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八月度阴山:从盛乐古城到怀朔镇日落

2025年8月16日-8月18日 和林格尔县盛乐古城-武川县土城梁遗址-武川县二份子古城-固阳县怀朔镇古城-固阳县五原塞秦长城-包头博物馆
第一日(8月16日):盛乐古城,墓室相遇,“二连锦鸡儿”
簪花会此次行程兵分两路。一组由曦老开车,一大早就从北京集合先出发了;我们这组则需要先从清河乘坐高铁到呼和浩特,再租车去和林格尔的盛乐博物馆,与他们会合。
我们是中午12点的火车,从燕郊出发乘坐公共交通到清河站需要两个小时,如果一早就出发,时间倒也绰绰有余,但我从起床后就开始磨蹭,实在不愿去捱那漫长公交和地铁。终于磨蹭到9点多,再不走就赶不上火车了,才打一辆出租车出发,到清河花掉我170多块,这费用已经够到呼和浩特的高铁票钱了,略感心疼,但人懒就得多花钱哪。
同行的除了天水,还有老D母女。天水一贯不良于行的人,能出来一趟不容易。下午3点左右我们抵达呼和浩特东站,先去附近租车点取车。一辆白色大众SUV,还是江苏车牌。和林格尔距离这里50多公里,等我们赶到盛乐博物馆已经4点多。博物馆要下班了,门卫有点不想让我们进。我们说大老远来的,还有同行的朋友在里面等我们,那门卫也就放行了。一组他们比我们早到了一个多小时。
盛乐博物馆不大,急于和一组会合,所以只是草草过了一遍陈列。照例从恐龙时代讲起,但核心还是讲鲜卑人的历史。鲜卑人大约在魏晋时期从东北迁移至此,趁西晋“八王之乱”,他们开始崛起,以此地为都城,建立代国,二百年间,在盛乐先后历经十几代君主,直到拓跋珪从这里将都城南迁至大同。到隋朝时,这里在盛乐城的基础上又筑起了突厥人居住的大利城,唐朝则先后改这里为云中都护府和单于大都护府。

我们和一组最终相会于一座东汉墓室。这个展厅以1:1的比例复刻了一座汉人的墓穴。墓穴分前厅、中厅和后厅,以及左右两组耳室,分别代表前院、正堂和后室,以及厨房、马厩等各个功能区。最精彩的是墓室的壁画。各室都是四面形穹顶,从穹顶到四壁全都被题材丰富、线条流畅的画作所覆盖,整体看上去有是眼花缭乱,需要贴上去仔细辨识才能了解具体的内容。穹顶一律按照四面区隔,画着巨大的神鸟与瑞兽;墙壁上的画则突出显示各个空间的不同功能,比如厨房空间,画的都是各种笼屉、炊具、悬挂的一长排风干鱼兔、烧烤肉串之类的活动;前厅则有马厩、马队和马车,牧羊图、骑马图等;正厅则是各种因喻设教,讽喻规劝,家庭教育,古典模范人物之类的主题,后院则有宴饮游乐主题等等。前厅和中厅的绘画完成度都很高,到了后厅就有些草率了,甚至明显没有画完。全部壁画都在展示主人活着时的显贵,以及死后所享受的与活着时毫无二致生活。
如果不是因为到了下班时间,一直被博物馆工作人员催促,我们肯能还要在这座墓室里盘桓许久。出来后又去博物馆天台遥望远处田野中盛乐古城的轮廓。一南一北,各是北魏和隋唐两座不同时期的城墙,连绵的堆土凸起在农田里,因为逆光,居然有一点点梦幻感。
在天台稍事休息,便驱车去田野中,近距离观察那些古城墙。汽车开进田地中,开始变得有趣起来,阻挡我们前行的不仅有牛羊,还有大片大片飞飞落落的喜鹊,总是看到它们在前方的路面上降落,等汽车开近,又呼啦一下飞起。北魏城墙做了一些初步保护,还建设了一些台阶,方便人们攀登。城墙上面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玉米地,还不到收割的季节,密不透风的玉米战阵,让人却步。站在北魏城墙知上遥望远处隋唐时期的城墙,隋唐城面积比北魏城面积更大,城墙也更加高耸。
