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中的「把玩」
有效的学习方法都是经验的产物;但这些方法的产生并不受到某种元层面的原则的指导,而是人们与材料的直接接触。设想学习存在某种元层面的原则本身就是非法的,从来不存在任何元层面的原则。「把玩」是人们对材料的一种处理方式(我认为是一切有效学习的起点,也使一切学习可以持久的关键)。这种「把玩」既是一种精神,也是一种方法。朱熹在读书这件事上常有劝诫,其中常常提到“玩味”“涵泳”一类的字眼,究其上下文意,与此处的「把玩」有相近之处。私以为,虽是其所谓读书、治学之法,却也可为今日学习之法。) 「把玩」需要好奇心的驱使,在每一个环节都受到直觉和非理性的推动,而不总是受到理性原则的指导,理性的这一限度则在于:理性应当服务于「把玩」而不应是「把玩」服务于理性。这种好奇心会使得人们在学习时始终处于「乐趣」之中,其学习是主动的,而非被动的。被动的学习通常都信奉某种更高的程序或戒律,前者通常伪装成各种各样的学习方法,后者则通常以某些习俗或条例示人。人们在学习时只是在被动执行这些程序或戒律,而并无自己感受和认识的主动参与。执行了这些程序或戒律后会使人产生一种学习的幻觉,然而其中并无任何学习发生。需要注意的是,再好的学习方法,倘若沦为程序,便不再有助于学习。没有经过自己探索、验证并深以为然的方法,都不能算是自己学习的结果,最多只算某种装饰;自己的方法与他人的方法只会不谋而合,而不能“未卜先知”。因此,主动学习相较于被动学习,不会急于在未加验证前便宣称掌握了真理或某种方法是多么有效,亦不会因盲目效忠于某种前见而对错误的结果和枯竭的心灵视而不见,更不会对最终的结果感到怀疑,因为只有背叛了真理或被成见吓住的心才会惶恐。它更加诚实而谨慎、灵活而生动,它予人以专注、宁静和愉悦,而非恐惧和不安。因为它忠于自我,更忠于真理。 好奇心所驱动的主动学习也是探索性的。探索则意味着学习的目标在于发现些什么,而不是去验证一个结果或目标。数学的论证或许不能算例外,因为即使它是借助一些法则去证明,但如何去运用这些法则则是一个充满探索性和创造性的过程。正如最卓越的数学家想必也不会否认「灵感」在他们工作中的贡献一样。在这个意义上,艺术领域的临摹/演奏活动同样不能算是例外,对于任何人而言,临摹一幅被无数人临摹过的画作或演奏一首被千万人听过的乐曲,都是一次属于自己的新的体验。因此,探索性的关键在于人的行为是否有在人的头脑和心灵中生长出些什么新的东西,而不简单体现于最后的成果是否是一个已有的结果。也正因为这种探索性,这种学习的结果是不确定的和随机的,而不能被事先设定和预测。也许它能发现新的知识/方法或验证了某个旧的知识/方法,不论如何,这一点无法被事先确定。这也是「把玩」最具创造性的地方。 西蒙娜·薇依在《关于正确运用学校学习,只在热爱上帝的一些思考》中曾写下这样的话: “集中精神在于暂时停止思考,在于让思想呈空闲状态并且让物渗透进去,在于把必须利用的各种已有的知识置于思想的边缘,让它们在较低的层次上同思想脱离接触。对各种特殊的已经形成的思想来说,思想应当像一个站在山上的人,他眺望着前方,同时又看见自己脚下的树木和平原,但他并没有正眼去看这些东西。思想尤其应当是空闲的,它等待着,什么也不寻找,但随时准备在自己赤裸的真理中接受将要进入之物。 翻译时出现的各种误解,解几何题中的各种语误,文笔的批劣,法文作业中缺乏连贯思维,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思想过分急促地投身于某个事物,由于思想过早地被充实而不可能再接受真理。总是因为人们积极主动;人们总要寻找什么。追根溯源,每一次、在每个错误上都可以证实这一点。没有比这种证实更有效的练习了。因为这种真理是人们经过无数次的感受后才能确信的。一切基本真理都如此。 最可贵的财富不应是寻找得来的,而是等待而来的。因为人不可能凭借自身力量找到它们,倘若人去寻找这种财富,那么将在那里找到假财富,而人并不善于区另这种虚假。” 写这篇文章的发心主要源自学习读书时的诸多感受和体会;因困惑又去翻阅检索进而受启发于一些人们关于学习的看法,故而作之。这些感受和体会从童年跨越到今日,可能出现在阅读时,也可能出现在学习新东西时,有时感觉专注而美好,但有时也感到焦虑和烦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