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年
我小时候,河南农村的年,氛围非常浓郁。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每一天都有要做的事:
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枣花;二十九,去打酒;三十儿,捏鼻儿(饺子)。这个顺口溜我能记得住的就只有,祭灶官和杀只鸡了。不过,我们也确实大半是按照上边这些来准备过年的。
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是赶集,采买年货。我们的年货基本要吃一个月,一直到正月十六、当地的小年,在那之后,才会重新有集市。和往常骑车去赶集不同,家家户户都是赶着马车驴车去的,要买的东西实在太多。除了日常的蔬菜,其他都要买。我们那盛产白菜萝卜,家家户户冬天都会储备成堆的这两样,我小时候很讨厌它俩,属实吃的太久了。粉条是大件,都是买一整麻袋,50斤面粉的那种大袋子。粉条可以蒸成“清蒸”,变成一大块,吃的时候切小块炖,炖久到快散的时候最好吃、软糯的很。海带,一大包,和粉条一样是炖菜必备,日常消耗极快。还有山楂糕,买几块就行,吃完饺子和大餐,做个山楂甜汤,很消食。还有糖果、瓜子、鞭炮、春联等等,总归就是满满当当一整车回去。

新衣服新鞋子,也是在这之前就开始准备的,80年代大部分都是做的衣服,我妈会从裁缝书或者杂志甚至点是上看一些款式,给我和我哥做,每年基本都村里最好看的,我妈的手艺没得说。等到90年代,就要去集市上买了,有一年甚至跑到郑州去亚细亚买衣服的。
正式开始过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祭灶官也就是祭灶。当时大家家里都是烧的地锅或者打的煤炉,旁边都贴的有灶王爷,这天要烧香、上贡品。必吃的有芝麻糖,就是细长条的麦芽糖上裹了芝麻,酥脆粘牙,是希望灶王爷甜得糊住嘴,到天上述职只讲好话。祭灶这一天,是年的开始,所有人都要回家的,这一天不在家、来年可能漂泊。所以在我们那,祭灶这天是很神圣的,仅次于大年三十。
去割肉的,我记得不清楚了,但村里会杀猪,杀猪之前各家会预定部位和斤两,就听得猪吱吱吱震天地叫,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按猪。
杀只鸡,家家户户都是自己杀鸡的,家里养了一年的大公鸡,不就等过年吃嘛。我家必然是我爸杀鸡,至少2只。家养的大公鸡,天天野在外边,各处抓虫吃长大的,非常壮实。我记得有一年养的大公鸡,品种很好,长的很大个,每次它从院门口奔跑进家,都像是个小孩儿咚咚咚跑进来了。漂亮是十足漂亮,杀鸡的时候,也确实是看起来很恐怖,也就是我爸这样铁血的人才眼睛不眨就拉完鸡脖子了。河南一般是把所有肉都煮了,那一天我妈是从早到晚在煮肉,鸡、猪、牛各种,按顺序煮,那天也不做其他饭,饿了吃点肉就完事了,刚煮出来的鸡可太好吃了,凉的也好吃,看春晚时候,到好节目出来时,我会赶紧去拿两块好部位的肉,边看边吃。过年期间,鸡是撕成鸡丝凉拌,放上香菜和葱白,特好吃,是我们那最常见的凉菜之一。肉会在炖菜里出现,其他我倒真不记得,是怎么个吃法了。
在这几天,还会找个澡堂子好好泡个澡。河南干,农村也不供暖,家里洗澡很困难。我们这种住宿的学生就更困难了,都是去澡堂子洗澡。过年前肯定要洗得更彻底,只是澡堂里人尤其多,小孩多,嗷嗷叫。
二十八是蒸馒头,蒸大半天馒头。一般都有不同的形状,枣花馒头,是盘成中国结那种样子,弯曲的地方会放一整颗枣,要上供的那几个造化馒头会做的更大。蛇馒头,喜鹊馒头,刺猬馒头,它们的眼睛都是小颗的红豆,嘴是一小丁点红枣。喜鹊尾巴上有压纹,刺猬身上会用剪刀剪成刺,我比较喜欢吃蛇的,经常能一段一段撕开吃,很过瘾。

