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生成文学:奇美拉(Chimera)
(本文内容及插图由Chatgpt4o生成,但包含一定的作者改动)
提示词:美国铁锈带蓝领劳工外派中国工作、双雪涛、俄国文学、政治惊悚、纪录片美国工厂、极乐迪斯科

零. 内部文件节选
【节选自《中美互惠劳务调剂协定(修订版)》,第11条】
为保障产业安全与文化稳定,特设‘劳务行为监测区块链’,实现境外人员在华期间的实时可控、行为可塑、思想可预警。”
【节选自《智能产业协同运行白皮书》2030版】
制造体系不再依赖稳定个体,而转向可替换意识集群。员工与AI的界限将基于顺从度重新定义。”
【内部文件《L-204D精神模型手册》·草案】
若测试个体产生自发抵抗或疑问,应引导其进入‘循环观察区’,以模拟其行为延续性。建议持续监测梦境内容。”
一. 来客

公元2031年,中国南方某工业园区。黄昏时分,金属切割机的回响逐渐从厂房深处退去,工人们鱼贯而出,一张张面孔或疲惫或漠然,在傍晚的雾霾里泛出灰白色的轮廓。路灯尚未点亮,工厂前街道两旁的槐树光秃秃地立着,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远处老旧电车划破天际驶过,车身上贴着“智能时代再出发”的标语。
唐婧坐在厂门口的小卖部里,一边给电磁炉上热的关东煮翻个身,一边瞥向人流中那些格格不入的面孔。
“你看,那几个又来了。”她对身边的老王说。
老王叼着牙签点头:“美利坚来的。姓约翰、鲍勃的,一听就不是干活的命。”
三年前,中美签署了“中美互惠劳动调剂协定”。特朗普复任后强行推动这项协议,允许数万名美国蓝领工人以“特约外派劳务”的身份进入中国,填补制造业劳动力的空缺。他称之为“让美国男人重回车间”。外媒称其为“新东方务工潮”。
这些外派美国人,被统一安置在“劳务特区”,与二十年前中国外派朝鲜工人的模式惊人相似。他们有宿舍、有配额、有封闭管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自愿而来,只是无处可去。
唐婧对这些“美工”并无特别情绪,只是好奇。他们显得粗壮、沉默、眼神空洞,与她年轻时在社交媒体上看到的美国人不太一样。他们的眼中似乎缺少焦点,更像是来自过去世界的幽灵。

某天,鲍勃——那个留着小胡子的美工——走进小卖部,用翻译APP结结巴巴地说:“我想要……中国烟。”
她递给他一包“红双喜”。他接过来,指了指包装上的汉字:“喜?Happy?”
她笑了:“Yes. Very happy.”
他没笑,只是点点头,然后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钱包。他的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是一个穿着蓝色毕业袍的年轻女孩,笑容明亮。
“你女儿?”她试着问。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Yeah”。他的眼神在那一刻突然变得柔软。

他们没有再多说话。他走出店铺时,背影略微佝偻,仿佛肩上背着不属于这个国家的旧梦。
工厂的人私下里叫这些美工“铁锈鬼”,说他们带着底特律的幽灵,漂洋过海来这里吃工业残羹。但唐婧知道,大家都一样。只是有人早些跌落,有人晚些沉没。

