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不尽言:张爱玲书信集(1982)》
1982.1.28 宋淇 “‘Bella’,in its true sense,refers to lady only,as you have rightly pointed out.[Bella 的本意你说得对,限于良家女子。]” 1982.2.1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我从来没想想到英译《海上花》有希望成为畅销书。而且即使有出版商愿意出版,也可能马上绝版,我从自己经验上知道。” “以前本来预备删掉《海上花》里做诗行令几回,结果又补译了,只不提诗词酒令内容,很不自然。还是删了再补缀上,所以至早也要秋冬才拿去找人打。代理人推销又慢,绝对不会在83‘那期《译丛》出版前有消息。《译丛》上的回目只好仍旧64回。书名我想就叫The Singsong Girls。” “注解宁缺毋错,不确定的等以后再补加。” “这故事[《少帅》]虽好,在我不过是找个acceptable framework写《小团圆》,能用得上的也不多。” “不过太轻视男主角决写不好。他禁闭的生活我找到些资料,也好毫无心得,就有印象也是unflattering[不怎么好]……本来是个英文小说。” 1982.2.22 宋淇 “文美在两个医院之间奔波,其狼狈之状可以想见。” “我根本是四十余年的老病号,患病是本份,改变生活态度理所当然,只是对家人总有点愧疚。尤其是文美,嫁了个‘东亚病夫’,亏她受的。怪不得前一阵有时懒得什么都不想做,文美时常提醒我要做什么、覆谁的信,我总懒得理会。” “《联合报副刊》这次拿你的文章抽出来在他们说来牺牲很大,因为已经排好版,临时抽去,拿别的作品往上推,页数都要改过。我觉得你着实应该向他们客气一点。” “你既然对男主角不同情,而且只有轮廓,不写也罢。” “《红楼梦二尤》完全是在凑篇幅。你反正不保存,看完后请寄……我手中只存有一套,预备将来作出书时的底本,而且烫了脚,行路不便,不能出去影印,只好麻烦你了。即祝 安好。” 1982.3.10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我前一向奔走于两个医生之间——皮肤科医生给的药奇灵,但是说皮肤太薄(我想是太干)禁不起,不让搽,复诊也还是坚持,只好让它潜伏在那里再说了——” “欠资退还再寄出,此地邮局有时候缠夹,又再退还,因为原有的邮票打过邮戳,失效了。就此寄丢了倒还没有过。Stephen寄去的胡适序也寄丢了,真有这样的巧合!我想还是这本书运气不好。” “销路惨的那些英译中文书我全都看不进去——许多好书我也都看不进去——而《海上花》我认为有一种基本的universality,所以不免有万一之想。” “Stephen讲黛玉的公平话真是道人所未道,对极了,而且感动人。她‘诗人的直觉’与悟性提高了书的风格这一点……” 1982.4.2 宋淇 “你的注解很好,很有用……不知是从小听人说呢还是从书上看来的。” “你那篇小说不写也罢,给你一说,我才了解到牵涉如此之大。……我想既然如此,可以告一段落了,不必再花时去想了。” “Mae的母亲眼看就要到100整寿,我们两人给她弄得焦头烂额(尤其是Mae),身体底子实在太健,几次危机都安然渡过。最令我们担心的是医疗费用,医院没过一阵涨一次价,简直是无底洞。我们供养了她这么多年,想不到这时候还要背上这一重担。其余子女都在美国,有心者无力,有力者无心,过生日、圣诞寄张支票来。(写到此处,Mae从医院打电话来,云母亲情形又有变化,要输血,真矛盾极了,病情重,为她担心,平静无事,为钱愁。我的高血压,一半也从此而来。)我们两人节衣缩食,Mae连subway都不舍得坐,情愿乘巴士和电车,可是省下来的钱完全无济于事。Mae的牙齿一直舍不得看,最近发炎才去,反而更麻烦。真是进退两难!没有别人可说,只好同你讲,不会传出去。” 1982.5.1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前些时我说过写给我姑姑的信耽搁很久才到,显然是拿去检查,还寄丢了一封。” 1982.5.25 宋淇 “最近读你的译文,对原作的兴趣极高,以前读吴语本,自己的苏州话,同志清一样,至少可有95分,因为家中佣人、继祖母都是苏州人,从小听惯弹词,可是始终因为不是母语,读起来总有点格格不入。现在完全可以投入,的确是第一流作品。……你说singsong是先生的音译,未知有何根据?” 1982.6.7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我觉得像论文或报导的题目,最好还是The Singsong Girls;如果要译原名,就用The Shanghai Singsong Girls,as in‘the London streetwalkers,’较近口语。” “我从前没听人讲,都是译这书才陆续猜度的。‘先生——singsong’‘长三幺二’是近两年才想起来的,毫无根据。这两天正在写一篇<译后记>,想早点写完了多搁些时再改。” 1982.6.20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四月一日好容易最后一天去看牙医生,久坐麻木,出来过马路跌了一跤,摔得特别厉害,脚也扭了筋,这就又日夜忙着轮流搽药。冰箱电话又坏了,换的冰箱有毛病,又不肯再换,添出许多麻烦。” “我当然非常高兴Stephen看了《皇冠》上的《海上花》觉得这书是好。几乎无法相信Stephen看苏州话不全懂。” “心境真是影响健康,就连我这次跌破膝盖,因为极力不让自己心焦低气压,就比从前没跌那么重的时候收口快得多。真是忧能伤人,容易得病,所以Stephen血压高起来。现在最普遍使人倾家荡产的是医院费用。我在报上看到香港地下铁的彩色照,也说是好,不过很贵。Mae连它都不坐,牙齿也不check,(我这次也是为了不check耽搁了,连看几个月)我不免觉得不平。