”仓持对着扩音器,“你是被酒驾的车撞死的吧?”
‘对啊。’
“那只是表面原因,背后可能还有真凶!而我将调查出他的身份!”
“真凶,”他又望向扩音器,“就是酒驾的司机吧。”
‘对。’声音冰冷,‘已经抓到,都开庭了。’
“我猜也是。”仓持苦笑着看泉,“真凶已经抓到了。”
“都说了,那些只是警方的结论。”
“警方的结论不就是真相吗?”
“啊,你还没懂。没有点记者精神吗?”
“不不不。”
“警察也是会撒谎的啊。”
‘太扯了。’
“没有其他消息,确实也挺有趣。”收回笔芯的铅笔在手边画着线,仓持为难地看着扩音器,“但是当事人都说了……”
“仓持,你冷静想想。一个扩音器说的话能信吗?”
‘你倒是信啊。’
“嗯,也有道理。”
“退一万步说扩音山的话是真的。”‘扩音山什么鬼?’“说不定还有当事人都没发觉的真相。”
“嗯……”仓持望着荧光灯想了一会儿,“确实。你说得对。”
‘喂,仓持,怎么连你都同意了。喂。’
“对吧!既然决定就开始调查吧!”
‘喂!别无视我啊。都说是被车撞死的了。’
“先要去采访吧。”仓持在本子上写下占了半边篇幅的“调查山田之死的真相!”,“该去问谁?”
‘喂。仓持你振作点啊。泉我已经放弃了,仓持你得稳住啊。’
“要调查山田的叫有关系,先从初中同学的和久津下手吧!”
“有道理!”写下“·采访和久津君”,“和久津君是围棋将棋部,今天休息,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应该。那下周一再问他。”
“行。”仓持写下“周一”,画上圈,合上笔记。
‘不用采访啊。真凶已经抓到了。就是酒驾的司机。那是事故。没有内幕。’
“今天的编辑会议到此结束!”泉把笔记和文具盒扔进包里,打了个响指,“下周我们会努力调查,敬请期待。”
*
“你觉得谁杀了山田?”泉一口气干掉蜜瓜苏打问。
和久津张着嘴,用吸管搅拌着眼前的可乐:“你在说什么……”
“和久津君,你是整个学校唯一一个和山田君同一所初中毕业的。”仓持端起杯垫喝了一口红茶,“山田君很受欢迎,又有趣,性格也好,恐怕没有人恨他,可万一要说有人恨他,最可能知道的就是你了。”呼吸,又一口红茶。
周一放学后,穗木站前的家庭餐厅。
和久津与泉和仓持面对面坐在靠里的桌子。
“说起来,山田很喜欢把可乐和蜜瓜苏打混在一起喝,颜色看着恶心实际却很好喝。”
“泉,别改变话题。”
“首先,”和久津眨了眨眼,“山田不是被人杀死,而是死于交通事故不是吗?”
“话虽如此……”
“有什么话虽如此的,本人都说了。”
“但也只是本人说过。”泉得意地翘起嘴角,“本人不清楚的事实,世上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复活那天他就说得清清楚楚是为了救猫被红色的车撞倒。”和久津皱起眉,“你想说他在撒谎?那时他连自己是不是死了都不清楚,哪有时间编谎话。”
“虽然没有撒谎,”泉把吸管的塑封包装折成两半,“不是有那种本人也不知道的事实吗?”再次对折。
“比如?”
“比如……”泉再次对折,对着左边说,“仓持知道吗?”
“诶,什么呢?”仓持揉了揉太阳穴,“比如猫谁准备的?”
“什么鬼?”和久津不屑地冷哼,“放只猫就能杀人了?谁能预测有车撞过来?”
“那有人把山田推到车道上了?”
“他说了是为了救猫自己冲上车道的,不可能。”
“哼。”
“而且,如果有人推他最开始就会想起来吧。”
“就算你说得对,”泉把塑封包装又恢复原状,“但我咽不下这口气。”
“只是不幸的事故。”和久津端起杯子,嚼碎已被染黑的冰块,“不过我恨不得杀了酒驾的凶手。”
“山田说梦见被鲨鱼咬到屌很痛对吧。”
“说过吗?”和久津笑了。
“说过。”“是说过。”仓持和泉同时回答。
“梦里的疼痛,”泉一顿,“意味着现实世界的不安,或者被负面情绪包裹的内心。”
和久津沉重地抬起头:“巧合吧。”
“山田君有说过担心什么吗?”
