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镜影悲笑《凤仙》
此篇聊斋故事据说被抄到了美国，成了国外不要脸作家的署名作品，许多聊斋专家要给蒲松龄维权。 红楼梦有面镜子“风月宝鉴“，正面反面，骷髅美女，警惕世人福善祸淫。 聊斋也有一面凤仙镜，同样有正面反面，只是人转身正反面。丈夫书生好好读书，就是嫣然正面；不好好读书，就转身背向。 仙凡皆要人情冷暖，亦夫悲也。我们细读拉片； 刘赤水，平乐人，少颖秀，十五入郡庠。 父母早亡，遂以游荡自废。 家不中资，而性好修饰，衾榻皆精美。 (要把父母写死，才好做文章，不然麻烦。不过这小子没钱还爱打扮修饰，这下把狐狸精招来了。) 一夕被人招饮，忘灭烛而去。 酒数行始忆之，急返。 (怕着火哈哈。) 闻室中小语，伏窥之， 见少年拥丽者眠榻上。宅临贵家废第， 恒多怪异，心知其狐，亦不恐， 入而叱曰：“卧榻岂容鼾睡！”
二人遑遽，抱衣赤身遁去。 遗紫绔裤一，带上系针囊。 (果然是同道中人，紫色裤子还有“针囊”，应该是个女人的。) 大悦，恐其窃去，藏衾中而抱之。 俄一蓬头婢自门罅入，向刘索取。 (蓬头婢，没梳妆？着急忙慌，赶来救主) 刘笑要偿。婢请遗以酒，不应； 赠以金，又不应。婢笑而去。 旋返曰：“大姑言：如赐还， 当以佳偶为报。”刘问：“伊谁？” 曰：“吾家皮姓，大姑小字八仙， 共卧者胡郎也；二姑水仙，适富川丁官人； 三姑凤仙，较两姑尤美，自无不当意者。” 刘恐失信，请坐待好音。 (言语间，介绍三姐妹，效率高也) 婢去复返曰：“大姑寄语官人： 好事岂能猝合？适与之言，反遭诟厉； 但缓时日以待之，吾家非轻诺寡信者。” 刘付之。 (真是妹子还不如裤子。以妹子换裤子，也只有狐狸大姐能干出来的事儿。)
过数日渺无信息。薄暮自外归，闭门甫坐， 忽双扉自启，两人以被承女郎，
手捉四角而入，曰：“送新人至矣！” 笑置榻上而去。近视之，酣睡未醒， 酒气犹芳，赪颜醉态，倾绝人寰。 (皮凤仙以醉态出场。) 喜极，为之捉足解袜，抱体缓裳。 而女已微醒，开目见刘，四肢不能自主， (不知老蒲那里看来，简直是皇帝后宫送美人入皇帝屋。) 但恨曰：“八仙淫婢卖我矣！”刘狎抱之。 女嫌肤冰，微笑曰：“今夕何夕，见此凉人！” 刘曰：“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 遂相欢爱。 (两人对话也是极其精彩的闺房戏语。) 既而曰：“婢子无耻，玷人床寝， 而以妾换裤耶！必小报之！” (此篇的重点不是人狐恋，而三姐妹的矛盾攀比，望夫成龙。)
从此无夕不至，绸缪甚殷。 袖中出金钏一枚，曰：“此八仙物也。” 又数日，怀绣履一双来，珠嵌金绣， 工巧殊绝，且嘱刘暴扬之。 (凤仙不肯吃亏，把大姐八仙的金钏，绣鞋都送给了刘赤水。) 刘出夸示亲宾，求观者皆以资酒为贽， 由此奇货居之。 (刘赤水这小子也没什么性格，专听狐娘子的话) 女夜来，作别语。 怪问之，答云：“姊以履故恨妾， 欲携家远去，隔绝我好。”刘惧，愿还之。 女云：“不必，彼方以此挟妾， 如还之，中其机矣。”刘问：“何不独留？” 曰：“父母远去，一家十余口，俱托胡郎经纪，若不从去，恐长舌妇造黑白也。” 从此不复至。 (姊妹矛盾，加上大姐夫搬家，为了堵住大姐的嘴，竟然抛弃了情郎刘赤水。 可见凤仙也没多爱刘赤水。)
