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兰小姐
得知你离开的时候,伦敦正是午后,阳光正好。回想上次见你已是去年十月末回国时。我靠近你,你意识模糊,但还认得出我,我梳着你头上几缕稀疏的黑白交杂的头发,然后给你穿袜子,可是你浮肿的脚,怎么都套不上。我一边给你套袜子,一边眼泪没有意识的掉落在地板上,一颗一颗的,你一直想发出声音,可是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其实,我那时已有预感,这大概会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见面了。
说来惭愧,我至今不知道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三个字,你的生日是哪一年哪一天。只知道你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兰。因为从记事起就叫你阿婆,所有人在你生前提到你的名字,不是奶奶,就是阿婆,要不然就是妈妈或者老伴,你的名字就好像同你的故事一样隐去了,只剩下对于他人的身份。
兰,太好听了,你大概也是喜欢兰花的,记得小的时候你卧房里大大小小的吊兰,你床单上的兰花,好像用的护手霜也是兰香的。李白写过”幽兰香风远,蕙草流芳根。” 现在看来形容你再合适不过。印象中的你,安静,贤德,温柔,只关心家人是否冷了,热了,饿了。会在我生病发烧的时候陪在我身边,戴上那副琥珀边的老花镜给我读床头的童话故事。我说,“阿婆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她总只是笑而不语,接着念书里油墨印刷的文字。
是啊,你的故事,我都是从家人那儿听来的。少女时代的风华正茂,以县中第一的成绩考上高中,和妈妈相依为命的童年。后来妈妈去世之后几经周折才被已经升任军官的父亲找到接回家中,原来一别经年,在那个只有书信和电报往来的年代,你的父亲被告知你们母子早已在饥荒中丢了性命,转而娶了新的妻子。再重逢,已是在北方偌大的军属大院,父亲威严,继母管家,他们已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家老少,唯独你像个外人。少女时期的你养成了沉默的习惯,像一株兰花,安静美丽的低垂在那个并不属于你的北城。再后来就是和外公的伉俪情深,生儿育女,离开那个你本就不属于的北城,举家搬回南方,你在百货公司做外贸,共同抚养孩子们长大。 我想这其中应该有丰饶的故事,可你从来不言,就像家里每一号人我都能说出一两道他们喜欢的菜,唯独你的,从未知晓,因为每年佳节,一桌十几个菜,你只会捡最少人动筷的那几样。
兰,那些今生没有来得及诉说的故事已随你去往忘川,我不舍,可又愿你能早早饮下孟婆汤,忘却今生挚爱,但求来生不为他人而活,只为自己,绽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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