“没听说过。”
“是吗。”仓持握着自动铅笔的右手不知如何是好,“山田君初中时是怎样的?”
“和现在差别不大……”
“受人欢迎?”
“算是吧。在足球部喜欢逗人笑,朋友挺多的。”和久津用手按住吸管,端起杯子喝掉冰块,“我再倒一杯。”
二人目送和久津朝饮料吧走去。
“没有收获。”
仓持点点头,把铅笔装进文具盒。
*
周二,放学后。泉、高见泽和仓持三人坐在管理栋外三人用的长椅上。
“抱歉啊,突然约你。”仓持腿上放着打开的笔记,一边用自动铅笔戳着一边问高见泽。
“没事。”高见泽双手握拳放在腿上的书包上,“完全没事。”
“你别紧张。”泉隔着校服揉了揉高见泽的肩,“说是采访也就是问几个问题,跟普通聊天一样。”
“嗯。谢谢。”高见泽点点头,盯着眼前的池塘。映照在水面的高积云被树木的倒影添上的模样。
泉松开高见泽往上伸,打了个呵欠。
“泉,好不容易约到时间,别打呵欠。”
夹在二人中间的高见泽交互看了看二人,被他们的气氛逗笑了。
“言归正传。”仓持说,“高见泽君想考医学部对吧?”
“嗯。”
“好厉害。成绩也是年级第一。”仓持微笑道,“那像我,超过平均分就算考得好的。明明初中还算成绩好啊。好在我考文科。”
穗木高中拥有县内最高的偏差值,仓持的烦恼并不罕见。毕业生多是直升启荣大学,但选择专业的权利将按照成绩排名一次授予。文学部和商学部每年志愿人数都少于录取人数,只要成绩不至于留级就没有问题,人气的法学部和经济学部则需要超过平均分,而录取人数只有七个的医学部,在全部216名学生中不名列前茅就很悬了。
“这没什么。”高见泽谦虚地摇摇头,“我都是读死书,连社团都没加。”
“新闻部基本和归宅部没什么区别!”泉挠了挠后脑勺,又闻了闻手指,“每周发一份小道新闻而已,可我们俩成绩都不算好。”
偶尔会看见泉的这个动作,他很喜欢自己头皮的气味吗?仓持想。
“可是泉君和仓持君做的报纸每次都很有趣。我一直觉得很厉害。”
“真是的,谢谢你~”泉很高兴,挠了挠高见泽的侧腰,但学生服的布料太硬,高见泽没什么反应,他恢复正经,“下次的报道我们打算调查山田死亡的真相。”
“诶?”高见泽瞪圆了眼,“山田君死亡的真相?”
“对。”
“真相……不是被酒驾的车撞死的吗?”
“是这样没错,但这是表面上的原因,我们要调查各种可能性。”
“哪有什么可能性,本人都说了。”
“但是啊,本着记者精神,凡事都不能囫囵吞枣。不去怀疑就没有新闻可挖了。”
“啊。”高见泽歪了歪头。
“所以,”换回仓持,“山田君有趣又聪明,对任何人都很温柔,没有缺点。所以我想世界上没有人恨山田君。”
高见泽点点头。
“昨天我们问了和久津君,他和山田君是初中同学。但也没得到有用的情报。”说起来今天和久津君没来上课,仓持想,“所以我在想,虽然没有人恨他,但说不定有人会因为他的死获利,这也是杀他的动机不是吗?”
微风吹拂,一枚落叶漂在水面上。
“山田君也想考医学院吧。”
“嗯。”
“所以,我知道很失礼,山田君死去对高见泽君来说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吧?”
