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陈寅恪《柳传》三九九—忐忑(二)、2024-12-26



于是先生推断原因:或疑《初学集》为牧斋一人专集,与《东山酬和集》之为诸人酬和诗之选集,两者性质不同,主宾轻重互异,因有著录多少之分别。是说虽亦近理,然鄙意恐不止此。盖河东君为人负气好胜,其与当时名士拈题斗韵,往往超越诸人之上,杜少陵“语不惊人死不休”,(见《杜工部集一一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七律,胡引: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新添水槛供垂钓,故着浮槎替入舟。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正同此义。今观《初学集》中所存与牧斋唱和之作,颇多别有意境,非复牧斋所能企及。至其未载者,则属不能与牧斋竞胜之作品。由是而言,《初学集》之未全载河东君诸诗,实出河东君本人有所去取之故,斯固负气好胜,而又聪明绝世之人,如河东君者,所应有之举措也。茲因比较《东山酬和集》与《初学集》两本繁简异同,略附鄙见如此,以俟通人之教正。
先生笺释十二诗,以为:牧斋《迎春日泛舟》一首既切合景物情事,更才藻艳发,洵为佳作。河东君和章,虽亦不恶,然较牧翁原作,终有逊色,宜其删去,不存于《初学集》,以免相形见绌也。牧斋诗第三第四句,实写河东君前夕豪饮,次晨早妆之态。形容巧妙,如见其人。至若孟阳《絚云诗》第四首【胡引:梅飘妆粉听无声,柳著鹅黄看渐生。雷茁玉尖梳底出,云堆煤黛画中明。[《列朝诗集》“云”作“雪”。]不嫌书漏三眠促,方信春宵一刻争。背立东风意无限,[《列朝诗集》“无”作“何”。]衱腰珠压丽人行】亦描写河东君早妆之作,虽与牧斋此两句之意旨相同,但钱诗造语精炼,非程诗所可及。不过松圆欲远追周昉,画出河东君此际情态,则其所画,或更较牧斋之诗能传神,亦未可知也。
只是笺释了第三、第四句,以为是描写河东君之情形,又与程嘉燧对同一人、同一事的描写对比。显示牧斋诗句精炼,同时,又为程氏找补:牧斋未若程氏能画也。一笑。
先生未笺释第十三首,以为是河东君应酬而作,而河东君末句“春风舞袖一时催”者,就是承认这首诗未经锤炼,是牧斋催促而为之也。
第十四首,是先生用心笺释的诗歌之一,只是笺释今典,分析了河东君此时的五种心理活动,实在是精妙。其一,淡淡的哀伤:河东君此诗与卧子《(补成)梦中新柳》诗同用一韵(胡引:春光一曲夕阳残,金缕墙东小苑寒。十样纤眉新斗恨,三眠轶女正工欢。无端轻薄莺窥幕,大抵风流人倚栏(二语梦作)。太觉多情身不定,莫将心事赠征鞍),殊非偶然,盖因当日我闻室之新境,遂忆昔时鸳鸯楼之旧情,感怀身世,所以有“泪漫漫”之语。读此诗者,能通此旨,则以下诸句皆可迎刃而解矣。
河东君为社会底层女子,虽然艳旗高悬,仍然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此时以前的生活,只不过是笼中鸟,为人欣赏而已,真正平等对待她的,或许卧子为其一,但是受限于家庭,二人实际不能结合。此处牧斋筑金屋而储之,看起来是汉皇之气派,不过是拾人牙慧,东施效颦耳。未必与河东君是真心实意的生活一辈子也,这才是河东君之心病。但是,这种事情,不可言述,只有今后生活才能知道。对未来的把握性不确定上,才有这种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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