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 第二章
#她是谁#
第二个月
——-2000元
第三节 住家阿姨
收入不够,我只剩晚上还有工作时间,可晚上的工作不好找。经过多方打听和推荐——胡娟甚至把我的家政信息挂在公司内网——我接到了一些晚上干的短工。没有白天这两份这样稳定,他们可能下班回到家了乱七八糟的,就找人过来收拾收拾。这样总比没有强,坏处是,工作地点有时离得好远。我在整个城市坐了地铁倒摩的,再不行就骑着共享单车狂奔。我年纪不算很大,但毕竟这么多年除了读书就是坐办公室,实话说,真的累死了。
有一回,有个独居的姐姐约我过去打扫她的单身公寓。她住的这个公寓,小区楼道装修都很高级。我看过我买的那个房子的3D图,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效果。打扫完这个姐姐的家,我没有其他活了。懒得换衣服,穿着围裙、戴着套袖、手里提着工具桶,活脱脱的一个家政人员模样,站在人家的高级电梯里啼笑皆非。
过去我最盼望的就是拿到我房子的钥匙。
现在呢,拿到钥匙又能怎么样?我穷到入不敷出,房子的贷款还剩13年。就算我买的房子真的有这么高级,住进去的我,也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败类。
“到时候租出去也是一笔收入。”我疲倦地想着,进电梯门开了。我没看清就往外走,把一个女人直愣愣地撞倒。
我丢下工具桶忙不迭地扶她,连篇道歉。女人站起来上下打量我,居然说:“你是保洁?”
“啊?我是别人请的小时工。”
“你是小时工?”
“……是的。”
“你现在是干完了还是没干呢?”
“刚干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是……”女人皱着眉头,想不出合适的措辞,很烦躁地绕着手指。我善解人意地说:“我个人干的,没有挂平台。您要加我一个联系方式吗?”
“现在能干吗?”
“能啊。”我很开心,喜从天降。希望这样的馅儿饼天天都往下掉。
刚刚打扫完的那一家,大概是70平米左右。这个女人带我去的这一户就不一样了,大概得有150平米。装修是意式轻奢风。整个房子里连大灯也没有一盏,都靠隐藏在茶色玻璃柜里的昏暗灯带照明。地板、柜体大部分都是高级的大理石。很难擦,擦了又很容易留印子,不过对于家政小能手的我来说,都不在话下。
非常高级又有格调的房子里,乱得像个猪窝。客厅里那张阔大的茶几上堆满了外卖盒、腐烂的水果、啤酒、速食袋,更不要提所有能插入烟头的东西全部插满了烟头。烟灰落得到处都是,高级的皮沙发也烫了个洞。沙发上不止有洞,还有堆积成山的衣服,还有没晾干的毛巾、泳衣、散发着浓烈汗味的球衣等等。房子里有三个卧室,看得出有两个卧室根本不用,全是灰尘。带卫生间的主卧则和客厅一样,像个猪窝。厨房看得出从未开过火,冰箱里堆满了啤酒和软饮,还有一些霉菌长到自成一套生态系统的不明食物。
女人简洁地找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对我说:“加我微信,不管多长时间,干完了发照片给我。”
“好。”我也简洁地回答。
“这是我老板家,千万小心。弄坏什么你都赔不起。”
“那是。”我笑着回答,心想,我砸一个茶几上的一次性打火机都赔不起的,放心吧。
洗床单和衣服、晾床单和衣服、一趟一趟倒垃圾、清扫整理擦灰,我一直干到凌晨才完工。三点半,我把每个房间的照片发给那个女人,说我完工了。我想人家肯定睡了,起来才会回我。而我回去稍微眯一会儿,又要赶着去给老爷子做早餐。谁知她回了。
不光回了,还直接打给我1000块钱。
“太多了姐,五个半小时给您算五个小时,175就行。”
她不耐烦地说:“懒得算,你收了吧。”
我说谢谢姐,您有我微信,下次有需要随时喊我。她当然没有再回复我一个字。
作为一个过去月收入攒一攒就能付一套小公寓的首付的白领,现在的我,拼命地干了五个多小时只能挣一百多块钱,但我仍然不是能占小便宜的人。我心想,如果这位下次再约我打扫,我就不收人家钱了。她突然给了我一千块钱,过去请同事吃顿饭也不止这个数,可现在,简直是天降一笔巨款。