风变强了。
头上的榉树脱落大量树叶,落在水面上泛起涟漪。
树叶不规则地运动,扭曲水里的高积云。
“确实很失礼啊。”高见泽明显不高兴,“我是真心对山田君的死感到悲伤。”
“对不起。”
“我啊,”高见泽像是要盖过仓持一般强硬地说,“我被山田君拯救了。”
“也是。对不起,问你奇怪的问题。”
“不,你们没懂。多亏有山田君我才会觉得上学时快乐的。”
“这样啊。”脸仿佛麻痹一样无法做出表情,“这样啊。”
“我社团没待多久,一年级一直是一个人。”
“嗯。”
“但是升上二年级,山田君主动跟我搭话,我真的很开心。”
“嗯。”
“山田君明明是班级的明星,和谁都聊得来,但有时也对一个人待着对吧。”
“嗯。”
“看见他我才发现一个人待着也没事。不用和别人一起也没事。所以,和山田君同班以来,我开始明白一个人也好,跟别人聊天也好,我都不是一个人。在学校变得很开心,有了这层想法,不管是和山田君还是别人,我都能自然地对话了。”高见泽右手摸着颤抖的左拳,深吸一口气,露出哭一般的笑容,“所以,我怎么可能杀山田君。”
“这样啊,也是啊。”泉抓起包起身,“真是对不起,问了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能听见高见泽这么说我们收获很大。走吧,仓持。”
“嗯。”仓持收起笔记和铅笔起身,“高见泽君,真是对不起。今天谢谢了。”他一边留意泉的动向一边压低声音对高见泽说,“我能懂你刚才说的。我运气好认识了泉,如果没有他我也和你一样。所以我能懂,我也发自内心喜欢山田君。”说完提起包追泉去了。
*
周三。第二节世界史下课,泉和仓持跟踪二瓶身后离开教室。
“时间不够,能问到话吗?”
“没问题吧,里上课还有二十分钟。”
“午休不行吗?”
“午休还要找其他人。”
二瓶下到二楼,进了厕所。泉和仓持跟了进去,从小便池两侧夹击二瓶。
“二瓶酱。趁你尿尿的时间能问点问题吗?”
“哇。”二瓶一抖,尿滴在便池外。
“哇,脏死了。”
“还不是你突然搭话,另外别看啊。”
“不愧是棒球部的新王牌,真大。这也能写一篇了。”
“都说了别看。”
“泉,说正题。快尿完了。”
“二瓶酱,你对山田怎么看?”
“哈?什么意思?”尿飞溅在便池里。
“据我调查,山田复活后班上唯一没跟他说话的就是你。”
“什么?”
“暑假前你们还聊得挺好的,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尿变得断断续续,又变成点滴,最后停下,“尿完了,再见。”
二瓶在洗手池边稍微浸湿指尖,甩甩手准备离开。
“用肥皂好好洗啊,脏死了。”泉堵住门口,“王牌就是用摸完屌的手投球吗?”
“我……”
“屌投球?对得起击球手吗?你会被棒球之神讨厌的。”
二瓶咋舌,又走回洗手池,用洗手液认真搓手。
泉自己平常也不用肥皂。仓持边想边凑近二瓶身边。
“只是什么?”仓持催促,“出了什么事让你不想跟山田君说话?”
“也说不上事。”二瓶看着仓持,手上还沾着泡沫,“不觉得膈应吗?”
“诶?”
“大家都对山田的复活感到兴奋所以我忍着没说。我接受不了只有声音的山田。”回到水龙头,冲掉泡沫,“我一点都不讨厌山田,只是不想跟他说话。”
“哇!没心没肺!冷酷王牌!”泉嚷嚷,“扩音山好不容易复活,你居然说这么过分的话,你的心是忘在投手丘上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反应。”二瓶苦着脸甩了甩手,“所以我才不想说。”没甩掉的水分才裤子上擦干,盯着泉的眼睛,“我从小就被教育要看着人眼睛说话,不看着人眼睛说话总觉得膈应。”
“电话不也一样吗?”
“电话我也不喜欢。”
“嘿。”泉嘟起嘴,“但你不觉得太冷漠了吗?”
