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琴
吉他搁在木桌上已有半月,钢弦锈出褐色的痂。这物件原是极清贵的,如今倒像截断在时光里的铁轨,教梅雨泡胀了形骸。月光从晾衣绳间漏下来,琴箱裂缝里便渗出松香凝结的泪,一滴一滴砸在搪瓷缸沿,惊醒了蜷在谱架后的壁虎。
那年迎新晚会,礼堂穹顶裂着闪电状的纹。我抱着借来的红棉牌吉他,弦钮早被前人磨得锃亮。指尖扫过泛黄的尼龙弦,梁间的燕子突然惊起,翅尖掠过"五四精神永放光芒"的标语,洒下一串慌乱的颤音。台下黑压压的人头里,教导主任的眼镜片寒光凛凛。
总在熄灯后摸到天台练琴。生锈的消防梯第五阶会发出雁鸣般的呻吟,恰可作变调夹滑动时的和声。对楼实验室彻夜亮着幽蓝的光,烧杯里沸腾的溶液映在琴身上,竟与《加州旅馆》的泛音诡异地合拍。暗处忽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原是整理回收的旧书,封皮上陈年墨迹被月光喂得发胀。
琴箱最深处藏着张褪色海报,科特·柯本的面容早被潮气蛀成模糊的残影。老梁常说我们这代人的愤怒都是赝品,说着便取下蒙灰的口琴,对着配电箱滋啦的火星吹《喀秋莎》。某夜琴弦骤断,金属腥气里混进他含糊的醉话:"八九年那会儿…"后半句却教雷声碾碎了,散落在雨打芭蕉的急板里。
毕业前夜,琴头磕在双层床铁架上,竟震下块暗红的漆。那缺损处如今结着蛛网,倒像是某个未完成的强力和弦,永远悬置在记忆的属七音程里。偶尔在旧货市场瞥见同款琴箱,人造革的裂纹里渗出经年的松香,恍惚又听见消防梯的雁鸣混着教导主任的呵斥,在时空褶皱里碾成细碎的降B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