厂区门外对街,一排廉价美式餐馆亮起霓虹灯,“Derby's Diner”、“Lucky Star Bar”、“Bowling Bar”混杂在关东煮摊、彩票亭与小旅馆之间。像一场仿真城市的表演,廉价、躁动、粗糙,却比真实更牢固。
晚上十点,唐婧关店回家。穿过宿舍区时,她看到几个美工坐在空地上喝啤酒,拿着吉他唱着破碎的乡村歌曲。她听不懂歌词,但某种荒凉的情绪透过旋律弥漫开来,混着潮湿空气和废旧铁皮的味道。她突然想到,或许这个国家的未来,不是建立在年轻人肩上,而是在这些锈迹斑斑的身影里,继续硬撑着最后的生产线。
远处传来车床重新启动的声音,如同一架老旧心脏又开始勉强跳动。
唐婧原以为自己会一直留在那间小卖部里,给来来往往的工人递关东煮和香烟。直到某天,一辆挂着“市级产业融合专项巡查”标志的黑车停在厂门口,一个穿着灰色西装、戴着翻译耳麦的中年人走进来,对她说:“你是唐婧女士吧?请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没有说明原因,只递来一份盖着钢印的调令。
她在毫无准备中,被调入园区管理部,归属“国际劳务协调科”,成为“中外工人文化适应引导员”。她的工号从F2-服务人员编号变成了L7-语言与情绪模块下属人员。
新办公室位于园区主楼二层,窗子正对着美工宿舍——白墙灰瓦,整齐得像临时搭建的教堂。
她开始穿起制服,佩戴识别卡,学会在文件中用“适应性延迟”、“语境误解风险”、“短时心理漂移”这样的术语描写她过去在小卖部中熟悉的那些沉默、迟缓、不安的面孔。
但她知道,那些面孔不曾改变。
她改变的,是自己的角色。
但是,牛和马又有什么区别呢?
二. 牛马
清晨六点半,广播准时响起。那声音不疾不徐,像一个失去信仰的神甫在宣读早祷:
国际劳务互融新一天开始了。请外派人员完成着装、排队、营养液摄取。”
营养液是银色袋装,温度不定,喝起来像是水泥浆兑过陈年豆腐乳。鲍勃说,这味道让他想起高中那年军训——“Only colder. Only sadder.”
宿舍是统一结构,铁皮与混凝土拼接的三层建筑。每个房间六人,床架焊点裸露,夜里有人翻身会发出细微金属撕裂声。墙角有黑霉,不动声色地爬成地图,仿佛另一套国家正在悄悄生长。
走廊总有潮气。地砖松动,走路像踩在病人的胸口。
唐婧每次巡视都要经过三号通道,那是北区工人专用休息带,墙上贴满了无声的标语:“自动化是人类协同的另一种形式”、“规范即自由”、“微笑也是劳动力的一部分”。
那里空气带着一股甘草与塑料混合的气味,据说是因为新式润喉糖与旧式电缆在地热中一同蒸发出来。
晚饭后是“心理静默时段”。所有工人坐在塑料椅上,面对灰白墙壁十分钟。期间不准眨眼、不准咳嗽,背景播放的是降频过的人类呼吸录音。一个来自宾夕法尼亚的工人曾在第七分钟突然站起来,大喊“我不是部件”。他当天被转移,第二天广播加了一句:
自主行为非罪,但需二次认知。”
唐婧记得那句。她把它写在了工作笔记最末一页,后来撕下来烧了——灰烬呈绿色,像是系统留下的提醒。