逾二年，思念纂切。偶在途中， 遇女郎骑款段马，老仆鞚之，摩肩过； 反启障纱相窥，丰姿艳艳。 顷，一少年后至，曰： “女子何人？似颇佳丽。”刘亟赞之。 少年拱手笑曰：“太过奖矣！此即山荆也。”刘惶愧谢过。 少年曰：“何妨。但南阳三葛， 君得其龙，区区者又何足道！” (胡大郎亦文雅，但如何睡别人的床？南阳三葛，只是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兄弟三人。分别仕于蜀、吴、魏，世说新语说是蜀龙，吴虎，魏狗) 刘疑其言。少年曰： “君不认窃眠卧榻者耶？”刘始悟为胡。 叙僚婿之谊，嘲谑甚欢。 少年曰：“岳新归，将以省觐， 可同行否？”刘喜，从入萦山。 (邀请刘赤水拜访凤仙的家人，故事高潮要来了。)
山上故有邑人避乱之宅，女下马入。 少间，数人出望，曰：“刘官人亦来矣。” 入门谒见翁妪。又一少年先在，靴袍炫美。翁曰：“此富川丁婿。”并揖就坐。 (二姐夫，也是有钱人。为后面铺垫。) 少时，酒灸纷纶，谈笑颇洽。 翁曰：“今日三婿并临。可称佳集。 又无他人，可唤儿辈来。作一团圞之会。” 俄，姊妹俱出，翁命设坐，各傍其婿。 八仙见刘，惟掩口而笑；凤仙辄与嘲弄； 水仙貌少亚，而沉重温克， (三个姐妹性格各有不同，大姐与三姐凤仙经常掐，二姐水仙就很文静。) 满座倾谈，惟把酒含笑而已。 于是履舄交错，兰麝熏人，饮酒乐甚。 (少见的家庭欢聚场面。履舄交错：意谓男女同席，人数众多。《史记·滑稽列传》：“男女同席，履舄交错。”古时席地而坐，脱鞋就席，所以鞋子错杂。)
刘视床头乐具毕备，遂取玉笛，请为翁寿。翁喜，命善者各执一艺，因而合座争取，惟丁与凤仙不取。 (要开始家庭音乐演奏会。但二姐夫与凤仙不娶乐器。) 八仙曰：“丁郎不谙可也，汝宁指屈不伸者？”因以拍板掷凤仙怀中，便串繁响。 大姐要求凤仙拍板，就是不愿她闲坐东道，自高位置之意。 翁悦曰：“家人之乐极矣！儿辈俱能歌舞，何不各尽所长？”八仙起，捉水仙曰：“凤仙从来金玉其音，不敢相劳；我二人可歌《洛妃》一曲。” 大姐要求二姐水仙一起跳舞，洛妃是洛神赋的甄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那位。 二人歌舞方已，适婢以金盘进果， 都不知其何名。 翁曰：“此自真腊携来，所谓‘田婆罗’也。”因掬数枚送丁前面。 (外国柬埔寨进口水果，田菠萝，波罗密，果汁甜美，核大如枣，可以炒食) 凤仙不悦曰：“婿岂以贫富为爱憎耶？” 翁微哂不言。 八仙曰：“阿爹以丁郎异县，故是客耳。若论长幼，岂独凤妹妹有拳大酸婿耶？” (大姐解劝，但语言带酸，“拳大酸婿“分明就是在骂人。) 凤仙终不快，解华妆，以鼓拍授婢，唱《破窑》一折，声泪俱下； 既阕，拂袖径去，一座为之不欢。 (以曲子来表达心情，暗示情节与心情。元代杂剧有《吕蒙正风雪破窑记》，写富家女刘月娥掷彩球，选中穷秀才吕蒙正为婿，被父亲赶出家门，夫妇同住破窑。 最后吕蒙正中状元，父女始和好如初。) 八仙曰：“婢子乔性犹昔。” 乃追之，不知所往。 (补足以前性格一贯如此。)
刘无颜，亦辞而归。 至半途见凤仙坐路旁，呼与并坐，曰： “君一丈夫，不能为床头人吐气耶？黄金屋自在书中，愿好为之。” 举足云：“出门匆遽，棘剌破复履矣，所赠物，在身边否？” (把鞋子都跑破了。可见激动) 刘出之，女取而易之。 刘乞其敝者，冁然曰：“君亦大无赖矣！几见自己衾枕之物，亦要怀藏者？ 如相见爱，一物可以相赠。” (由赠物，想到了赠镜，本文的戏核来了。) 旋出一镜付之曰：“欲见妾，当于书卷中觅之；不然，相见无期矣。”言已不见。
