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難紀念

知堂致劉半農札有三通係談論一種禁書《焚椒錄》者。其時在民國廿一年。 “曲庵兄: 上海某書店目錄中有《焚椒錄》。擬即花數錢銀子去買。下注陳繼儒刊。因查《匯刻書目》。果在《寶顏堂秘笈》(正集)中查到。然則在圕中想多有之耳。匆匆不具。順頌撰安。 硯小弟知堂頓首 七月十一日” “含暉道兄硯右: 承惠贈《俗曲總目》。拜受之下。欣感莫名。《焚椒錄》已承滬書估寄來。但尚未到。敝鄉某詩人有四詩分題:飛燕。秘辛。控崔。焚椒。此四書的確可合刻一集。惜世無葉(德輝)況(周頤)輩災梨棗也。匆匆。 七月二十三日 知堂” “曲庵道兄: 《焚椒錄》已買到。只是記遼蕭后被誣與伶官趙惟一私通之慘案。其中云:‘惟一低聲言曰:奴具雖健。小蛇耳。自不敵可汗真龍。后曰:小猛蛇卻賽真懶龍。此後但聞惺惺若小兒夢中啼而已。’此外別無什麼違礙字句了(況䕫笙某筆記中已抄錄)。錄中又有《十香詞》及《回心院詞》亦頗佳。如欲一閱者。當送去也。匆匆。 七月廿六日 知堂和南”



面對知堂買得異書。劉半农的回信也表示欣然:“質然(此二字恐有誤)幾錢銀子可買到《焚椒記[錄]》。至可喜賀。買到乞見假一讀。寶顏堂秘籍中確有此種。天炎人懶。不願到圖書館去也。蒙難紀念。忽忽五年將近無。如何不白髮日增,今年十月二十四當與公各破費兩銀。共邀知好吃一頓如何。專齋道座。 弟曲七月十三夜” “按:載《魯迅研究資料(十三)》。第三頁。信中所云‘十月二十四日’為五週年‘蒙難紀念’。當指一九二七年張作霖‘入京主政’後。‘北新封。語絲停’。周。劉二人外出避難。於十月二十四日始出一事。可知此信寫於五年後的一九三二年。又《焚椒錄》。金人王鼎著。有寶顏堂秘笈本。周作人一九三二年七月二十三日日記有‘改訂《焚椒錄》’的記載。亦是佐證。” 民國廿三年七月十四日劉半農猝然離世。知堂到年底方作《半農紀念》一文悼懷。交情深厚。自是很難用筆墨來記錄。延宕這許久也實屬正常。此文其中一節。恰可驗證半農札中所謂“蒙難紀念”也: “前日閱《人間世》第十六期。看見半農遺稿《雙鳳凰專齋小品文》之五十四。讀了很有所感。其題目曰《記硯兄之稱》。文云: ‘余與知堂老人每以硯兄相稱。不知者或以為兒時同窗友也。其實余二人相識。余已二十七。豈明已三十三。時余穿魚皮鞋。猶存上海少年滑頭氣一豈明則蓄濃髯。戴大絨帽。披馬夫式大衣。儼然一俄國英雄也。越十年。紅胡入關主政。北新封。《語絲》停。李丹忱捕,余與豈明同避菜廠胡同一友人家。小廂三楹。中為膳食所。左為寢室。席地而臥。右為書室。室僅一桌。桌僅一硯。寢。食。相對枯坐而外。低頭共硯寫文而已。硯兄之稱自此始。居停主人不許多友來看視。能來者余妻豈明妻而外。僅有徐耀辰兄傳遞外間消息。日或三四至也。時為民國十六年。以十月二十四日去。越一星期歸。今日思之。亦如夢中矣。’ 這文章寫得頗好。文章裡邊存著作者的性格。讀了如見半農其人。民國六年春間我來北京。在《新青年》中初見到半農的文章。那時他還在南方。留下一種很深的印象。這是幾篇《靈霞館筆記》。覺得有清新的生氣。這在別人筆下是沒有的。現在讀這遺文。恍然記及十七年前的事。清新的生氣仍在。雖然更加上一點蒼老與著實了。但是時光過得真快。魚皮鞋子的故事在今日活著的人裏只有我和玄同還知道吧。而菜廠胡同一節說起來也有車過腹痛之感了。前年冬天半農同我談到蒙難紀念。問這是那一天。我查舊日記。恰巧民國十六年中有幾個月不曾寫。於是查對《語絲》末期出板月日等等。查出這是在十月二十四。半農就說下回我們要大舉請客來作紀念。我當然贊成他的提議。去年十月不知道怎麼一混大家都忘記了。今年夏天半農在電話裏還說起。去年可惜又忘記了。今年一定要舉行。然而半農在七月十四日就死了。計算到十月二十四恰是一百天。 昔時筆禍同蒙難。菜廠幽居亦可憐。 算到今年逢百日。寒泉一盞薦君前。 這是我所作的打油詩。九月中只寫了兩首。所以在追悼會上不曾用。今見半农此文。便拿來題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