看城墙之余,对一些并不认识的野草发生兴趣,用手机软件辨识它们的名称,比如二连锦鸡儿,飞廉什么的。二连锦鸡儿的果实很像又尖又红的小辣椒,不过它是扁的。我故意把锦鸡儿的儿化音说得夸张,让大家都记住这个名字。开车到隋唐城墙之下,很多人嫌城墙太高,没有上来。我自己爬了上去看了看,除了高,也没什么好看的。只是看出隋唐的城墙更加宽厚,居然可以种满两行柳树。从城墙上下来,一帮人就去城下的宝贝河里去捡宝贝了。曦老说,有城必有河,有河必有宝。沿着干涸的护城河道往前走,一群人都低着脑袋,伸着脖子,弯着腰,辨识河床上那些乱石,的确有不少破碎的陶片,绳纹网纹的都有,捡了不少。我对这些没兴趣,只是随便捡起一些石头,扔向前方的飞鸟。
晚上在一家叫做蒙古额吉的饭店吃饭。菜点了很多,都是本地特色,很好吃,但也终于吃不下了。据说一组中午打尖时就吃了很多好吃的,把老耿给吃撑了,导致他晚上很没胃口,倒也没耽误喝酒。总之尽兴而归,这是第一日。
第二日(8月17日):土城梁迷失,宫崎骏奇遇,没有人参加的葬礼,怀朔镇落日
宾馆没早餐,我和老耿下楼找吃的,穿过一个牛羊肉屠宰市场,满地内脏,从视觉到气味都让人极度不适,差点当场吐出。在拐弯处的一个小店,点了一个土豆猪肉馅儿的大包子,一碗鸡蛋汤。本地土豆很好吃,但是没想到土豆也能做包子馅儿。
今天开始,老耿分到我们这组负责开车,把天水替下来。我在副驾,一路尽是只有内蒙才有的奇怪地名。一路向北,绕过呼和浩特,进入大青山。进山后,因为地形原因,国道分了上下行道,分别在两边的山崖上,中间是裂开的山谷。如果走错了路,想要调头那就得绕到下一个出口才行。脑子里想着这件事,导航果然就出了问题,它让我们在一个极小的完全不像出口的出口左转,但左转却是一条下坡到山谷的土路,肉眼觉得车也根本下不去,觉得不对,就继续往前开。导航不断提示错误,但也没办法,只好给出一个绕行路线。
绕行出奇迹。最终我们还是从一个完全不像出口的地方——一个铁丝隔离网的缺口处——左转,下了乡道。虽然道路变成水泥路,不再那么丝滑,但风景慢慢开始展现出乡野的优美气息。山口有巨大的白云,等待我们穿越,而转头的一侧,尽是连绵的群山,山上一排排巨大的风力发电装置,摆动着三条巨大的刀片,妄图切割白云。
乡道很美,但只有下车才能真切体会内蒙农耕区的独特韵味。空气味道里,有野花的香气,也有牲口粪尿的骚气,乡道两侧高大的白杨树翻着白眼,哗啦啦响动着的,是早秋的感觉。
有人尿急,停车问厕。一大片说不上来什么名字的花田里,站着一个大爷。天水问大爷,哪里有厕所。大爷说天地这么大,需要什么厕所。手指一扫,花田右侧赫然出现一片向日葵地。葵花开得正盛,但花冠过于沉重,都一律垂着脑袋。天水毫不犹豫地钻进葵花地,在所有葵花的注视下解决了问题。
我们站在那片花田里和大爷聊天。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大爷说这是土豆花。土豆花浅粉色,有层叠的花瓣,花蕊金色,非常漂亮,随手掐了一朵,又探讨内蒙土豆的特有味道。回到车上,我说老耿,你应该喊人家大爷,怎么能喊大哥呢。老耿说,头发花白就是大爷啊,他都不一定比我大,你不要总以为自己还年轻,见谁都喊大爷。
我将那朵土豆花放在车前窗的台子上,任太阳暴晒,观察它从粉白慢慢被晒焦的过程。