“不觉得。而且我忙着棒球。三年级的前辈隐退,我成了新队伍的一号,根本没有空闲想山田的事。”
“是吗是吗!好厉害好厉害!王牌就是不一样。你们奔着甲子园好好加油吧!”泉转过身,“别管这个冷血的大屌了!让我们证明人的价值不在于大小和球速!”抢在二瓶之前离开厕所。
*
午休。通往食堂的走廊一角。
“百濑君真的会经过这里?”仓持抱着笔记,身体颤抖。外面下着雨,一楼走廊镂空,雨水打在地面的声音从两侧传来。
“每周三百濑都会和大塚还有关去食堂吃饭,十二点四十五分回教学楼。”泉看着雨和往来的穗木高中学生,说。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是新闻部。”
“我也是啊。”昨天为止一直是晴天,今天却一直下雨,有点冷。
“这就是部长和副部长的差距。”泉抬头看仓持,犬牙反射出光。
我也像泉一样穿件针织衫就好了,仓持想。
“打电话叫他就行了。”
“打电话会让他警觉的。”
“有什么好警觉的。”
“突击采访很有我们的风格不是吗?”
湿润的树木与土地的气味从北面的树林飘来。
“不吸取教训啊。”天气预报说傍晚会放晴,看样子可不像,“啊,和久津君。”
“哦,新闻部。”和久津一个人从食堂的方向过来,“又在采访吗?”
“看不就懂了。”
“就是没看懂。”
“和久津君,昨天为什么请假了?感冒?”
“嗯。”和久津望着雨,“感冒。”
“哪有一天感冒就好的。”
“很正常啊。”和久津笑道,看见仓持拿着笔记,“你们等谁?”
“百濑。”“百濑君。”
“我在食堂看见他了。”
“对吧!我可是调查过的!”泉手伸进茶发,挠了挠头皮。
“泉,来了。”
和久津回过头,百濑、关和大塚并排走了过来。
“拜拜。”
三人逐渐接近,泉还在闻手指。
“来了。”
“百濑。”泉猛地抬起头,“喂,百濑。”大步走上去,“现在有时间吗?”
“诶?”百濑被泉压倒后退几步,“突然干嘛?”关和大塚也停下脚步。
“新闻部的采访。五到十分钟,有时间吗?”泉凑得更近,和仓持隔了一段距离。
“有是有……”
“什么内容?”关兴致勃勃。
“保密。”泉摇了摇手指,“百濑,这边。”他带着百濑回到仓持身边。
百濑本来为难地看了眼关和大塚,二人留下“我们先走了”“等着看这周的新闻”离开了。
“对不起啊,突然叫住你。”仓持打开笔记,用铅笔点了点,“很快结束,站着可以吗?”
“很快的话。”百濑和仓持身高差不多,肌肉量却天差地别,站在一起看上去有两倍大。
“没时间就不绕圈子了。”泉抬头看着百濑,“首先,山田退出橄榄球部是因为百濑对吗?”
“泉,你的说法。”仓持提醒泉后向百濑赔不是,“对不起。我们不是想指责你,只是确认事实。山田君受伤是因为百濑君,真的吗?”
雨声。
“真的。”百濑声音低沉,“你们新闻部早就知道了吧。”
“算是吧。”泉没有反驳。
去年七月,暑假前橄榄球部的新人赛上,边线争球时山田负责起跳,在前后两人支撑下等球下落时,负责支撑前方的百濑手打滑,山田头朝下坠落,落地支撑的双手受伤,左手桡骨和尺骨以及右手桡骨共三处骨折,三个月才痊愈。痊愈后山田没再回到橄榄球部,而是提出了退部申请,在校外和朋友组起乐队。
“我真正想问的,”泉踮起脚,凑近百濑耳边,“我听说那之后百濑在橄榄球部很难待。山田的人气对吧,虽说是事故,但结果是因为你山田才会退出,据说社团里不待见的人可不少。”
百濑看看四周:“我不否认。”
仓持飞快地做笔记,脑海里浮现出米村。
“接下来才是正题。”泉咽了口唾沫,“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山田没有退部,如果他还在橄榄球部,你的处境会比现在好?”
雨声愈发激烈。
无数的雨点敲击树叶和混泥土的声音填满了仓持的耳朵。
“你想说我在反过来恨山田?”颤抖的声音进入仓持的耳朵。
“你们傻吗?”百濑扔下这句话回教学楼去了。
仓持的眼里只留下延绵的雨。
*
“我不喜欢鸽子多的车站。”泉避开春见丘站前转盘的鸽子们往前走,“不觉得可怕吗?”
