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科幻：《记忆造就了我们》

记忆造就了我们

作者介绍：西蒙·库伦·菲尔德（Simon Quellen Field）是Kinetic MicroScience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在这家公司里设计出许多科学玩具。他迄今为止已经出版过25本科普书籍、科幻小说、侦探小说和悬疑小说。

思羽 编译

宣传册里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的记忆造就了我们，赞恩心想着。他记起推销员的推销辞，一字一句都准确无误。他记起推销员呼吸的样子，记起他衬衫的花纹。他记起在购物中心的那爿小小的店铺内，屁股坐在软垫椅上的感觉。他能听见店铺外面路人的走路声，甚至能听见片段的对话。完美的记忆。

“大多数人以为，完美记忆是不忘记任何事，”推销员说，“那一点也不完美。我们给予你完美的记忆，但我们也让你能编辑修改你的记忆。不喜欢奶奶过世时的悲伤心情？将记忆归档。某天你需要那段记忆时，它会在记忆档案中。但那段记忆不会再扰动你的内心。你得要先解锁，才能记起来。假如你想要，你甚至能记起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完美的记忆。”

那很派得上用场。他妻子罹患绝症的记忆？锁起来。他知道妻子长久以来一直在受苦，因为他仍然完美记得别人谈起此事。但对于那些病痛、那些痛楚、那些孤独的记忆，统统消失了。

真完美。

他能将自己置身于任何一个他去过的地方。记忆崭新。完全就像身临其境一样。他可以造访她的坟墓，读墓石上的铭文，感觉他在亲自放下鲜花。但却没有失去亲人的感觉。

他调出对于他儿子杰森最后一次探望的记忆。

“我不会做这种事了，老爸。现在不再有人那么做。它不是真的。”

“它比真的更加好。你想要做什么都成。”

“是副本在做什么，而不是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探望你。孩子们仍然喜欢这玩意，所以我们目前会保留账户，但我们不会上传任何新内容。”

赞恩寻思着，他那时是否感觉过悲伤。他吃不准。但可能是他再也无法感到悲伤。他真希望杰森会来探望。他没有感到孤独。确切来说是没有。但他有一种感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的家人一个接一个地不再来探望。他从不孤单，因为他随时都能在他的完美记忆中再次见到家人们。但是没有了任何新内容。家人们说的话，他一句不差地全都知道。每一次，永远是一模一样的内容。没有任何新东西。只有一个家人仍然过来探望他。是他最年幼的孙女詹妮弗。他心想，那就是他为何有这种感觉的原因。詹妮弗今天要过来。那解释了原因。

他会在湖畔与詹妮弗见面。那会完美极了。她过去很喜欢鸭子。他到湖边等待起来。凉爽的微风吹在皮肤上，感觉好惬意。湖面上荡漾的涟漪对湖岸发出轻轻的拍打声。他坐下来时，凉飕飕的长椅感觉好棒。一如既往地好棒。

他记起他第一次带妻子来到湖畔。她那时如此漂亮。他记起这多年里，两人来到湖畔的每一次。有时在春天，有时在仲冬时节，有时是在夏日的酷热令荫凉处成为避难所的时候，虽然傍晚时蚊子便会来袭。随着每一次追忆，他的妻子变得越来越老。直至那最后一次。当时癌症治疗已经夺走她的秀发，她戴上了詹妮弗织给她的毛线帽。

他记起他独自过来，选择一个安谧的九月下午的时候。这儿是他会见到詹妮弗的地方。他等待了好长时间。

最后，一名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小姑娘走近他。

“詹妮弗！”

“你永远不让我长大。我一直到这儿，算到现在已经有112年，每次都一模一样。”

“每次总是一件乐事。多么好的年轻女孩。”

“如今我的年纪比你最老的时候更加大。”

“但依然令人愉快。你解决了你的问题了吗？”

“呃，没有。”她说道，“账户里再也没有钱。而且硬件是如此的旧，消耗太多的电力。”

“那太糟糕了。我讨厌见到你悒悒不乐。”

“我不应该来。我应该早一步……”

“我很庆幸你来了。再也没有其他人过来。”

“他们都离世了，爷爷。人类已经治愈衰老，但意外依然时有发生。”

“我真希望他们早已上传记忆。”

“如今大家不再做上传记忆那种事。他们都意识到，那仅仅是一个拥有某个人的记忆的电脑模型，而不是那些人本人。只是一个副本。那不……呃，你知道的。”

“然而，我能与他们讲话。”

“是与模型讲话。你可以绝对相信我的话，这有时可能令人气馁。我们依然没有真正的通用人工智能。只有对于智能的模仿。而且它们都保存在旧式的、无法更新换代的硬件上面。”

“万物在不断地前进。见到你真令人高兴。漂亮的小裙子。你奶奶为你缝制出这条连衣裙。你知道吗？”

“你每次都告诉我。”

“她爱你。非常爱你。”

“我知道。你瞧，爷爷。我再也不能做这种事，我……”

“你得要走了？”

“我俩都得离开。”小女孩吸着鼻子说道，同时一颗眼泪滚下。

詹妮弗摘下很有年头的虚拟现实头盔，将它放到主机上面。

“一切都好吗？”技术人员说道。

“很难做出这个决定。”詹妮弗说。

“你知道的，你是最后一个。没人到这儿来。”

“你会做什么？它何时关闭？”

“哦，我依然会待在这家博物馆里。硬件依旧是挺有趣的东西，即使当硬件关闭了，也有意思。人们想要看看过去的硬件设备是什么样的。”

“是啊。我的植入体的处理能力都胜过这台旧设备。”

“让设备散热降温的花费比设备运行费用更高。我也不会思念这些噪音，那是肯定的。”

“然而，还是有点悲伤。”

“因为他是你的祖父吗？”

“但他不是我的祖父，不是吗？这儿的‘他’只是记忆。祖父过世了。在很久以前。我参加了葬礼。我们都哭了。我们知道，祖父没有迁入一台机器里。”

“你需要更多时间吗？”

“不，我准备好了。继续吧。”

技术人员摁下按键。冷却系统的声音开始减弱，进入更低的音域。最终，声音停了下来。安静得犹如在葬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