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公子
庚申年,安阳大旱,赤地千里,百余里无完树,时有乡民吴,父母俱亡,孑然一人,自计,寡然无人顾,亦无可顾之人,与其守地死,流徙或可生,于是出走。
至夜,腹饿昏昏,见野地微光,近前,废观也,入内,坛下一人,不辩服饰容貌,仅见人形,似支锅造饭,汽氤氲,无饭味,吴求食,欣然与之,摸索而食,味清洌,有草味,吴值壮年,食毕尚饥,又与,食之草味更浓,再添,则草味渐腥,气恶臭,似腐肉烂鱼。吴问,何米?答曰,非米,此草精子,仅可充饥,不可求饱。吴求问何处所生,答,明日可见。
是夜,同宿废观,所谈吴闻所未闻,昱日见其人,瘦脸尖腮,赤发黄须,自称胡姓,欲采药,请吴同行,吴允,于是成行,因大旱,所获寥寥而归,至观门前,胡举手招吴至前,曰,欲见草精子?此即是也。吴见观墙倾倒,荒草成片,并无异物,胡对草念咒喃喃,少顷,曰,成矣,拔草,见草根累累,俱小瘤,曰,此即草精子,勉为夜食。遂入内造饭,食毕分寝,深夜,窗外闪电频频,雷声隐隐,胡暴起趋吴,并卧一处,两股颤栗,摩地沙沙,至雷绝雨起方如常,吴问,风雷雨雪,天自行之,与人无干,何惧之有?胡曰,人心坦荡,自不惧风雷,然风雷实有眼,乃神仙手段也,或神或仙,皆由凡人成之,自有人之错漏之虞,此天地人三才皆大圆满,亦有所不全之理也。
言毕起身告辞,言二十年后或有缘再见,吴将问时,已渺。
后,吴再拔草,根与常草无异,知胡异于人也,胡去后,吴离观前行,日行夜宿,不记时日,亦不觉饥渴,至山东,见田间野鼠,吴素知野鼠存粮,寻鼠洞,掘得杂粮斤余,于路边造饭,一闻饭味,瞬间腹中饥渴如绞,卒难忍耐,虽夹生而食,亦惬意,食毕自叹,几月以来,终得一饱。经此一饱后,日时饥渴如常。
至潍坊,时有宋翁,性悭吝,家有丑女,欲招婿,因吝名不得,吴赘之,不久宋翁及妻先后病故,为家长焉,止有一子,病痨,日夜咳血,百药罔效,夫妻束手,日夜哀叹。一日,有游方郎中过,赤发黑面黄目,吴异之,请问子病,郎中抚脉,沉吟良久,曰,此病当求胡公子。吴长揖请问胡公子处,郎中言,河北承德县三家村外,山中有林,林中有一大树,树下有洞,于此洞前放清水一碗,燃香,诚心祝祷,必有所应。
时隆冬天寒,吴急子病,遂雇车携子跋涉月余,至树下,方欲祝祷,洞口生烟,迷吴及子目,再睁眼时,俨然大户门庭,胡含笑立于门前,曰,尚忆多年之约否?
时,吴已中年,日忧子病,面目苍苍,鬓发杂杂,胡相貌如画,二十年未变,吴早知其非常人,于是不惧,子不知其非常,亦不惧,于是入内,室内布置堂堂,桌椅不知何木,所用杯器,亦世所未见,胡问何所来,吴答乃黑面郎中指点,胡笑曰,舍弟游历天下两百年耳,知尔与吾有宿缘,故指点。遂造饭,吴言,多年前食之草精子,故味难忘,奈何时值隆冬,百草不生,胡笑曰不难,命吴子取干草一茎,置于盆,口中念咒,须臾草茎由黄转绿,下生白根,根渐长,须中膨膨,即是日所食草精子也,胡手执盆,再祝咒,则盆底生水,片刻水沸,即成饭也。然满室腥臭,不可闻。
胡笑曰,草精子,亦名仙人草,其性高洁,饥时食之,为救性命计,乃有清香,若不饥时,则为贪食,为仙草不齿,故腥臭矣。
吴请问子病,胡曰,令郎之病,无非诸无常恶鬼欲食腥血而已,诚心念地藏经,可得坚牢地神护佑,恶鬼不侵,病即得愈矣。引吴入静室,与经书,吴言,不识字,胡曰,不难,令吴于地藏像前诚心叩拜,再与经书,竟可直诵,是夜诵经七遍,其子咳稍减,可安眠。
吴问胡,年几何?胡答,山中不知岁月,约五百余。吴又问,尔之寿与人之寿有不同耶?答,是有不同,其也相同,人之寿百,少年无知,老年无能,壮年又多愧憾,是以寿者苦海也,纵有出离一刻,如静海浮木,遇巨浪又再沉浮,永无尽止,吾之寿久,少年亦无知,成年却须渡劫,二十岁渡病老劫,三十岁渡灾杀劫,四十岁渡网捕劫,一百岁渡刀兵劫,两百岁渡水劫,三百岁渡山火劫,四百岁渡地陷劫,五百岁渡天雷劫,如此多劫,亦无尽止。吴又问,是以寿久寿促,孰优?答,蜉蝣朝生暮死,寿一日,尽一生,鸣蝉三季,不知有冬,亦尽一生,是一生有长短,其也具足生,老,病,死,是以合道之数也,人不知蜉蝣鸣蝉寿之长处,亦不知神魔妖仙寿之短处,仅以已度人而已。
言语间,门外生烟,胡起曰,有求药人来也,起身往,突枪声起,如炸雷,吴遂惊起,时与子卧树下,身上霜雪未化,其子尚沉眠,抬头,见一人立,而容惊惧,手执猎枪,枪管尚有余烟。大喝吓杀。吴回视树洞,洞口有血数滴,黄毛几茎,不知何物之毛发了。
与猎者谈,曰早闻此处胡公子灵,固自不信,乃供水焚香,俟红丸落,即凭空发射,空中突现二人,是以惊惧,未敢再射。吴大悟,平日常有所感,遇仙者缘也,有缘者幸也,实非如此,其两番遇胡,均为渡劫,一次偶然,二次实乃指点,此为缘因,有因在先,固有缘,无因亦无缘矣。遂释然。
树前车马俱在,即携子归,后日常念诵地藏经,子病渐愈。
予祖母言,宣统年间,承德县岔沟乡三家村外有胡仙,村民于洞前求药,置清水一碗,燃香叩拜,空中自落红丸于碗内,大病小病,均有效验,后有好事者携枪求药,俟红丸落时,对碗放枪,轰然枪响,竟伤自眼,后则不灵矣。故虚构此故事,乃为记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