园区的夜晚是电光蓝。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颜色,像北方冬夜里医院手术灯的反光。便利店、酒吧、咖啡机都在蓝光下显得不真实,像舞台布景。
在“Lucky Star Bar”,一位名叫哈罗德的美工喝着自动贩卖机调制的劣质威士忌,对唐婧说:
“我们早就不是美国人了。我们只是世界的一块义肢。”
那天之后,他开始在墙上画蝴蝶,一只接一只,全是灰色的。
直到他失踪,没人再提起他。
三. Made to Last
第二天早晨,厂区广播照常响起。女声播报着:“欢迎新时代国际劳务合作。”随后是特朗普总统的发言,以及《YMCA》的电子合成器版本,旋律卡顿、却仍响彻整个园区。
唐婧走进办公室,坐下,开始处理工人出勤表。她的屏幕上,一排排名字滚动而过:赵志强、李玉珍、鲍勃·米勒、约翰·汉斯……汉字夹杂着拼音,一如这片土地正在发生的悄然混血。
她心里清楚,鲍勃已经迟到了三次。按照“外籍特派劳务准则”,再迟到一次,将被“短期冷置”——也就是停工扣薪,关进临时劳动观测区。
她点开监控录像,只见昨晚的鲍勃在宿舍区唱完歌后,独自一人走向围栏方向。那条路通往园区边缘,尽头是通向外界的铁门,但早已上锁、装有面部识别与红外线。
“他想逃出去?”她心中一紧。
午休时,她在厂区食堂角落看到了鲍勃。他神情疲惫,吃着冷掉的米饭和一块半生不熟的鸡腿。他的手上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似乎是割破的。
“你昨晚去哪儿了?”唐婧忍不住问。
鲍勃抬头,眨了眨眼,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小盒子,递给她。
那是一个旧的美国制造的小铁片,已经生锈,刻着“Detroit - Made to Last”。她盯着那个小玩意看了几秒。
“我女儿出生前,我是装配工。那时候我也相信——Made to Last。”他顿了顿,“Now… made to last… here.”
唐婧沉默。她知道这句话的沉重:耐久制造,现在却在他异国他乡的监控车间里成为笑话。
这年冬天,园区发生了一起“小规模暴动”。一位来自俄亥俄的前钢铁工人,在检修时被高压机绞断了手臂,厂方却以“非标准操作”为由拒绝赔偿医疗费用。
几个美工开始罢工,手持横幅:“Respect American Labor”,横幅在厂房外飘扬不到十分钟,特勤队便赶来,用高压水枪将他们压倒在地。
唐婧站在办公室窗边,看着那些被水枪冲倒的身影,有的试图爬起,有的蜷缩不动。厂长走进来,拍拍她肩膀:“别担心,咱们会安排得妥妥当当。最近正好有几家媒体要来参观,我们得营造好‘国际共融’的形象。”
几周后,一支拍摄小组抵达园区,拍了一组“国际劳动者共绘智能化未来”的宣传片。镜头里,鲍勃与唐婧微笑并肩站立,背景是热气腾腾的流水线。他们手里各拿一支小红旗,像是某种不对等的婚礼现场。
“笑一点,唐小姐!”摄影师提醒她。
她机械地勾起嘴角,望向镜头那一头,却分明看见鲍勃的眼中,透出一种更为陈旧的、早已锈死的沉默。

自从那次拍摄后,唐婧便成了“样板窗口”的一部分。宣传视频在短视频平台上获得了数百万播放——“外国大叔眼中的中国工厂”、“中美劳动共荣的新未来”……官媒的标题一个比一个有想象力。
她因此得到了升职,被调入“国际劳务协调科”,负责协调外派美工与中方管理之间的“文化误解”。她的办公桌搬进了厂区主楼,窗户可以看到新建的美国工人宿舍——墙上画着一只振翅的鹰,下面写着中英双语:“Work with Pride. Live with Dignity.”
某天下午,鲍勃被叫来“面谈”。唐婧看着他坐下,依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
“最近,又有几个外派工人递交离职申请——说他们无法适应管理。”
“离职?他们知道走了会去哪儿吗?”鲍勃轻声问。
唐婧没有回答。根据协议,外派劳工必须完成三年服务期,否则美方将其归类为“逃逸违约”,列入就业黑名单。他们走不了,只能沉下去。
“你也有怨气?”她试探。
“我没有力气去怨了。”鲍勃苦笑,“但你知道吗?我们当中有人在筹备夜校——晚上教大家中文,还有一位退休焊工在教‘电子安全改装’,他说他干过黑市芯片组装。”
唐婧怔住。这在制度上是违禁的。园区里禁止任何未经注册的集会和授课,哪怕是看电影。
“他们在教什么?只为打发时间?”
鲍勃靠近了一点,压低声音:“不只是时间。有些人……想要做点什么。”
她抬头,第一次正视这个男人的眼睛,那是一种被时间碾压后,仍然死撑着不被挤出轮廓的眼神。
两周后,唐婧被叫去见主管。对方丢给她一份打印件,是夜校活动的翻译笔记,其中一页写着:“如何在工作站接入外部电源”、“重新编程产线的PLC系统”。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主管阴沉地问,“他们在策划技术破坏,这是经济安全风险。”
唐婧沉默了一瞬,说:“这些内容也可以看作……技能提升。”
“别装糊涂。”对方扔下话,“从今天起,你负责亲自监督夜班记录。你跟他们走得近,应该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她知道自己站在十字路口。
四. 夜校