“不觉得。”
“真的?没看到那尖嘴?被啄了怎么办?”
放学后,泉和仓持搭了一小时电车,来到距离山田家最近的春见丘车站。
“不会啄的。”
“话不能说绝。”泉挥舞着长伞走在湿润的下坡路上。雨已经停了。晴空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事故都过去一个月了,能找到什么吗?”
“说不好。但我们除了调查现场也没别的事做了。”在路口停下,走上大路,“我记得是天桥吧?”
“嗯。”眼见绿灯闪烁,快步过了马路,“复活那天他说是在天桥附近的面包店前出事的。”
“OKOK。”伞拖在黄色的盲道上,“找到天桥附近的面包店就行。”
“大路上应该能找到天桥吧。”一旁,四车道的马路上车来车往。
“如果走反就完蛋了。十分钟后没找到就折返。”毫无头绪的他们选择了繁华的南侧出口。
“行。”
加油站,便利店,音乐教室,咖啡厅,补习班,药妆店,皮肤科,芭蕾教室,洗衣店。
“从调查山田君的事移开,我们好像伤害到很多人。”
“没办法,我们是小道记者。”泉一脸认真。
“是吗?”
“管闲事才成立的生意。”伞戳进积水的井盖上,“像百濑之类的挺可疑,问问有收获不是吗?”
在店门口停下,看了看招牌,蛋糕店。附近没有天桥。再次起步。
“从百濑君那儿问出对山田君的杀意不太现实。”
“嘛……”
“很难想象百濑君会怨恨山田君。”
泉望着道路对面林立的建筑:“百濑是个好人。”
“嗯。”听见叫声,抬头一望,两只乌鸦停在电线上,“你不怕乌鸦嘛?”
“肯定怕啊。”泉加快脚步,“比鸽子可怕多了。”
仓持一边留心不要打滑,一边跟了上去,对快步的泉笑道:“二年级E班好人多啊。”
“我倒想反问有坏人吗?这个班。”
“嗯……”仓持想了想,“泉?”
“尽胡扯。”泉用手背拍中仓持的胸口。
“我瞎说。”噗嗤地笑了,“泉是个好人。”
“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知道咋回了。”泉慢慢地放下手。
“哈哈。”
“是不是那个?”泉指着前方,“天桥和面包店。”
道路的拐角处能看见白色的天桥。再往下看,店铺似乎像那么回事。
加快脚步。
木制的招牌上印着Bakery。
“啊,有花。”
隔开人行道和车道的绿植前,供奉着三束小小的花束。
“是这里了。”
停下。
驶过的车辆感觉比平时快了几倍。
抬头看着天桥。
云层呼啸着飘走,如同窗户窥视的蓝天像打翻的水一样蔓延。
“山田君是在这里去世的。”
“啊,猫。”泉蹲下来。
绿植的阴影处有一只猫。
灰色的毛被雨淋湿,仔细看会发现一只眼睛闭着。
“难道你就是山田救下的猫?”
泉把伞放在一旁,没有丝毫犹豫地抱起猫。猫老实得令人惊讶,任凭泉抱着,左眼微微颤抖像是在尽力认知世界。
“没跟你说过,”泉回过头,“我听得懂猫语。”
“猫语?”
猫在泉得怀抱中发出尖细的叫声。
“啊,原来如此。”泉得意地点点头,“它说‘放晴了真好’。”
“真的?”
猫的左眼仰视仓持。
用黢黑圆润的眼珠,洞穴般的眼珠注视着仓持。
泉摇了摇猫,视线中断了。
“猫。”脸凑近猫的脸,“一个月前,山田救了你吗?”
猫举起前脚在空中抓了抓,肉垫触碰到泉的脖子。
“金发,眼睛下面有痣。”让猫对着仓持,“比这个人稍微矮一点,高二的男生。”
“它能懂高二?”
泉无视仓持的提问,对着猫继续:“还记得吗?”