从一出发,我们就没和一组的车一起走,所以根本不知道一组目前的位置。感觉我们是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才把车重新开进山中。山路越来越难走,手机信号开始缺失,导致汽车几次开到脱靶,不得不几次返回到看上去很像正确方向的地方,重新摸索。
大青山的山石都很破碎,随时会有碎石从山崖上滚落下来。有时一侧山坡完全被一大片羊群覆盖,这羊群一直蔓延到本就狭窄的山路上来,内地的人很少见过如此大面积的羊群,真担心它们会突然蹦上车头,从我们头顶上走过去。
明明是晴朗天气,天空湛蓝,突然飘来一朵灰色的云,就会落下一阵雨。
我们终于走到距离地图标识的目的地只剩几百米的地方,却见一道关卡,阻止了前行。很多车辆排队停在那门口。真是奇怪了,一路上没有碰到几辆车,这些车都是从哪儿钻出来的。我们也傻傻地排了一会儿队,发现没有丝毫前进的感觉。老耿让我下去看看,问问看门的人,为什么不让进山。
看门的是一对中年男女,估计两口子。我和他们互相都听不太懂,但好歹弄明白了,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鬼节,担心进山烧纸的人多,才对山林地区做了临时管制。回来向司机老耿同志如实汇报了情况,老耿却对我的调查工作很不满意,因为我没有问到如何去土城梁的路线,所以司机只好亲自去问路了。我也不知道老耿是怎么和语言不通的对方交流的,反正路的确是问到了,目的地正好在山门相反的方向,只要把车开上对面的山头,就是土城梁了。
汽车爬上山头,视野开阔起来,积雨云不断向我们所在的山头集结,空气中飘着濛濛细雨。在我们所站的制高点前方,高度稍稍下降的地方,有一片较为平缓的坡地,那里隐然有一个低平的村落,土城梁遗址应该就在那里。道路有些泥泞,有不少汽车在这些小路上打转,不知道他们是迷了路还是故意在这里练车,有几辆车反复来来回回,我们都认识了。
将车开到了土城梁遗址碑的地方,发现除了一片细碎的瓦砾地,什么都没有。看碑文知道这里曾是鲜卑北魏的行宫,目前只有城池的一点很浅的印痕。想来他们从东北不断南迁,到盛乐,到大同,这里曾是路线上的一站。我们觉得不满足,就继续往前开,一直开到那个村子里去,想看看村里有没有值得一看的。土城梁村在城池更下一点的地方,一进村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臭气,猪牛羊马粪尿的混合味道,关上车窗都屏蔽不了。
不敢在村里多做停留,调头返回,路口突然出现一个老人,全身遮盖得严严实实,戴着一顶卡其色的渔夫帽,还背着一个双肩包,像是要出门的样子,等我们的车走近才能看到他满脸花斑,不知道那是白癜风还是麻风病的后遗症。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只穿着一件白T恤,小女孩身后则是一头身形巨大的肥猪,通体是沾满泥水的铁锈色。这一老一小和一头猪,活像是从宫崎骏漫画里走出来的……我好像还向这位老人问一下路,以确认此地是不是土城梁,但是得不得到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又回到遗址碑的位置,这时一组的车终于联系上了,他们出现在我们最早爬上来的那个山头。我们试图告诉他们这里什么都没有,不用过来了,他们却很执着,一定要过来看看。我们不想在这里多待,就回到最初爬上来的那个山头去等待他们返回。积雨云一层层涌来,细雨微风,虽然有一点冷,但还是很有趣,很舒服,很美好。他们终于返回,曦老好像又在遗址上捡回来什么好东西。彼此交流了一会儿沿路看花,导航脱靶的经历,发现大家走得差不多是同一条线路。
