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文河畔的莎士比亚
埃文河畔斯特拉福德小镇(Stratford-upon-Avon)总是喧哗热闹的,几百年莎剧故事的悲欢离合都在市井烟火气里浸润,活脱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初春的埃文河绿得像仲夏夜的梦,看新闻才知道环保组织担心水中化学品超标造成污染,原来这静静的流水也不过是麦克白夫人的故作镇静,内里却暗藏奸诈诡谲。
斯特拉福德镇外的莎翁夫人安妮·海瑟薇故居(Anne Hathaway‘s Cottage)是著名景点。 英格兰乡村小屋和果园的泥土香气很浓,可想二人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安妮可能不及同名演员的美艳,但农家女子应不乏《莎翁情史》中维奥拉的倔强敢为,生机盎然。茅草屋里有不少安妮幼时用具,屋外还种着一盆药用迷迭香,介绍称旧时英格兰农家女子多自种草药以备急用,迷迭香可作多种药用, 难怪和欧芹、鼠尾草、百里香一道在保罗·西蒙的吟唱中迷倒了一代年轻人。会用药的女子必是手段不凡,这迷迭香如同可怜姑娘程灵素精心呵护的七心海棠,拿捏了敌人却拿捏不了情人的心。
莎士比亚同比自己大8岁的安妮奉子成婚,6个月后育有一女,之后又生了一对龙凤胎,婚后夫妻生活鲜少记载,反而多是他在伦敦剧院的真假传闻。莎士比亚令人费解的遗嘱揭示了二人婚后生活的少许秘辛,其中将自己“第二好的床”留给了安妮,这究竟是暗含怨怼或是余情未了不得而知。莎翁的《罗密欧和朱丽叶》《驯悍记》等剧内含感情真谛,完美无瑕的恋爱都在结婚前,而幸福持久的婚姻总是磕磕绊绊。难怪圣保罗讲爱是恒久忍耐,心字头上难免一把刀。
莎士比亚的父亲约翰·莎士比亚在做斯特拉福德市市长前是做皮革商起家,因此莎士比亚自己的故居充满皮革味道,真难想象婚后的安妮怎么忍受得了?莎士比亚后人将房子卖出一部分,现在供人凭吊的故居都是原样翻新,但空间仍然逼仄。故居入口处有莎士比亚生平图片的展览,世界各地艺术家们创作的莎翁画像狰狞无比,都是后现代的玩意儿。
耶鲁四人帮的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声称莎士比亚是站在文学舞台中心的人物,向所有身前身后的作家发起挑战,至今无人超越,因为莎剧创造出一个世界,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人物而已。事实上莎士比亚也随着观众反应不断修改剧本,是作家和观众较量博弈的结果,是挖掘人性和哗众取宠的平衡。莎士比亚时期尚无版权一说,最初出版的莎剧剧本甚至不署名,莎翁殁后7年才有了第一对开本,成了藏书人的神话。年轻时读莎剧最爱哈姆雷特洞穿世情人心的独白,又渴望蒙太古那危险无望的恋情。随着年龄渐大,对李尔王晚景苍凉的恐惧潜藏心底。最近慢慢读来,似乎普洛斯彼罗的圆融达观更贴合心意,莎翁封笔时的境界仿佛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这不是文学的高下,而是人生的尺度。
去殖民化的政治正确影响了莎士比亚的传播和纪念,文学也不断经受价值观的审视。运动人士声称不应利用宣传莎士比亚传播西方中心论,斯特拉福德的剧作家只是全世界众多同时代作家群星中的一员,这无疑打了布鲁姆的脸。莎翁故居早早开始“去中心化”,其中专门树立了塞万提斯和汤显祖的雕像作为莎翁的同龄人。塞万提斯、汤显祖均与莎翁同年去世,堂吉诃德的讽刺感直逼福斯塔夫,而《牡丹亭》的人鬼情未了也能和罗密欧朱丽叶暗合,这个角度上看莎翁确有世界意义。有趣的是,花园里汤显祖的雕像似乎引起了印度人的嫉妒,于是印度驻英国高专(英联邦国家相互不派大使改称高专)资助建造了泰戈尔雕像。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仅为泰戈尔是莎翁拥趸,关联度还不如齐楚两地的马和牛,凑什么热闹。包括文学史在内的世界历史本就是一个一个中心拓展成为网络的漫长过程,去中心化的理想主义不应扰乱各大文明中心历史的客观存在,否则历史将无人书写也无法书写。
时间原因未去参访圣三一教堂的莎翁墓地,以莎翁的人气想来也不至身后寂寞,反而要担心人多踩烂了门槛。莎翁对此早有远见,特别交代在墓碑刻上“动我尸骨者定遭亡灵诅咒”(Cursed be he that moves my bones)。 莎翁墓中又没有慈禧老佛爷的陪葬品,何至于如此防范不得而知。莎翁生前身后的谜语在埃文河畔静卧,但愿后人也能摹写出莎剧那样的不朽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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