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仔之歌(二)
姥姥告诉猪仔:要活着,千方百计地活着。 人要吃饭,人也会死。只是在土里刨食, 吃和死是无法察觉的事。在类似于 打草惊蛇的危难之中 猪仔学会腌萝卜皮,把白菜梆子剁了喂鹅 在冬笋上裹恰到好处的盐。 又或者,给旧皮箱若无其事地道歉 只是猪仔在自己每一天发出的声音里, 渐渐成了不被说出来的那一个。 她有时下雪,有时擦灶台, 她知道最丰盛的雪,最无声无息 虽然猪仔一直有一颗风雨同舟的心,和一张 小毛驴的波斯地毯 还有许多、许多愚蠢的晚餐 但这一切都是轻轻的生命,轻轻的生命 将在怎样的劳作里捞出自己呢? 猪仔思索着,思索活着, 千方百计地活着。 如果还有失业的人把手指伸进喉咙, 呕吐出活命钱和尊严,那么就应该有一天 或者说至少有一天 能一尘不染地醒来。该多好啊! 时间太多了,谁也不敢用完它们。 时间太少了,每个人都必不能 再做一次别人了 如果有故事胆敢一再惊人地对折, 那假设过的飞翔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倘若一个人在泣不成声的喉咙里咽下过什么东西, 他一定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了 在猪仔忙着做荷花般新媳妇的秋天 马厩开出小花,青春美丽到可以忘记肚子饿 但就在那些猪仔不敢抬起头的日子里 和无法说出道理的物质之中, 猪仔发现很多椅子被空出来。猪仔的亲人 不见了,像一颗真心太疼痛 而不得不空出来的哀歌。那些时日 街市开始模糊不清,猪仔家里的木门 再也关不紧——直到更多年后的一天 猪仔的轮椅也停在窗边,灰白药片 弯曲着,保质期已过一半。 有时猪仔觉得 是不是一切幸福都可以立即开始了呢? 她看见黄昏蹲在地板上 花盆从一个房间,搬到另一个房间 也许越是透明的越坚不可摧 太具体的事物大都可有可无 也许事情简单到只能痛哭一场 即使血再被攥出血来,整夜整夜 散发出残忍的香味,在猪仔看来 也只有吃饱和睡好 是柔软而道德的。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猪仔一遍遍诚恳地 淌过那么多痛苦,为什么认认真真做曲折的女儿 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哪怕超市 周年活动的鸡蛋猪仔也没抽中过一盒。 而为什么老房子常常叹息,像一架空钢琴 只有榉木衣柜依然敞开,衣架 空荡荡地摆动,像是有什么人 孤零零地,敞开怀抱 等着那些 一心想要回来的东西。 不过猪仔不再忧心。 来年时,婆婆丁将忍受着春风打开雪白的肺 行人又会在雍容的大街上打出满月的哈欠 天空也会蓝得要落回眼睛里 于是猪仔依然忙忙碌碌地刷碗, 等大米蒸熟的空隙,在支付宝里喂小鸡 直到燕子离开时,猪仔观察到护城河的水面依旧没有波纹 什么都发生过了但什么也没有 那时,猪仔感到很好, 她依然睡了很久的午觉 猪仔知道世界上 已没有人在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