猫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叫了。
“我就知道!山田救了你!”泉满足地高举起猫,“你真好。真幸福。”
猫一脸迷茫的被泉撑住腋下,胴体拉伸着。
“如果你还记得,能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吗?”猫轻声叫了,泉像是没听清楚,“嗯?对不起,再说一遍。”把猫嘴贴在耳朵边,“嗯嗯。原来如此……诶?你说真的?真的吗?啊啊。嗯。我懂了。打湿后动物特有的气味进到仓持鼻腔里。
“我懂了!谢谢你!”把猫放在地上,泉仍旧蹲着,抬头望着仓持。
“你到底在干什么?”
“放心吧,没事了。”起身,自信满满地宣布,“谜团全部都解开了。”
*
“山田,听好了。找到杀死你的凶手了。”
周四放学后。教室。
“吓得说不出话了吗?我说根据我和仓持周密的调查,终于找到了凶手。”
泉和仓持站在教室中心,仰望着扩音器。
“山田——”
教室里只有泉的声音。
“扩音山——不在吗?”对扩音器竖起食指,像是蜻蜓的眼睛一般画着圈。
没有反应。
“喂,山田,回话啊。我找到凶手了。”
仓持拍拍泉的肩:“你没说暗号。”
“鸡鸡体操男子组个人综合赛。”
‘谁让你竞技化的,是第二套鸡鸡体操。’
“原来你在啊。倒是回话啊。”
‘都说了先说暗号,要讲几次啊。’
“无所谓啦。”
‘谁说的。我又不知道教室里有没有外人。’
“比起这些,快听我的调查结果。”
‘听是可以。但我的死是事故,有什么好调查的?’
“吵死了,挖干净耳朵好好听着。”
‘我没有能用来挖的耳朵。’
“杀死山田的凶手是——”泉浅浅地吸了口气。几次无声的呼吸后,卖足了关子,“开灰色车的人。”
长时间的沉默。
‘嗯?’山田的声音,‘抱歉,我没懂。什么意思?’
“我是说,撞死山田的车不是红色是灰色。”
‘可——’一阵思索地间隔,‘怎么想都是红色……’
“可猫是这么说的。”面向仓持,“对吧。”
“我没听见。泉好像懂猫语。”仓持对着扩音器,“昨天放学后,我俩去了山田君住的春见丘,找到山田君被撞的现场,那儿有一只猫,它好像就是被山田君救下的猫。”
‘什么样的?’
“灰色的毛,一只眼睛受伤的小猫。”
扩音器里响起如同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好像真是我救下的猫。’
“那不就对了!”泉叫道,“我问了那只猫,它没发现自己坐在马路上,突然被一个金发的男人拿起来扔进路边的绿植里。它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那个男人被一辆灰色的车撞飞了!”音量继续加大,“山田,你说是红色的车,实际是灰色!你在撒谎!这内幕可大!怎么样,认输吧!要说出真相就只剩现在了!”
‘啊——’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泉兴奋地红了脸,对仓持握拳。
仓持在思考。为什么山田君明明被灰色的车撞到却要谎称是红色?其中究竟有什么含义?
‘我记得不是很清楚。’山田出声了,‘猫不是看不见红色吗?’
“诶?”本来沉浸在胜利的余韵之中,此刻脸上明显暗淡下来,“是吗?”
‘好像是。能分辨颜色的细胞?之类的东西比人要少,在猫眼里红色全部都是灰色。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
“真的?”看向仓持,“你知道吗?”
“不知道。”仓持在手机上搜索“猫 红色 看不见”,“啊,真的。蓝绿黄能分清,但锥状体很少,识别不出红色。”
‘我说吧。’
“原来如此。”泉低着头,手扶住下巴,“也就是说——”抬头,“山田是被红色的车撞死的。”
‘不一直都这么说的吗。’
“嗯。”又低下头,“也就是说——”一副深沉的表情,“一开始说的是对的。”
‘不都说了吗。’
“原来如此!”泉双手一拍,笑着回头看着仓持,“怎么办?明天的独家内幕没了!”
