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三峡之行的结束
我不记得是哪一年,哪一部记录片,看到西川说,他得在三峡大坝修起来之前最后看一眼李白和杜甫看过的三峡。虽然我是生来就无缘看到了,但从自己还是初中生时就想来走走,只是屡屡延宕。权衡之后,便是去年赴京师,今岁奔江陵。郦道元说,“朝发白帝,暮到江陵”,但勇敢的陈老师总是选择逆流而上。故发宜昌而至重庆,穿西陵而上瞿塘。 昨天午后登赤甲山,巧合遇到了一场雪。这是离开扬州三年来看到的第一场雪。我忽然回忆起十几年前读《徐霞客游记》,约莫是某年的冬春之交,他在黄山上听了一整天雪水融滴的声音。当年我就想,这可真浪漫啊。而浪漫只可因缘际会,不可刻求。此刻更让人想起的,是很多年前南京的一个纪念馆里,墙体罅隙间的那个水滴声。而在徐霞客游黄山的同时,西伯利亚的风已起,即将吹散整个东亚的叶子。 同样是一个雾凇沆砀的嘉祐初春,我记得十九岁的苏轼出蜀时走的就是眼前的这条长江水路。直到很多年后,他依然能回忆起经过暗礁险滩时命悬一线的战战兢兢。但那时的他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和对才华的自信,顺流而下,一头扎进了华北平原的长风里,走向了他更加曲折荆棘的一生。当然我们要知道,这也不是选择,而是命运。因为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门前流水。 庄周问询楚人宗庙里的龟,陆机想念家乡湿地上的鹤,王濬和桓温行绕去来,曹彬和余玠攻守异形,可地球还没走完一轮水循环。好在它们都子孙绵瓞,不绝如线,今天我们依然能听到猿啼鹤唳,一如当年的他们。 我还记得那是大历初年,杜甫站在夔州江岸的柴门前说,“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我今远游子,飘转混泥沙。”他回头看,人生都是劫后余生;向前看,这也不是水,是汉家儿女流不尽的英雄血。刘皇叔死前干涸的眼泪,成为了陆放翁每每梦回的心悸;李来亨举起的火把,点燃了卢作孚的锅炉。这条大江将那些失望的灰烬,混合着美丽的雪花,送往下游,肥沃了浦东的禾苗与甘蔗。拉船的纤夫里传说,那里有清酒将炙,鲈脍莼羹。 乙巳正月初五,夜顿重庆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