开车下山,到达大青山乡政府。在乡镇府旁边的一个饭店里,吃到了地道的莜面栲栳栳。老耿昨晚闹肚子,到今天还没好,在土城梁上解决了一下,现在又跑去乡政府里继续解决。等他出来后,出发去二份子古城。
离开山地,显出内蒙大平原的无聊来,一条路平直地伸向远方,除了略有起伏,几乎没有什么弯度,十几分钟遇不到一辆车。刚刚吃过午饭的老耿开得昏昏欲睡,有时不得不中途下来休息一下。等抵达二份子乡的时候,村里竟然也没什么人。
我们将车开进村里,不知道要寻找什么。远远听到唢呐声,以为村里有人办喜事,想去看看这里农村办喜事的样子,还幻想能不能蹭个席吃。抱着这样的好奇心开过去,却发现是一辆中型的厢车,布置成灵车的模样,外放着唢呐的音乐。那既不哀伤也不热闹的唢呐声,在空旷的野地里兀自响着,吹着,吓得老耿车连停都没停,佯装打个弯就原路返回了。
回到二份子乡那个省道路口,还是没找到二份子古城遗址。这里的派出所、饭店、党群服务中心都关着门,想找人问路都不能,只好等待一组的车到来。他们的车姗姗来迟,因为他们总是走走停停,看到好的风景就下来玩玩,顺便偷个路边的小南瓜。我们的老耿就知道闷着脑袋傻开,没赶上偷南瓜的这种经历,略感遗憾。
曦老指明了方向,二份子古城就在乡政府往前不远,背靠阴山,扼守由阴山向北通往达尔罕草原的最大山口,因为与北魏六镇之怀朔和抚冥基本分布在同一纬度,曦老觉得这里最可能是武川镇之遗址,也就是宇文泰、独孤信、杨忠、李虎集团北拒柔然之地,是从北周到隋唐三代奠基者的最早勃兴之地。
古城呈方形,墙基轮廓清晰,地表只剩一些建筑材料和陶器的碎片。我们沿着其中一道城墙的台基走了走,烈日下只有几只蚂蚱在飞舞,翅膀震动的噪音听起来极其干燥,像极了美国西部片里,比如《老无所依》里面的某个场景。烈日下的我们毫无思古之幽情,只感觉到现实的口干舌燥。稍作停留,继续赶路,下一站怀朔古镇。
沿途无尽的荞麦花田,土豆花田,也许还有不知道名字的花田,不同颜色的地块,分割排列,顺着山峦起伏舒展,在这样的地形上行驶,有种在深海起伏中行舟的幻觉,况且那海水还是五颜六色的。我提醒老耿可以随时停下,去研究下荞麦。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荞麦,原来荞麦和小麦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植物。
我们开到一个叫做白灵淖的村庄,村口一家加油站。老耿果然又以到加油站加油为名,跑去了卫生间。既然这个地方叫做“淖”,那一定是有湖的,我顺着村街往里走,烈日下明晃晃的大街上,依然一股浓烈的大粪味。走过一条胡同时,眼睛余光里突然有水光一闪,转身走进那胡同。胡同不深,没几步就来到水边。只能说这是一个不小的水塘,远远称不上是湖。水塘里浮着几只鸭子。阳光下的水面的确迷人,但越走近水塘,那那种大粪味就愈加浓烈,终于还是知难而退了。
老耿已经把车从加油站里开出来。一组传来指示,定位到一个叫做城圐圙的地方,继续前行。城圐圙距离白灵淖已经不远,只是道路开始不好走。这似乎已经进入牧区与农耕的交界区域,前几天应该一直有降雨,草原上无法吸收的雨水都溢出到低洼的路面上,好几次汽车不得不涉水而行,激起巨大的水花。路上遇到三两个骑着三轮车的老农,问他们城圐圙的方位,都是语焉不详,说这里就是城圐圙,但我们却找不到古镇在哪里。