怊怅而归。视镜，则凤仙背立其中，如望去人于百步之外者。 凤仙在镜中，百步之外。 因念所嘱，谢客下帷。 开始不见客，下帷读书。 一日见镜中人忽现正面， 盈盈欲笑，益重爱之。 无人时，辄以共对。 月余锐志渐衰，游恒忘返。 归见镜影，惨然若涕； 隔日再视，则背立如初矣： 始悟为己之废学也。 (现在明白了，好好读书，佳人相对；荒废学业，佳人背立。) 乃闭户研读，昼夜不辍； 月余则影复向外。 自此验之：每有事荒废，则其容戚； 数日攻苦，则其容笑。 (神秘古镜，以正反面来激烈书生。) 于是朝夕悬之，如对师保。 如此二年，一举而捷。 喜曰：“今可以对我凤仙矣！”揽镜视之， 见画黛弯长，瓠犀微露， 喜容可掬，宛在目前。 爱极，停睇不已。 (哈哈，望夫成龙了。) 忽镜中人笑曰：“‘影里情郎，画中爱宠’，今之谓矣。”
(好文采。这八字也是点题) 惊喜四顾，则凤仙已在座右。握手问翁媪起居，曰：“妾别后不曾归家，伏处岩穴，聊与君分苦耳。” 竟然躲在岩穴，也是“破窑”。 刘赴宴郡中，女请与俱； 共乘而往，人对面不相窥。 既而将归，阴与刘谋，伪为娶于郡也者。 (家里已经准备给刘郎娶亲了，结果刘郎自主恋爱，自主婚姻。) 女既归，始出见客，经理家政。 人皆惊其美，而不知其狐也。 (幸福美满了。)
刘属富川令门人，往谒之。遇丁，殷殷邀至其家，款礼优渥，言：“岳父母近又他徙。内人归宁，将复。当寄信往，并诣申贺。” (笔锋转到二姐夫水仙丁郎一家的故事来了。) 刘初疑丁亦狐，及细审邦族， 始知富川大贾子也。 (看来丁姐夫也是人间富家子弟。) 初，丁自别业暮归，遇水仙独步，见其美，微睨之。女请附骥以行。 丁喜，载至斋，与同寝处。棂隙可入，始知为狐。女言：“郎勿见疑。妾以君诚笃，故愿托之。”丁嬖之。竟不复娶。 (讲述丁生如何与水仙结缘的。) 刘归，假贵家广宅，备客燕寝，洒扫光洁，而苦无供帐；隔夜视之，则陈设焕然矣。 过数日，果有三十余人，赍旗采酒礼而至，舆马缤纷，填溢阶巷。 刘揖翁及丁、胡入客舍，风仙逆妪及两姨入内寝。 八仙曰：“婢子今贵，不怨冰人矣。 钏履犹存否？” 女搜付之，曰：“履则犹是也， 而被千人看破矣。” (千人看破，哈哈。) 八仙以履击背，曰：“挞汝寄于刘郎。” 乃投诸火，祝曰：“新时如花开， 旧时如花谢；珍重不曾着，姮娥来相借。” 水仙亦代祝曰：“曾经笼玉笋， 着出万人称；若使姮娥见，应怜太瘦生。” 凤仙拨火曰：“夜夜上青天，一朝去所欢；留得纤纤影，遍与世人看。” 遂以灰捻拌中，堆作十余分，望见刘来，托以赠之。但见绣履满柈，悉如故款。 八仙急出，推柈堕地；地上犹有一二只存者，又伏吹之，其迹始灭。 次日，丁以道远，夫妇先归。 八仙贪与妹戏，翁及胡屡督促之， 亭午始出，与众俱去。
初来、仪从过盛，观者如市， (后面遇贼这段，纯属余兴节目，展现狐家法术，可有可无耳。) 有两寇窥见丽人，魂魄丧失，因谋劫诸途。 侦其离村，尾之而去。 相隔不盈一尺，马极奔不能及。 至一处，两崖夹道，舆行稍缓； 追及之，持刀吼咤，人众都奔。 下马启帘，则老妪坐焉。 抢老太太，狐的恶作剧。 方疑误掠其母；才他顾， 而兵伤右臂，顷已被缚。 凝视之，崖并非崖，乃平乐城门也； (幻境，在大庭广众之中。) 舆中则李进士母，自乡中归耳。 一寇后至，亦被断马足而絷之。 门丁执送太守，一讯而伏。 时有大盗未获，诘之，即其人也。 (顺便还破了一案。不归于刘赤水不过瘾啊。)
明春，刘及第。 凤仙以招祸，故悉辞内戚之贺。 刘亦更不他娶。 及为郎官，纳妾，生二子。
异史氏曰：“嗟乎！冷暖之态， 仙凡固无殊哉！‘少不努力，老大徒伤’。 惜无好胜佳人，作镜影悲笑耳。 吾愿恒河沙数仙人，并遣娇女婚嫁人间， 则贫穷海中，少苦众生矣。” (最后老蒲的点评笑中有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