我跟胡娟聊了这件事,她问我知不知道这家的“老板”是干什么的,我说是某科技公司的。胡娟说,她老公以前就在这个行业,跟这家公司有过合作,老板姓周,不知道我去打扫的这个人是什么级别的领导。
我打扫时收拾出了海量的个人名片,其中整整齐齐装在名片盒里的,似乎就是一个姓周的人。不过客户的信息我不胡说八道,便没再提。
收到巨款没过几天,“还债”的机会来了。加了我微信的女人叫姜凤,她的微信就是这个名字。她说:“你会做饭吗?”我说会。她说,再过来打扫一次,顺便做一顿晚饭。我说好的。
找到那个公寓,一推门,我暗自咋舌。这才几天啊,又成了这个样子。看起来这里举行过挺大的聚会,茶几上散落着几套扑克牌。同样啤酒瓶、烟头到处都是。我二话不说开始收拾,然后简单买了点菜,做了一人份的两菜一汤。做完这些我把饭菜和房间拍照发给姜凤,告诉她“一共三小时”,她二话不说又打给我五百。
“不用给的姐。上次给的太多了。”我回复。
她没有再回我一个字,钱我没有收,过了22小时,提醒我,再不收就过期了。
我跟胡娟很尴尬地聊了这件事,胡娟说:“她给你的可能是公司的钱,不收白不收。不收你有病啊,你还欠我两千呢。”
我知道胡娟没有催钱的意思。她说得有道理,这个叫姜凤的可能是他们公司的行政或者助理,用的是公司的经费,而公司的经费不赚白不赚。
但我还是没有收。
在其位谋其政,我又不是正规合作的第三方,我又不给人家开发票。不该收人家钱。
过了几天,姜凤又找我。
她说:“明天有空吧?”
她又说:“唉?你怎么不收钱啊?”
第二天我再去干活的时候,见到了这公寓的主人。
比起姜凤的雷厉风行和冷冰冰,这公寓的男主人见了我,如沐春风地笑了。他说:“你是阿姨吧?”
我说是。
阿姨指的不是年龄,而是职位。他说:“辛苦你了,一会儿多少钱跟我说就行了。”
我知道姜凤给我钱给多了这件事不该直接捅到她老板那里,便没有搭话。他又笑着说:“你做饭真好吃。”我说谢谢。今天也需要做饭,姜姐跟我说了。
没什么说的,我挽袖子开始干活。在这期间,这个(可能)姓周的男人一直在工作。他电话一个接一个,还接入了几个电话会议。他说:“我说的记住了?那就这样,我还有别的会在等,先下了。”
我准备去买菜时,见他电话会议告一段落正在伸懒腰,便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嘴:“您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温和地问:“你会烙饼吗?”
妈呀,当然会了。
于是我买了一袋面粉回来。周总(可能)喜欢吃饼,面粉浪费不了,而我做面食都做得很好。葱花椒盐烙饼做得很快,香味传到客厅的时候,他突然又问:“你会煮咖啡吗?”
晚餐是辣炒鸡块、番茄疙瘩汤和香喷喷的烙饼,搭配一杯打了奶泡的拿铁。我收拾他的垃圾时知道他喜欢吃辣,咖啡一般都点拿铁。端上来,他吃起饭,我再去收拾剩下的残余。吃完饭,洗完碗,我说我都干完了,钱的事儿我跟姜姐联系就行。
他说:“你这个饼烙得真香。”
我笑着说谢谢。
他说:“我小时候,楼下有一个大爷卖烧饼,就是这个味。饼边有点焦,里头软。我找了多少年也没找到这个口味的烙饼。”
我说想吃随时喊我。他又说,你煮的咖啡也够棒的。
气氛轻松,我笑着说:“那当然,中西餐南北方,指哪打哪。”
他说:“你要是给我当助理多好啊。”
我笑着说:“那可就太好了。”
说说笑笑间,我问他怎么称呼,他便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果然,这就是他的名片。某科技公司的总裁,周逸知。我说谢谢周总,我先走了。
我给姜凤发信息说我从周总家出来了。她一言不发地又打给我五百块钱。我无言以对,只好继续跟她掰扯第一次给多了的事,而她仍然根本没工夫理我。第二天午后,我正在胡娟家里哄小宝睡觉时,姜凤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把钱收了。”她的语气十分、十分、十分、十分烦躁,我才顿了一下,她就恼火地说:“让你收收就完了,怎么那么多废话啊?”
