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度总结①|我单枪匹马赴冷极根河,是迄今最浓烈的毕业旅行
我郁闷了,就去风中站上一刻,它会吹散我心底的愁云;我心烦了,就到河畔去听听流水的声音,它们会立刻给我带来安宁的心境……我这一生能健康地活到九十岁,证明我没有选错医生,我的医生就是清风流水,日月星辰。——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想去东北的心由来已久,或许是因为在一位叫酒神的豆瓣友邻的日志里见过从满归到根河绿皮火车沿路满眼金黄的深秋林景,又或许是某次在北京搭到了东北大哥的滴滴车,听他讲述一次本想不归的旅行。他在只有一节车厢的火车上见到了鄂温克族酋长的后代,她喝酒并忘我唱歌。在那里,原始森林里的落叶无人打扫,积了一米深,他踏着古老的山古老的叶子往上走,再往北走到满洲里看赛马表演,然后往西走去新疆,到那里之后他觉得新疆好美,要等下个季节再来,于是他又往回走,结束了这次旅行。这次旅行之前,因为生意的失败,他本想不归。记录在此,或许是我心中旅行的意义。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来海拉尔是为了去根河,来根河是为了敖鲁古雅,敖鲁古雅的名字我在顾桃的纪录片和书里看到了无数次,当时我想拍一部短纪录片,讲述使鹿部落中使用原始皮革的文化。这个片子因为种种原因搁置了,但其中的一些见闻想分享出来。毕竟,这算是我研究生期间的毕业旅行。

五月的海拉尔风很大,旅游淡季的原因,我住到了一家每晚65元的民宿,叫美悦宾馆。宾馆居然在一栋居民楼里,对着楼道的孤零零的一扇门关着,没有招牌。按门铃之前,我想不到里面有十多个房间。后来进去,意识到或许跟它长长的楼栋结构有关。这个民宿给我留下了很特别的印象,一是因为这个季节还在供暖住得非常舒服且房间结构功能性好,二是它玄关的墙上有大概十多串红色钥匙,像是电影或美剧里的公寓(自动脑补《布达佩斯大饭店》)。前台的大姐住在一个小隔间里,隔着吧台给我登记,里面能看到一张床还有一瓶百合。

呼伦贝尔的草原还没有绿,这次淡季只身一人的旅行之所以能成行,依靠的全是网上的相互信任。从海拉尔北上根河的路靠的是小红书上认识的郭导推荐的司机大波,和几位当地人拼车,路上车抛锚一次,等抢修的过程中远处是翻过如狸花猫毛发一样黄褐相间矮矮的土丘,从没到过牧区的我感到视野和心情异常开阔。绕过弯就到了林区,午后阳光映在大大小小的水洼小湖上,风景好美。

傍晚到的根河,我在抖音上提前联系了一个民宿主人,网名叫根河王小丫,她家的民宿刚开张,是她自己装修设计的,有很多原木元素,而且她朗读《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声线极好,人也特别漂亮。我非常幸运,当天晚上我成了这个可爱房子的第一位客人。这是中国冷极的根河,夜晚来得特别早,那天晚上我睡得好踏实。

第二天,她开车带我逛逛,我看到根河的马路很宽,一条主路有火车经过,要等二三十秒,或许曾经它运输木材。小丫姐看我对鄂温克族文化感兴趣,带我去见她的朋友,开了40年的裁缝店的春云姐姐,根河的时尚风向标,也做民族服饰。一路上我看到许多修葺规整涂有色彩如今已经荒废的空屋子,可以想见这条通往火车站的主路在林业繁盛的过去是如何行人往来如织的。

后来我知道,小丫姐在林区长大,是林区的女儿,在故事里有这样的画面:少女乘坐火车离开家乡,在批发市场选品穿梭在一线城市大学的宿舍之间,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一晃多年过去了,随着退林的政策,林区的吊塔轰然停止运转,许多人都走了,她却回来,用自媒体分享当地风土。没有任何经验,全靠一腔热爱的她,到四十岁的时候开始狂热地读书,不光是阅读,而且是朗读,读了几个月书她开始出口成章了,她的账号里讲述根河的风土总带着一种强烈的诗意。

小丫姐有一位朋友,暂且叫红姐,是一位非常温柔又热情的人,因为次日要直播敖鲁古雅博物馆的周边卖品,那天晚上小丫姐给她找了一条狼皮褥子,搭配“它们就像我身下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留下的是岁月累累的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厂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的讲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这个道具没能用上。但这条褥子背后的故事也是一段传奇往昔,很多细节已随时间散佚,她也说不清楚了。

红姐直播间的另一位客人,是在敖鲁古雅做民歌研究的学者王栋老师,他曾经在鄂温克族老酋长玛丽亚·索家里记录她的歌曲,我见过他的鹿哨和口弦,装在桦树皮制成的盒子里,接口严丝合缝,弧度异常美丽,当时在敖鲁古雅的博物馆请他讲解和演奏也记录了很多视频素材,比如根河的地名的来历,满归的意思等等。用红姐的话来说,他几乎已经是个鄂温克族人了。

猎民点是我想探访的另外一站,托王栋老师的福,我们搭上了林驾经验资深的摄影师冯老师的越野车,他曾经也是一位校长,他们带我看到实打实的驯鹿,摸到了真正的苔藓,听到了真正的鹿铃声,尝到了五月不化的河岸积冰竖向碎开蹦出一串冰薯条的味道,真的是不含一丝杂质的甘甜。但没有见到想要采访的猎民,主要的素材还是围绕热爱鄂温克族的汉族人或者林区人对这个没有文字的民族文化的传承与记忆。

根河的历史,禁猎是一次,退林是一次,我感受到人的天职和使命在巨大的时代中的变迁,无论是猎民还是从五湖四海聚到这里的林一代、想要走出去却又留下来的林二代,以及真正走出去的林三代。感觉到曾经在《漫长的季节》这样的作品中看到的东北和我接触到的根河故事有某种相似之处,也感受到这片土地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赤诚,对陌生人的款待与交心,真期待以后有机会再去一次,也把散乱的视频素材陆续剪出来,这篇略有“广电味”的分享,就是我散落的记忆。



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到鄂温克族的“森林时令”,还有对生命饱含敬畏的仪式和万物有灵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