系统内人员在夜间开展未经许可的学习、聚集、技术讨论,视为非自适应行为,须即刻向上报告。”
——《劳务调剂区行为守则》第4章
这是一场小范围的、非公开的、以“技术学习”为名的组织性聚集。他们白天是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夜晚却变成了试图理解主机系统的人。
他们在老旧的B2车间,围着一块废弃黑板,用粉笔描绘产线回路结构、信号延迟模型、模拟宕机路径。有人讲授旧时代Windows系统的入侵方式,有人用拆下的工控板当教具练手。纸张、螺丝刀、热熔胶枪、废旧电池成了他们的“地下教材”。
“你知道PLC系统最怕什么吗?”一个戴蓝色针织帽的美工低声笑着说,“怕我们比它更知道它在想什么。”
他们计划不是破坏,而是让机器“短暂性迟疑”,让产线“意识到”人类不再只是可替代部件。
有人提出要在春节前夕进行一次“测试”,五分钟集体宕机。没有喊口号、没有口号——只是让一整条产线在无声中静止。
“就像一个呼吸。”鲍勃说。
后来,有人失手烧毁了PLC模块。厂方将事件定性为“境外渗透”。特勤队进场、广播警告、夜校瓦解。数人“被转移”——此后再无人知其去向。
她被调往“长河社区指导点”——实为软禁。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一张铁床,以及一部与外界断网但连着“劳工服务接口”的老式电脑。夜间,窗外传来不知名的广播训练声,总在凌晨三点准时响起。
她写了一份匿名报告,却从未寄出。在最底部她写下:
“他们不是激进分子,他们只是想让系统暂停五分钟,听听人说话。”
五. 长河
唐婧的调离并不简单。她被送往“长河社区指导点”——一处被剥夺了地图意义的废旧疗养院,院墙斑驳,几棵半死不活的槐树在风中摇晃。所有人都叫这里“档案灰区”。
她所在的办公室是地下三层,一排排旧式文件柜,锈迹斑斑。每天的任务是整理“特案劳工动态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表格里变得陌生——鲍勃·米勒:“遣返中转失败,现状态:观察”;约翰·汉斯:“主动中止配合”;雷·卡斯蒂略:“音讯中断”。
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人去了哪里。像极了她小时候在东北县城亲戚失踪后留下的只言片语:调岗、病休、出国——一切都像纸窗后的人影,不真实地摆动。
某日深夜,她无意中从一份残缺文档中,发现一个代号——“钢印计划”。文件中记录了某批“外派劳工样本”的心理承压测试、语言脱敏训练、以及一项叫做“夜鹰观察指标”的神秘评分制度。
她愣住了。这些人,根本不是来“补充劳动力”的。
他们是实验。
•
她开始回忆那些夜晚里鲍勃反复说的某句话:“我们不是来工作,我们是来——做最后的证词。”
像某种没能完成的遗嘱,像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供体,不是客人。
再往后几天,有人开始在她宿舍门缝里塞东西——第一天是一张美国20世纪铁锈地带工厂倒闭时间表,第二天是一盘老式录音带,上面贴着标签:“2030.12.25 内部通话”;第三天,是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上,她看到自己站在小卖部门口——时间戳是几个月前,但她从未见过有人对她拍照。
照片左下角有一句手写字:“你一直在现场,只是你没看到你看到的。”
•
后来她做了一个梦——她站在厂房深处,四周是无数戴着防尘口罩、没有眼睛的工人,他们没有脸,只有在铁皮面罩上敲出的编号。机器自己转动,地板却是软的,像肉的质感。她脚下一滑,跌入传送带,身后响起广播:
“劳动力沉积已完成,数据上传,终端记忆擦除。”
她在梦里尖叫,但没有声音。
醒来时,床头摆着一张调令:她被正式调入“区域调解事务所”,担任“对外劳务记忆整合专员”。
她知道,那是更深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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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最后一次看到鲍勃,是在一个安全培训录像里。
他穿着橙色工作服,面对镜头,脸上像是被打过,眼角青紫。他缓缓地说着一段背稿式的话:
我很高兴来到中国,感受到世界工厂的温暖。我们将一起创造劳动新愿景。”
背景是一张印着“中国制造·全球信任”的海报。
唐婧坐在黑暗的档案室里,看着光线在胶片里碎裂成粒子,慢慢落入她脸上。
她忽然笑了,低声说:
“你不是美国人,我也不是中国人。我们不过是那台机器的备用零件。”
然后她关掉灯,穿过黑色的走廊,像一块钢铁碎片,开始向未知处滑落。
六. 鼠洞会议