我说好的姐,那我收了。
她又问:“你现在就是自己干小时工,接零活儿?”
我说是。
她问,你干多长时间了?
我说才干了一个多月。
“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把过去工作的单位和职位据实已告,她沉默了几秒,问:“那个公司给你不少吧?怎么不干了”
我老老实实答道:“被优化了,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不找工作干小时工?”
我回答:“一时找不到工作,年龄尴尬了。还房贷逼不得已,只能先干着小时工。”
她又沉默了几秒,问:“全职住家阿姨考虑吗?”
哈?!
那家老爷子天天劝我住家,我当然死活不答应。可是,老爷子再如何不老实,毕竟也快九十了。周逸知(我百度了)才三十多岁,一个单身男的,我上他家住家去,像什么话?
我没说话,姜凤又十分不耐烦起来:“一个月一万五,挂公司助理岗。你考虑一下回我微信。”说完雷厉风行地挂断了电话。
什么。她在说什么。
第四节 金钱的诱惑
去一个未满四十岁的单身男总裁家里当住家阿姨怎么说也不像话,我要是五十岁可能就像话了,可我才28岁。但这个邀约实在是,太诱人了。
第一, 我可以省下每个月一千多的房租。
第二, 我可以挣到一万五,那我不光能还钱,还贷款,我还能攒钱呢。
第三, 挂公司助理岗。
拜托!我在这里干几年,不就从总裁助理的岗位上重新出发了吗?!
兴许我还能学到些行业技能,在新的行业扬帆远航呢!!
“就像红楼梦里的碧痕呗。”
胡娟言简意赅地总结了我的这个工作机会。
我颇有点恼火,我说,我不是为了跟周逸知一起洗澡洗得床上地上都是水才想干这个活儿的。
不过, 我真正的岗位是“住家阿姨”,挂职岗位是“总裁助理”,结合起来就是“住家助理”。随便谁听了都会觉得有问题。小时候听大人说到“秘书”的时候笑得多么暧昧,我固然没有靠什么清白今后“嫁个好人家”的愿望,但被人这样暧昧地谈笑起来,谁也不愿意。
胡娟对我说:“你不要着急还我钱。你现在无依无靠,走投无路,每走一步都要想清楚。”
她素面朝天的脸在路灯下闪闪放射着慈悲的光,我被眼泪迷了眼睛。
我没有回姜凤微信,她也没有再约我给周逸知打扫。就在我夹在残酷的现实中两难的时候,生活终于给了我狠狠的一脚,把我踹到我不得不去的方向。
房东通知我们,她女儿马上要回国了,要收回房子重新装修。
到这里我还不死心,我问我的三个合租室友,我们要不要团结一心再找一个房子继续合租。其中两个女孩说,在这里撑不下去了,想回老家了。第三个女孩说,她本来也准备搬到男朋友家里去,准备要结婚了。
只剩了一周的时间,我在动手动脚的大爷和周逸知中间,终于还是选了周逸知。
“我相信这个人的人品。”我对胡娟说。
“放屁吧你就。你现在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叹了口气,确实。怀里抱着胡娟的二宝,孩子困了,热乎乎的小脑袋软软地靠在我肩上。我想过所有的后果。最糟糕的情况下,我可能会悄无声息地被分尸,冲进化粪池。而这个世界上,除了胡娟,可能没有人能发现我已经消失了。
而我实际上并不是没有退路。
我可以卖掉那个房子,还清贷款,用剩下的钱帮衬弟弟结婚。跟家人和好,回家去。听爸妈的,以我28岁高龄找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嫁了,生两个以上的孩子。
“我宁可长眠在化粪池。”我咬着牙对胡娟说。
“有什么不对劲,随时给我打电话。”胡娟说:“在这个城市里,我就是你的姐姐,我就是你的对象,我就是你的妈妈,听见没?!”