终于发现路边一个旅游标识,写着怀朔古镇遗址保护区,于是将车停在一条水渠边,沿着水渠的一侧是一条和水渠一样长的隆起的土堆,好像低矮的城墙遗址。我和天水、老D就在猜测这是不是古镇的城墙。站上去视野不错,水渠对面,隔着一片庄稼地,一条漫流河的河床,对面就是一个村庄,只有几户人家。其实那个村庄才是城圐圙,而那个村庄的西侧,才是真正的怀朔古镇遗址。这时一组的车已经比我们先开进了村庄。
北魏六镇中,如果说武川镇是北周发源地,怀朔镇就是北齐的制造所。高欢就是怀朔镇兵户的孩子,一个放羊娃,鲜卑名做贺六浑。在这片阴山北侧的坡地上,高欢、高洋和后来搅动南梁大乱的侯景都曾在此镇守。武川与怀朔两镇,就像是草原上两股原本很小的旋风,却最终成长为搅动起中国大历史的两大超级气旋,从蒙古高原一路吹到了金陵城。
我们将车开到城垣之下,两组人马重新会合。曦老照例沿着高高隆起的城墙找东找西,找砖找瓦;图泥唐忙着在城垣制高点上垒敖包,为城垣增高一尺;几个女人则跑到城垣西侧的葵花地里拍照。

此时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天气稍显阴沉,西天厚厚的灰青色云层与远处起伏的高地一般绵长,遮住西坠的太阳。但是东边的天空依旧是大亮的,我站在制高点环顾四周,只能以不断拍照来表达对风景的赞美。此时的光线,拍什么都好看:千变万化的云朵,城下的草地和向日葵,还有远处的牛羊。日之夕矣,牛羊下来,这个时候比起在中午的二份子,的确更适合怀古。很想在这里多盘桓一会儿,但同车的年轻人对这种风景并不感冒,似乎已经忍受了一整天乏味沉闷的旅途,只想着尽快离开,那么我们这辆车也只好先行告退,留下一组的车继续在城垣上怀古。
下一站是夜宿固阳县城。老耿的导航并没有按照来时的道路返回,而是导向一条奔着夕阳而去的小路。车子从城下沿着那条小路开过了葵花地,前面就是一条小河。河水并不宽阔,目测甚至都没有车身长。老耿觉得踩一脚,车就可以穿过去。但恰恰是踩这一脚,左前方的车轮就毫不犹豫地陷进这不深也不宽的泥坑里了。
老耿是老司机,并不慌张——至少是表面上——且自言自语:没事没事,再踩一脚就好了,又是换挡又是踩油门的鼓捣一通,左前轮高速空转掀起的泥浆,登时溅满左侧的车头和前窗。车里的天水、老D她们开始大笑起来,好像一路上都没这么开心过。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直隐藏在青云后面的落日冲破云层,万道金光霎时洒遍大地,照亮草原,也照亮了河流,更照亮了“兀”在此时此地的我们。坐在车里,一时竟不知道该为落日而欢呼,还是为动弹不得的车而大笑。老耿让我给一组打电话,让他们赶来救援。
我打电话给一组,问他们在哪儿。他们说还在城上,在看落日。我说你们看见城下那条河了吗。他们说看见了,河流也闪耀着金光。我说你再看看河上有没有一辆车。他们说看见了,那辆车怎么了,怎么一动也不动。我说那辆车里的人也和你们一样,在看辉煌的落日。我要让他们知道,在城上看落日,与在河水里看落日的不同,建议他们现在就开车过来,并且问了他们车里有没有可以救援用的缆绳。
我所在的副驾驶右侧,正好有块高地,突出水面。我打开车门,从车里爬出来,脚踩住那块正好容下双脚的高地,再往前轻轻一迈,就到了河对岸。金蝉脱壳般自由的感觉!
