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实验

我告诉塞克自己正在和一个女人交往。他对此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他的愣怔只停留在手上一瞬，然后便又专注地将脏衣篮里的衣服一件一件丢进我们新买的滚筒洗衣机里。

洗衣机启动了。我看见，我的衣服和他的衣服，纠缠在一起。

“嗯”他耸了耸肩，彷佛我只是在向他传达今日的天气预报。他向来不关心天气。他经常在雨中独自穿行。在他的身后，我撑着伞，将一个又一个他固执又吝啬的身影折叠起来。说实话，我感到有点失望，甚至有一种被伤害的感觉。

雨气氤氲，我们漫步在城市的雨泽中，早在交往之前，我就和他坦诚过，我的困惑——

“也许我是个同性恋，也许不是。我不能向你保证我不会爱上一个女人。”我观察着他的神情，然后我们的视线交错，我知道，他并不感到意外。这一切，倒是令我感到有些错愕。

“那我也不能向你保证未来我不会爱上别人......”他的目光蕴含着某种难以说道的忧郁。

“那还真是......”我犹疑着，试图抓住一个确切的词护身。但隐约又觉得它的分量过于沉重、严肃，以至于会让一切坠落。

“一拍即合？”他向我挑眉。

“感到轻松。”我呼了口气。

他冲我咧嘴笑了笑，于是我决定把那个尚未成型的词狠狠捣碎。

我勾住他的脖子，吻了他。然后，我们交往了，就这样交往了七年。

这七年间无论我们之间表现得多么怪异，我们都没有分开过。我想就是这一次对话，奠定了我们之间那特别的默契——我们允许对方在恋爱期间和其他人保持进一步的关系。所以，我们压根没有必要分手。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一种默契，毕竟我可从没听他提起他交往的任何一个情人，我只能从日常生活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突如其来的毫无缘由的彻夜未归，比如扫到手机消息弹框时轻轻扯起的嘴角，以及偶尔在我们聊天里他会谈到一些他从前从不会关注的娱乐新闻作为我们的餐前开胃菜......那些从他的身上窥见的，属于别人的影子，我有时候也会觉得是一种试探。

但是他究竟想要试探出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感觉，我似乎也并不在乎了。

在这七年里，其实我也一直试图挑选出我“合法”的出轨对象，毕竟这场游戏，是由我亲自挥动的第一杆。男人还是女人？亲爱的，这并不重要。不过，必须要承认的是，我没有办法和那些我不爱的人交往，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也许应该尝试和那些漂亮的人上床，也许我可以克服。

克服什么？性的问题？还是爱的问题？

我不知道。这更像一种强迫症。我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但我最近和一个女人交往了，基于以上的原因，我想我是爱她的。

“什么？”

“我在和她交往。而我没有办法和我不爱的人交往。”

“那她爱你吗？”

“别这么问我。”

“这对你来说，压力很大。”

“是的。”

“那她知道你还处在另一段关系中吗？”

“不。”

“你知道欺骗是很卑劣的事情吧。”

“这是一个道德问题。你知道的，在这个问题上，女人和男人不一样....我是说，大部分的女人和大部分的男人...”

“你在试图做一个没有道德的人？”

“也许吧。”

还是换个话题吧，塞克，我说，我不想谈论这些。

“那你爱我吗？”

“别这样。”

“那你还爱我吗？”

“你呢？你爱我吗？”

他低头牵住了我的手，我的手被他包裹着来回摩挲，我感到我冰凉的掌心在他体温的烘托下逐渐回暖，我依旧牢牢地握紧拳头，我能感受到那双从前被他修剪得非常整齐的指甲，如今已参差不齐、光洁不再。

我们没有再说话。

他把我搂在怀里时，我深深叹了口气。

我闭上眼最后一次吻了他，然后在黑暗中，我看见了那个词。它由我们共同创造，如此混沌，又如此清晰，它悬停在我们中间，就好像它一直在那里一样。

我想起那一天，我让他丢掉手头的那把雨伞，一连串的词语消失在水中，我们在街头相互追逐，溅起一串串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