“是啊。怎么办?”看着泉那不知怎么形容的笑容,仓持也笑了,“今天之内必须要挤出来。”
听见扩音器里也跟着笑了,泉抬头:“你笑啥,都是你的错。”
‘绝对算不到我头上吧。’
“都怪你被颜色复杂的车撞了。”
‘太找茬了吧。’
“没时间跟扩音山聊天了!”泉扶着教室门,“仓持,快去找独家内幕!”说完往楼下跑去,仓持连忙抓起包。
“抱歉山田君,我得走了。”
‘嗯。明天见。’
追着往下远去的脚步声,仓持始终笑着。
*
晚上刷牙时,仓持想起来了。
泉抱起的猫,黢黑圆润,洞穴般的眼珠。
那只猫,那只眼睛,似乎想到传达出什么。
可是仓持不懂猫语,不知道是什么。
夜晚
‘恰拉恰。恰恰拉拉,恰恰恰。恰恰拉拉,恰恰恰。恰拉恰恰。恰恰锵锵锵。
晚上好,这里是FIRE山田。又到了每周六晚FIRE山田的ALL NIGHT NIPPON的时间。
呀,已经是第五期?第五期吧?都播出了五期了。令人感慨。每周播出时——说是播出也只是我一个人在说话而已——我都在想自己在说什么啊。开玩笑,我没想过。刻意不去想。要是这么想就完了。输得一塌糊涂。而且“没人听”对不起假想中的听众。真是对不起!今晚我也会快活地聊下去!这里是FIRE山田!
已经一个月了,只剩声音已经一个月了。上周好像也说过。一个月过去这种生活也渐渐适应了。“生活”不太对。我都死了。死活?也很怪。
虽然只有声音,但还能回来真好。
…………
……啊,广播怎么能突然没声了。嗯。得快活地聊下去。
嗯……真的很好。
大家都不在的时候很寂寞。自己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晚霞,再也吃不到拉面和咖喱,都还没做过爱,直面这些事实会很痛苦,我都选择不直面。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或者说我希望自己这么想。因为死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也没法跟2E的同学聊天,那太寂寞了。回来真好。我决定去认为那天没有就此失去意识太好了。决定了。现在我回来了,想东想西也没用。我回来就好。说死了。不去想了。我是为了见到大家回到了教室里。
我也还想见爸爸妈妈。但能见到同学们已经足够。爸爸妈妈要是知道我变成这样一定会大吃一惊。一定会想要每天来教室里,没办法向前看。我觉得那样不好。所以我不会叫他们过来。我想见到他们,想听见他们的声音,但没办法。嗯。不知道再薛的成员还好吗……嗯?我没说过再薛吗?再见薛定谔。我的乐队。这节目不是会放歌吗?基本都是再薛的歌。我是吉他主唱,但原创曲都是吉他手鸣海写的。其他还有贝斯手儿玉,鼓手汤浅。我们是在网上组乐队的帖子上认识的。他们都在干什么呢?没有我会觉得寂寞吗?
对了对了,有件特好玩的事。上周五起新闻部的泉和仓持说是要调查我死亡的真相到处采访。结果一篇稿子都没写出来,周四放学后慌慌张张补了篇别的报道,你们猜写的什么?
“桑名老师还是处男!?——已年过三十,有能使用魔法的可能性”
太好笑了。天才。他们早上在校门口派发,大家都笑疯了,结果被桑名老师知道,被骂惨了。那肯定会被骂啊。啊,天才。那俩人真是天才。而且,那怒火完全出于心底,泉说“那完全是被说中后的反应,报道的可信度又加深了。”心理素质也太高了吧。太熊了。天才。仓持也高高兴兴地陪着泉疯,不知道他到底是认真还是不认真。啊,笑死我了。
那么,今晚的邮件主题就定为“被骂的经历”。只要是被骂的经理都可以。气到不行的经历,觉得莫名奇妙的经历,什么都行。邮件请发送到yamada@allnightnippon.com,yamada@allnightnippon.com。我将从发送邮件的听众中抽取五名送出节目特制的贴纸。贴纸的样式就如同你们心中想的一样。假想中的听众就这点好。
好的。感谢陪我走完今晚的FIRE山田的ALL NIGHT NIPPON。最后送上一曲。再见薛定谔的“蓝色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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