上一代下一代都是不能省的,只省在中间一代身上,就因为你们in control[当家];太过于了,总该中庸一点。我晓得你们非常难做到,克己惯了。还有,无论照哪国的情理上也该让别的姊妹们知道这情形。人的良心往往需要prod一下的。” “琼瑶平鑫涛真是一对奇人,两人是a whole industry,真可佩服。我觉得琼瑶的好处在深得上一代的英文畅销小说的神髓,而合中国国情。我总是一面看一面不由自主自动的译成英文:‘我打赌你……谢上帝!‘” “我知道她[姑姑]情愿不要钱,不愿考验她的朋友,已经朋友太少了。” 1982.6.27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我信上劝你们的话谈何容易,怎么个中庸法?让姊妹们知道这情形——其实有什么不知道的。” 1982.6.28 宋淇 “至于Sing- song之为先生,不用你再解释,我认为殆无可疑,尤其‘先生’两字在沪语或吴语和sing song在声音上简直可以合缝到90%,要说它是凑巧,令人难以置信。你对文字的敏感和直觉,举世少见,所以才会有此发现。” “你的《海上花》白话文本timing很好,不管如何,总算你又出了一本书,否则又接不上去了。匆匆祝 好。” 1982.7.7 宋淇 “最近想写文:<为袭人平反>,程高本将前八十回对袭人部分擅改之要点有三:(一)初试云雨情;(二)宝钗第一次见袭人,问宝兄弟那里去了,袭人含笑道,改为冷笑道;(三)袭人因宝玉为晴雯事发牢骚,有怪他们之意,们字被删,成为有疑他之意。” 1982.8.1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随手一翻,就看见许多引《红楼梦魇》与我别的书。我马上扔了,免得看了惹气。” “我今年痊夏,今年此地热得晚,热了以后一直精神不好。希望你们俩都好。” 1982.8.8 宋淇 “我想你有一定数目的读者,每过两年前必有一批aspiring writers出现,非读你的作品不可,所以可以始终维持一个不多不少的following。” “我仍时患气管炎,Mae的母亲越来越委顿了。祝好。” 1982.8.21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攻心记》我看了几章,不知道怎么这么elusive[难记起],不大有印象。过天再试试。” “二〇、三〇年间的英文书上常见singsong girl字样,照理应作sing- song girl,不过是usage的问题。” “痊夏已经好了,倒又有点牙疼,这次不敢耽搁,要去看,真头疼。” “我弟弟看到《文汇》上那篇文章,跟在美国的亲友打听到我的地址,写了信来。原来他这些年一直在上海附近教英文,因为教英文的人少,要退休了留用一年。我预备隔些时加倍小心回信。” 1982.8.23 宋淇 “夏志清赠你中国短篇小说一册已收到,我已有一册,放在学校,此册可放家中。多谢。” 1982.10.28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我回信说我去过的地方太少,有机会旅行的话也想到别处去,请他替我婉辞。” “庄信正的书评简直认为<色戒>的女主角不可理解。我信上跟他解释了两句,小说上就又添写了一大段。他固然也不是细心的读者,我也容易犯说话不清楚的老毛病,写得不够了点。<相见欢>也添了许多。” “从去年起看了半年的牙齿,新装的小桥下的一只牙,几个月工夫倒已经蛀到根。又有个大桥年久失修,还有好些处要拆换。换了个医生,先又还找医生check过,大概可靠。” 1982.11.5 宋淇 “……将建议写于另纸上,这是我们对尊重的有地位的学者和译者一向的方式,编者不是直接修润而是情商,如对方看了之后,经过考虑,仍旧坚持,那我们唯有尊重对方。” 1982.11.16 宋淇 “……挂下电话之后,我认为此事突然发生意外,恐怕只好从权处理,再也不能依照原来计划从容校对发排付印。如这些文章在唐书出版后发表,反而显得我们理亏,迫得应战。” 1982.11.22 宋淇 “事情紧张到什么程度于此可见。幸亏我答复得快,否则给唐挫了锐气,太倒霉了。对方大概知道《联副》手中有稿,所以提前将广告刊出,商场如战场。可叹。” 1982.12.4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这小型商战是真紧张,Stephen给张柱国的信非常有力,厉害极了。我感激而不涕零,反而笑,因为实在欣赏。” “我的弃作大量出现,也是the worst kind of overexposure;被盗印是不得已。” “我建议《译丛》》上就用Annals of the Shanghai Sing- song Girls,原名的忠实的意译。单行本也许还是叫The Sing- song Girls,比较浑成。对着名词有印象的人也大都知道只有北京上海有,北京的也是上海去的。” “我上次提起出小说集,现在决定叫《纸短情长》,因为短。<殷宝滟送花楼会>实在太坏,不收。是写傅雷的。他的女朋友当真听了我的话到内地去,嫁了个空军,很快就离婚,我听见了非常懊悔。” “庄信正寄来一本大陆出的《海上花》,有八张原书当时色插图,非常精确,西人救火员的帽子,美国至今也还是那样。印得太黯淡,不能再翻印了,我想至少找人临摹一张做单行本封面。我的书封面都是花,看着像一套,我也赞成,译书一定也归入,但是这插图总想利用。过天寄来给你们看了再说。” 1982.12.12 张爱玲致邝文美、宋淇 “下一期的《译丛》万一还来得及用《海上花》原书插图,就提早寄来,希望赶在年底邮挤前一步。白话单行本我想用第19回的吃大菜。中立一女持水烟筒,临摹者可参看我以前剪寄的水烟筒照片。右侧一女似在磨咖啡或胡椒粉。如果封面仍旧用花。(为了成套)也许用作封底。” “决定省点钱不重排了,注就让它字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