当工人不再是使用机器的人,而是成为机器的一个部件,他们是否还能思考如何停止?”
——匿名传单,2029年铁锈带地下刊物
他们不再把这地方叫“B2车间”,那是厂方的编号。现在,它在他们口中被称为“鼠洞”。
那晚,雨下得很小,却像一层油蒙在地面。唐婧走在通往废弃厂房的路上,脚下是滑腻的砖缝,雨水混着落叶与煤粉渍。她的左手口袋里藏着一份内网打印的技术草图,右手心捏着楼道里偷来的门禁磁卡。
唐婧在雨夜中跟着鲍勃来到那里。他们用工卡刷开一扇生锈的安全门,门后传来细碎的嗡鸣与低声讨论。
“别回头,”鲍勃在她耳边说,“摄像头抓人转头比识别面部还快。”
地下通道是冷的,带着一股潮湿的混凝土气味,仿佛整条管道都在呼吸。灯坏了,只有一束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游移。
他们围坐成一圈,用废旧工作服盖在铁桶上当座椅。铁桶里曾盛过酸洗液,如今空了,仍能嗅到一点刺鼻的残留。
黑板是捡来的教学板,擦不干净,上面还有“欢迎参观工业自动化成果展示”的残字。他们用粉笔在上面画电路图、回路接口、模拟中断时的应答序列。
“我们的宕机计划不能超过五分钟,”戴针织帽的雷说,“五分钟,系统默认为内部浮动。但只要我们同步了,它就会以为是它的问题。”
“它会自我诊断。”约翰点头。
鲍勃咳了一声,拿起一块被折角的纸板,说:“我们不引爆,不暴力。我们不是要它垮,我们要它——错乱。”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所有人:
“系统唯一不能容忍的,不是抗命,是它自己出错。”
没人说话。只有通风口偶尔传来水珠滴落声。
唐婧低声问:“如果失败了呢?”
“就当我们用一场错误,测量了它的边界。”鲍勃答。
他们不喝酒,也不点烟。烟味会留下痕迹,酒精会泄露情绪。
会议结束时,每人从墙角取下一张打孔卡片——那是他们通信的凭证,模拟老式打卡机用的技术,靠压痕传递预设指令。没有网络,没有密码,只有凹凸不平的一段铅痕。
他们顺着原路退回,各自散开,消失在夜里。
唐婧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听到有人在远处唱歌,那是她听不懂的美式民谣:
“We built the towers and now we rot in their shade…”
她没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口袋里的那张图纸被汗水浸湿,角落卷起。
七. 断片与广播
中央识别系统在00:00~03:00之间存在漏洞窗口。此段落为‘人机同步沉默期’,建议加强巡查。”——《智能园区行为预测报告·2030》
农历新年前,工厂开始进入“高负荷生产冲刺期”。官媒发布口号:“用辛勤劳动迎接龙年的新跨越”。然而园区内,空气却愈加紧张。唐婧感到,那些在表层秩序之下翻滚的情绪,像被压在水下的气泡,随时要浮破。
夜校成了筹谋基地。他们在旧电脑上建立一个局域网,用上世纪90年代的协议层,绕过现代监管系统。他们不是黑客,但他们懂得系统结构,懂得如何把故障模拟为“机械疲劳”。
他们要做的,不是爆炸,不是袭击,而是一种“机械抗议”:让产线在某一刻统一宕机5分钟,像沉默的合唱,成为一场无法被立即掩盖的停摆仪式。

