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姆斯基谈大语言模型的“人工智能”

社会科学的狮子王终于发话了：大语言模型的盛宴该收收了。不过，被誉为世界上还活着的最伟大的知识分子乔姆斯基，他说话时，你会觉得他语调平淡，音量羸弱，完全不像狮子，也没有王者风范。不过他的记忆力超强，满嘴都是数据，而其逻辑性则毫无疑问是授中之王。

乔姆斯基和另外两位专家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对聊天机器人引发的狂热泼了一盆冷水。乔姆斯基等的结论是：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还根本不够智能，无法和人类的智能同日而语。

而且，今天对以机器学习为基础的人工智能的过度炒作，会危害科学，忽视伦理，因为这种人工智能对语言和知识的理解都是错误的。看，硅谷的科技创新动了语言学大师的奶酪。

首先，乔姆斯基等指出：OpenAI,谷歌和微软的人工智能，靠的都是在大量的数据中寻找惯常性，从而能够越来越有效地输出统计上正确的答案，看上去像是具有了人类的语言和思想。但是，把这种机器学习看作是智能，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并不是说，机器在记忆储量上和处理速度上超过人类，就算是智能了，人类智能难以被取代的，是其智识洞见、艺术创造和批评能力。也就是说，媒体、科技界、投资界为机器智能取代人类智能时代的到来而激动，是白激动了。

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靠的是用大量的数据来训练机器。乔姆斯基说，人类学习语言的能力不是靠大量的数据和信息，而是靠对语法规则的理解。这里，就牵涉到一个被持久争论的问题：刚刚出生的人类头脑，是一块白板（tabula rasa），还是已经带有固件(wired)？前一种观点（以心理学家斯金纳为代表）认为：人出生时，头脑像一个空白的存储器，只需要往里面灌输知识就可以了。而第二种观点认为：人出生时，已经具备了人类特有的理解语言规则的能力。众所周知，乔姆斯基最大的学术贡献，就是提出了普遍语法理论，简单说就是：所有人类语言都有共同的结构，而所有人类也都具有先天的掌握这个结构的能力。这样一个普遍性的结论，在20世纪的社会科学中是绝无仅有的，而有关机器学习所产生的人工智能是否能够接近人类智能这个问题，竟然撞到了现代语言学的掌门人的大门上。

乔姆斯基等在文章中写道：人类的幼儿学习语言，并不需要大量的信息，而是通过相对少量的信息，就能理解和掌握一门语言，这是一种内在的演绎和解释的能力，是人类特有的智力，而人工智能是归纳的能力，靠的是大量的信息重复。这和人脑的操作系统完全不同，现有的人工智能还停滞在前人类和非人类的认知水平上。

乔姆斯基等举了一个简单的例子：你手里拿一个苹果，手松开，你会观察到：“苹果落下。”这是一个描述句。如果你说：“如果手松开，苹果会落下。”这是一个预测句，描述和预测，这两件事人工智能都可以做到。而解释是一种更深刻的智力，比如会进行假设和猜想：“手松开，任何东西都会落下，”“因为外有引力”，或者“因为时空弯曲”，或者更进一步，“如果没有万有引力，苹果就不会落下”。这才叫思想。

机器学习可以描述，可以预测，可以发现相关性，但它不可能产生因果解释。而人类想出的因果解释可能会是错的（比如：亚里士多德说，苹果落地是因为地上是苹果的归宿，而爱因斯坦说，苹果落地是因为时空弯曲）。

这里，乔姆斯基等抛出了一位哲学家的话——卡尔.波普尔曾说：“我们要的不是看上去靠谱的理论，而是看上去不靠谱但说明能力强大的解释。”比较亚里士多德和爱因斯坦，显然爱因斯坦的理论看上去更不靠谱，但却是更强大的解释。

人类智能不仅会创造和猜想，还会批评，因此能够辨明真假。而机器学习依赖于你给它输入进什么样的数据，因此，机器智能可能相信地球是圆盘，也可能相信地球是球体。

接着，乔姆斯基等指出：机器学习无法产生道德思考。比如，在2016年，有人对微软的机器人灌输了大量的带有种族仇恨和性别仇恨的训练数据，导致该机器人在网上大量散布冒犯性内容，于是，微软的程序员就硬性规定机器人不许谈论任何创新或者有争议的话题。你看，不会道德思考，为了不发缺德言论，只好限制创造性。说到底，机器人不会道德思考，是由于其缺少智能。这是文章的结论。而很早之前，乔姆斯基就一直认为：人类的道德思考来自其理性禀赋，说穿了，就是人类普遍掌握的普遍语法结构。这也是乔姆斯基参与社会政治议题讨论、成为世界头号公共知识分子的出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