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
一
多年以后,Yang 一定会想起那个寒风入侵的夜晚,白天下着雨,在还有雨滴滴落的夜晚,她骑着车从城市的立交桥下经过,汽车尾灯所汇聚的红色光。
路面不是平直的,天桥的低洼处汇聚有积水,反射着汽车尾灯的红色光,黑和红变成了这里夜晚的主题色。
H路空旷无人,与它相接的主干道却仍然不减忙碌。除了汽车外,许多电瓶车和自行车正以急切的速度行驶。马路宽阔,中间由栏杆隔开,从交叉口处右边驶来的汽车降低了速度,等待直行的车辆和自行车通过。这个时间点,交警已经下班。不下雨的晚上会有一两个人在路上散步,感受迎面吹来的晚风。路的拐弯处有一棵合欢树,在属于它的季节会开出像古典舞舞者手中扇子那样的花,部分是红色,部分是渐变的白色,像霓裳羽衣,美丽妖娆的样子。花期不长,一年中只有短暂的时日。过去了之后,它就是一棵不引人注目的平凡的树了。
Yang 记得这些,也记得晓风开车送她回来的日子。坐在车里,同样通过这座立交桥,美国人设计的立交桥。
立交桥是老式的,已经有些年头,底下的花坛里积满了水。在天气好的日子里,这里也是外卖骑手长时间呆的地方,还有流浪的人,皮肤上有恐怖大疙瘩的人。
突如其来的寒风让人措手不及,Yang本来以为到了春天,天气已经很暖和了,谁知刺骨的寒风让她理解了”春寒料峭“四个字的涵义。这些在她跟晓风分别后,来得更加猛烈。
两人说了分别后,终于不再纠缠。
Yang先说分手,因为母亲现在躺在医院里。母亲是去年腊月突然第二次脑出血入ICU的,晓风担心Yang无法支付巨额的医药费,劝Yang放弃治疗,Yang觉得晓风过于现实,当即在电话里让晓风再找一个去。
现实是多么冰冷无情,就像这突如其来的冷雨还有加班到深夜的疲惫。回到住处,洗刷后,Yang躺在温暖的床上,回想已经远去的晓风还有母亲的病情,泪水模糊了双眼,母亲意识还未完全恢复,而她接下来终将与过去的生活告别。告别晖晖噩噩,告别晓风,迎接寒夜的东风,生活的苦雨。
二
周日的下午,屋外人声喧闹。刷题的时候,Yang抱怨外面人说话声音太大:孩子奔跑打闹的声音,大人的说话声,小贩叫卖黄鱼的声音,总会将她的思绪打乱。天气尚好,楼下住着的人出去爬山的爬山,走湖的走湖,说着近日来的新鲜事,就像这刚刚出现的好天气一样热情高涨。刷完题,Yang睡到五点,出去买馒头,路过平日路过的酒楼,她听到里面急促的铁勺与铁锅碰撞的声音,灶台火呼呼的声音,仿佛看见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厨师们站成一排挥舞铁勺的情形,食物馥郁的香气顺着晚风钻进鼻孔,路上来来回回的汽车开得飞快,有回家急切的,有的要去闹市区赴一些流动的盛宴。马路左边有一个刚建好的商业中心,门前广场的绿树上早已挂满流光溢彩的闪烁的灯。天色刚刚暗下来,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事情,对于Yang 来说,这该是一个春风沉醉的傍晚。
如今的她孤身一人走在街上,感念过往,没有多难受,只是往事常常在脑海里沉渣泛起。离别的人与喧闹的街道形成强烈的反差,将傍晚吞没。无论哪一种情感都无法挽回。母亲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喊她,骂她,为她操心,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坐在桌子前吃饭,一切都不一样了。还有刚刚过去的妇女节,母亲算是一个要强的女人,年轻的时候为自己遮风挡雨,眼见她病情稳定,没想到如今已经无法正常说话了。
生活的苦雨落满敏感多情的心间,将Yang撕裂。即便在这些天里,她已经慢慢地接受生离死别。
三
虽然是春天,从平顶山开往上海的火车车厢内温度却出奇的高,车内的人纷纷脱掉外套,上身只穿着短袖。三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年轻小伙上了车,围坐在一个车窗前。他们都穿着入时,其中一个略胖的女人十个手指上做了通红的美甲,左手食指上戴着蝴蝶形的金戒指,无名指上戴着环形的金戒指,手腕上戴着麦穗型的细金镯子还有一只金豆与黑色玛瑙珠子编织的手链。她右手中指上的环形金戒指衬托着手的富态,比卢浮宫里蒙娜丽莎的手稍显逊色,但在金饰的衬托下,她的手则更加光彩夺目。她身边的女人左手上戴着一颗显眼的钻石戒指,额头上剪了齐刘海。
火车停在车站不走,车里的人等得不耐烦了,于是打开了话匣子,互相交谈起来。
“欣伟,你能开车上高速吗?”
“可以啊。”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小伙子说。
”是在部队学的吗?”
“是的。”或许是因为太困的缘故,小伙子的回答带着倦意,他打了一个哈欠。
火车在车站停了二十分钟还没开动,他们大概聊天都聊累了,仰面靠在硬座的靠背上闭目养神,车厢里有人放周杰伦的《以父之名》,充满诡异气息的前奏铺垫了夜晚的底色。过了一会儿,五个人闲的无聊,便掏出扑克牌一边打牌,一边说,这车到底啥时候走?
“不知道”,穿着黑色T恤的小伙子说。
三个女人打牌打得正酣,火车慢慢移动了,穿着白色T恤的小伙子兴奋地喊,“动了,车动了!”三个女人打着排,笑声响彻了整个车厢。
Yang 坐在他们身边,这排硬座最外面靠过道的位置,又困又累。之所以选择坐夜里的绿皮火车是为了省钱。眼下妈妈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捡回来半条命,她是收入不高的女青年,省钱是她当下最明智的不得不做的选择。所幸老家离她上班的城市不远,夜里两点半坐上火车,第二天早上八点半便能到达。
母亲已经从ICU转入普通病房,撤掉了呼吸机和氧气罩,但是肺部感染一直不好,需要每天做雾化,吸高压氧,做针灸以及人工拍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