唐婧知道那天是2月5日,农历腊月二十七,最后一个周六夜班。
“5分钟。”鲍勃说,“我们不要破坏设备。只是让系统自己思考‘如果人类不在,产线还会转吗?’”
•
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得太快。
就在当晚7:43分,系统被激活后第1分钟,某条产线的PLC模块因版本冲突发生烧毁,引发小范围电路起火。

火灾迅速被扑灭,但整个车间立即封锁。特勤队进场。广播喊着:“国际劳务工请立刻停止非授权操作!请立即返回岗位!否则将视为集体破坏行为!”
唐婧被带去问话。她知道自己暴露了。
“你帮了谁?”主管逼视着她,“帮这些外来的失败者?你觉得他们能改变什么?”
审讯结束时她没有被判刑,只被“转入待观察状态”。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系统无法确认她是敌人,便把她丢进‘灰区’。
她沉默。被押送离开时,她看到外面天井下站着两列美工——他们头戴安全帽,脊背笔直,一言不发。像一群等待审判的机器,也像是尚未塌缩的老山。
鲍勃在人群中。他冲她微微点头。
•
三天后,官方通告发布:“本地工业园在春节前夕遭遇境外分子网络渗透事件,已妥善处置。涉案外国劳务人员已遣返,其行为不代表美方立场。园区秩序已全面恢复。”
唐婧在内部处理结果中被“调离岗位”,送去一处“离线指导中心”,实为半软禁状态。
她的窗外,是新的宿舍群施工现场。据说中方将在三年内引进更多“劳动力合作国”人员:越南、孟加拉、墨西哥……“世界工厂”的外壳重新涂漆,却是旧模式的延续。
那晚,唐婧在枕下找到一张纸条。纸条由内部某位不明人士偷偷转交。
是鲍勃的笔迹,寥寥一句话:
Rust never sleeps.
——From Detroit to Dongguan, we remember.”
她翻来覆去读着这句话。窗外风起,铁皮房顶轻响,像某种不甘的余音。
她意识到,这并不是结束。
而是一次呼吸。
哪怕只持续了五分钟。
八. 幻觉循环
如检测到异常记忆路径,系统将自动进入‘纠错循环’。执行过程中,记忆与模拟行为将被同化处理。”
——《认知重构型劳务行为操作手册》·附录二

她醒在一栋奇怪的大楼内。窗外是白色天空和仿制的厂房。她坐起身,窗台上放着一张工牌:
姓名:唐婧
编码:L-067-CN
职位:外派工适应观察师·第2版本
她开始重复生活:晨操、报告、接待参观团、填写无意义的适应表格。
每天她都能在墙上的大屏看到熟悉的人影:鲍勃、约翰、雷。他们穿戴整齐,在虚拟流水线上进行完美操作。他们说中文,声音统一、节奏稳定,像是软件合成。
有一天,她试图写信:“我还记得五分钟前的你们。”
系统提示:“该行为不被识别。”
她梦见自己站在镜子前,镜中人是另一个版本的唐婧。那人说:
“你试图逃出去。但这里是你被允许存在的地方。”
尾声:回声

她在小卖部坐着。
窗外街道湿润,地砖反光,灰蓝的天空下电线横陈,广播依旧在播放:“新时代劳务协同系统欢迎您的继续参与。”
一个穿橙色工服的美国工人走进来,用蹩脚的中文说:“我想要……中国烟。”
她递给他红双喜。
锅里的关东煮咕嘟作响。
她忽然感到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 déjà vu。
自己是否曾经逃出过?
或者,她根本就是机器的一部分,只是程序偶尔让她做个梦。
她看着窗外,无风却有雾,仿佛世界从未真实存在过。
——梦境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