“知道了妈妈。”我蔫头耷脑地对怀里的宝宝说:“姐姐明天就不能回来了,你要乖乖听咱妈的话。”
我回了姜凤信息,她告诉我公司地址,让我去办理入职。我的个人物品很少,很快就收拾妥当,悉数搬到了周逸知的公寓里。他这个房子三室两厅两卫,有一个客卧当成杂物间,另一个客卧就是我的房间了。这个最小、最北、离客卫最远的房间也比我搬出来的小单间宽敞舒服得多,而我牢记自己“住家阿姨”的身份,收拾得利索整洁,只不过是个落脚的宿舍,唯恐让别人觉得我有安家落户的非分之想。
去办入职的时候,我穿了一身儿以前上班的衣服,没什么亮眼之处。我只想低调地把我这个“住家助理”的岗位挂上去,谁知刚走进办公室,刚刚还嘻嘻索索的人群鸦雀无声了。
姜凤没在公司,周逸知的公司又挺大。我只好在过道边问一个小女孩人事部怎么走。
“你就是新来的助理吧?”小女孩好大声地问,我只好点头称是。
“我带你去办入职,跟我来。”她热情地站起来说:“我叫李元儿,你加我一个微信,以后姜凤姐没空的话,有什么事儿你直接问我就行啦。”
“好的好的。”我在尴尬中带着感激。她领着我到处乱窜:“那边都是售前,这边是售后,销售一般都不坐班,这边大部分时候没有人。不过以后可能销售的同事找你对接得会比较多,周总有好多应酬。”
销售一般都不坐班,可是今天,销售岗满满当当坐着人。大概率是开例会的日子,我心想。有一个脑袋长得像一颗鹅蛋的男人,昂起跟脑袋差不多粗的脖子,一直津津有味地盯着我。
“这儿是周总的办公室,旁边是周总的休息室,休息室的咖啡机你以后可能用得比较多。门口就是姜凤姐的工位啦。”
姜凤的工位没有一点点装饰,没有可爱的小摆件,连个杯子都没有。隔板上贴得全是便条。我随便扫了一眼,事情多得不得了。桌子上堆着一沓一沓的文件,她的笔记本电脑歪歪斜斜地塞在文件堆成的小山里。
“姜凤姐太忙了,真的。小事儿你不要问她,她会咬死你。”
我到了人事部,交上我的个人资料。李元趴在人事大姐的桌子上翻着我的资料,我觉得有些过分,但也不好说什么。
“天呐,你是交大毕业的?”
“是啊。”
“你之前还在淮南干过?”
“是啊。”
“可是我听说你以前是一个小时工?”
我笑着说:“家政,现在也是家政。”
人事大姐肯定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事不关己,平淡地说:“你不用打卡记考勤,没有绩效哈。我们这里每个月15号发工资。每个月有300块钱饭补,拿发票去财务领就行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领到了进出公司的工卡,什么要问的都没有了。叫李元的小女孩加了我的联系方式,热情地邀请我中午一起吃饭。住家助理吃什么饭,我说我还得回去准备周总的午饭。
刚开始做“住家助理”的时候,工作算相当轻松。我的老板周逸知应酬很多,我不需要做很多饭,一顿午餐一杯咖啡就差不多了。房子每天打扫也并不麻烦,比胡娟家轻松些——她家毕竟有两个小娃娃。我甚至有一些空闲时间,可以躲在我的小房间里翻出当年考试的英语材料读一读。我颇有点沾沾自喜,觉得天下难寻的住家保姆的活儿被我找到了。
但事情当然不会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