到这时候,我家的储物间,就放了满满当当2大盆东西:肉、馒头。然后未来的两三周,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减少。
大年三十,先是贴春联,我们用的浆糊是用面粉熬成糊糊,刷墙上贴春联和福字的,院子内外都贴。把自家大门、窗户,所有能和外部接触的地方,用白石灰画个圈,希望邪祟莫入。所以三十的下午,走出去,整个村子都变样了,到处是红彤彤的春联、洁白的石灰,喜庆得很。下午开始包饺子,我妈包,我和我哥擀皮,我俩往往会竞争,谁擀的又快又好。包饺子我不太行,包的都站不起来,不是一下锅就破就是太瘪。晚上五点左右下饺子,饺子上桌之前要放鞭炮,各家不一样,我们是两三百个的小火鞭,隔壁邻居非常有趣,每年都是砰砰砰三个大的,除夕晚上、大年初一都这样,雷打不动。这时候,各家就此起彼伏都鞭炮声了,极其热闹。吃完饺子,开始看电视、嗑瓜子。我家的电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爸妈床对面,所以那天晚上是四口人并排靠着床头看的。从新闻联播开始看,越来越激动,8点时候就端端正正了。小时候的春晚真好看,尤其相声小品,唱戏的出来时,我和我哥就去上厕所,我妈就很爱看这个部分。看完睡觉,十二点半左右。
早上我们是要起五更的,这可是第一重要的大事。起五更就是5点起床,穿上新衣服去爷爷奶奶家磕头,拿红包吃饺子,吃完跟着大人去本家叔伯家里磕头,拿红包或者糖果。那时的衣服都必然有兜,就是为了这时候拿糖用的。磕完一圈头,往往天还不亮,回家再睡一觉,睡到十一点,起床吃饺子+火锅。大部分人家是吃炒菜+馒头/米饭,我家自从我爸买了碳火锅之后,就一直是火锅了。
吃完初一的正餐,就是满村里花钱、找小伙伴玩儿了,其中一个乐子就是放鞭炮,把小火鞭拆开,里边的小鞭炮一个一个放。过年一般有雪,会把炮放在雪里,放的时候崩起一片雪。还会放在烧完的蜂窝煤球里,看它炸开。据说还有人扔粪坑里的,还好我没有这样的小伙伴……
大年初二是去姥姥家,我姥姥姥爷生了八个孩子,舅舅最大,然后是七个姑娘。所以过年时候,人很多。初二我家四口人骑四辆自行车去,每人带一部分年礼。我和我哥先去,因为姨比较多,大家到的顺序不一样,我们就总想抢第一个到,然后看其他的表姐表妹表哥表弟一家一家到。我舅舅家的大表哥,经常是掌勺的人,到的时候总看到他和表嫂在忙活,我姥姥姥爷就坐在沙发上等着大家。大舅舅和舅妈是在他们自己院里,等两个表姐一家子来了,再带过来一起吃饭。
我最小的时候,是开两桌,男女大人各一桌,小孩抱着跟姨们一起吃饭。等稍大一点就三桌了,加了小孩桌。我六七岁时的那年,我五姨从民权带了葡萄酒过来,给小孩桌也来了点,我喝多了,吃着吃着出溜到桌子底下了。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这都是后来爸妈跟我说的事儿了。第二年,我舅到这个环节还说我呢:你少喝点。
吃完饭,撤了桌,大家就散落在各处聊天,姥姥姥爷舅舅舅妈就开始发红包了,还有一个亲戚家的爷爷也会来发红包。发完我们就高高兴兴去小卖铺买东西了,吃吃喝喝中花掉一部分钱。欢天喜地回到家,这时候姨和姨父们扎了好几堆已经聊嗨了。我们就在姥姥家的院子里外各种玩,姥姥会时不时拿出来一些平时见不到的好吃的喊我们回去吃,别提多快乐了。
现在回想,我一生中对于家族的概念,就是在那时候形成的,热闹、快乐、以老人和小孩为中心、浓郁的爱。而我的无所畏惧,是在我们一家四口日复一日的生活里、在这年复一年的家族聚会中,沉淀出来的爱和勇气吧。
如今小时候的年味已经远去,随着姥爷姥姥的离世,过年期间的家族聚会已经变成各家自己的了。不过暑假回去,仍旧能聚起来小部分。眼看着下一代的孩子们逐渐长大,虽然在不同的城市长大,因为我们的相聚、她们也渐渐有了一些相处,血缘上的牵绊带来的熟悉感,让她们的相见犹如久别重逢。可能每一代都有自己的年味,多年之后回忆起来也会有满心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