迎着落日我又不由自主地往前赶了几步。那道高坡平直地向视野两侧延伸,正好与天空中那道巨大的青云平行,而太阳就在这两道平行线之间。突然产生一个想法,爬上那道高坡是不是就离这辉煌的落日更近一些。转过身,观察车子的情况,不得不说,在这样的落日下,这辆白色的SUV竟然也显得漂亮起来,能在这样的落日下泥足深陷,是它的福气。

我一边琢磨怎么才能返回来时的河岸,以及怎么离车更远一些,拍出的照片场景更为开阔,便沿着河流往上游走,看哪里比较狭窄,就可以一步迈到对岸去,但也要小心不要陷进沼泽。就算没有沼泽,只要一片软泥也够受的。我运气不错,只往上走了几十米,就找到一个可以一步跨过去的地方。这时,一组的车也不紧不慢赶过来了。
曦老说他问遍了整个村庄才借来一条缆绳,其实整个村庄也不过三五户人家。接着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讨论如何拉出这辆车,最初的设想是用曦老的车来拉,但挂好一头后,发现绳子太粗,无法连接曦老那辆车。没办法,只能上人力拔河的手段了。
车外参与拔河的总共五个人,一用力,缆绳竟然崩断了,车子却纹丝不动,拔河的人齐齐摔了个大马趴;重新接好绳子,再拉,绳子又断,人又摔了一次。连续两次被摔,终于有聪明的人找出原因:不全是绳子的事儿,车子本身也太沉了,更何况里面还坐着四个沉甸甸的人。一伙人重新接缆绳,另一伙人则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把里面能拿出来的行李都拿了出来,又让天水和老D他们也从副驾驶那个门里钻出来,这样车子不仅轻了不少,还能多出两三个人力。借给我们缆绳的老乡也开着三轮车赶了过来,大概是看到天都快黑了,而我们还没有搞定,有些不放心。这下参与拉车拔河的人更多了,似乎只是轻轻一拔,就把那车给拖了上来。

所有人都很高兴,在河边又闹了一会儿,跟来帮忙的老乡合了一张影,才很不舍地回到车上,准备返回。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天还是亮的,一轮圆月又从河的另一侧升起。这是七月十五的满月。别忙着上车,再看一会儿月亮。
还是要说,奔波一整天,傍晚的这次“兀”车简直太超值了!
沿着来时的路线开始返回,先走出怀朔城下这片很不平坦的低地,再向固阳县城进发。
曦老的车在夜色中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就看不到他的车尾灯。
我对老耿说:你看,论开车还是曦老更疯,你那白天快不算快。
老耿不说话。夜路的确没那么好走,道路七扭八拐,月亮一会儿在我们左边,一会儿又到了我们右边,一会儿在我们车前方,一会儿又完全看不见了。这就是怀朔镇的鬼月。
一整天路上没遇到几个人,一进固阳县城,好像全县的人都集中在这里了,出人意料的热闹繁华,小小县城居然严重堵车,满目晃人眼目夺人心神的霓虹招牌,各种棋牌室、洗脚城和KTV。偏远地区县城里的寻欢作乐,与别的地方似乎有所不同。疲惫的身体突然又兴奋了一下。
本日总行程六百余里。从盛乐古城到土城梁遗址:93公里;从土城梁遗址到二份子古城,95公里;从二份子到城圐圙怀朔镇古城,74公里;从怀朔镇到固阳县城,50公里。
第三日(8月18日):五原塞秦长城、包头博物馆、返回呼和浩特
一早先去五原塞,看秦长城,当日长城园区里有山地马拉松赛。五原塞秦长城,是蒙恬在赵国长城的基础上加以重修的。这片长城最早其实是赵武灵王的功业。
我们所在的地方正好属于长城外的匈奴地区,站在一个孤立的山头上,遥望对面山坡连绵的长城,想象这个制高点是安全的,匈奴人勒马于此,秦国的弓箭完全射不到。
我们完全不想再跑到对面的山坡上近距离去看秦长城。其实那长城很矮,都是石头干垒起来的,从上往下用来抵挡爬坡的匈奴骑兵足矣。
临走读了一首南宋好战分子陆游的诗:何时夜出五原塞,不闻人语闻鞭声。

再开80公里,中午赶到包头,先吃午饭。一家地道的烧麦馆子,一口气吃掉五个羊肉稍麦加一个蒸饺。下午看完包头博物馆,四点钟出来,两个小组再次分别行动。一组继续在包头的行程,他们去了黄河岸边,发来的照片,竟然是在黄河岸边大吃西瓜。而我们则返回呼和浩特,在包头出城时遇到极为猛烈的暴雨和冰雹,好在高速上没有下雨。
老D母女是呼和浩特东站8点的高铁。我和天水则是晚上10 点呼和浩特站的高铁。先送老D,又开车去呼和浩特站,在那里还好了车然后去吃饭。中午在包头吃得太饱,晚饭我不太想吃,天水独自点了三个菜,还都是盆装的。老板说,他们饭店分量最大的三个菜都被我们点了。只好打包。
凌晨到达北京清河,各自打车回家。我凌晨1点半到达燕郊。走到四惠时,开始下大雨,到燕郊,雨就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