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陈寅恪《柳传》四一四——苏州(四)、2025-01-15



(1)先生对此文之笺释:寅恪案:牧斋此记乃借驳周必大玉蕊辨证,以为河东君出自寒微之辨护,并以针对当日钱氏家中正统派,即陈夫人钱遵王一派之议论而发者。至于其所言之当否,则今日可不必拘于北欧植物学者之系统范围,斤斤于名实同异之考辨,转自为地下之牧斋所笑也。牧斋作记之时即崇祯(胡案,十五年)壬午除夕,(是年十二月小尽。)《初学集二〇东山诗集三壬午除夕》诗云:“闲房病妇能忧国,却对辛盘叹羽书。”可知牧斋作记之时河东君犹在病中,更宜作此等语借为精神上之安慰。此记之作在河东君赋《辛巳元夕》诗后将及两年,然其花事之品题乃关系平生雅好者,当早与牧斋言及之,而牧斋亦能熟记之,故此联下句之以“玉蕊”自比,实非泛语。忆在光绪时,文道义廷式丈曾赋《浣溪沙》词(见《云起轩词》)云:“少可英雄偏说剑,自矜颜色故评花。”正可移其语以目三百年前之河东君也。
又冯已苍舒《虞山妖乱志》中云:(钱牧斋瞿稼轩二公因张汉儒告讦,将被逮北行。)有素与交者曰冯舒,亦抵郡(指苏州)送之,因请读所谓款单(胡案:分条列举犯罪事项的单子)者。钱谓曰:吾且与子言两事。一云,我占翁源德花园一所,价值千金。一云,我受翁源德二千金,翻杀姊案,反坐顾象泰。子以为如何?盖所谓花园者,仅钱宅后废地,广袤不数丈,久置瓦砾者。当倪元珙翻狱时,钱大不平,既而祁院(指祁彪佳)更坐源德,钱与有力焉。推此二端,余皆可知也。
谈迁《枣林杂俎和集丛赘钱谦益》条云:(曹化淳)尽发乌程(温体仁)怒牧斋事,而下汉儒履谦并武举王番立枷死。番屋本陶氏,复归钱氏,纳价又折之,恨极,诉京师。
寅恪案:牧斋《玉蕊轩记》之废圃,或即已苍《虞山妖乱志之花园》。若所揣测者不误,则《玉蕊轩记》中“如梏拲乍脱,相扶而立,相视而笑,君顾而乐之”等语,实暗示得此花之地,曾与张汉儒告讦案有连。牧斋作文善于联系,观此记时地花人四者,互相牵涉,尤可证其才思之精妙。又谈孺木所记,亦涉及牧斋兼并豪夺邻近屋地之事,且在张汉儒告讦案之范围。但此案发生在河东君过访半野堂以前,故本文不须多论,惟录冯谈两书所记,而特阐明玉蕊与河东君之关系,借见李太白所谓“名花倾国两相欢”之一例云尔。
(2)典故:
①胡引:梏拲,古代刑具。亦以指械系。《周礼·秋官·掌囚》:凡囚者,上罪梏拱而桎,中罪桎梏,下罪梏。
②胡引:玚花之更名山矾,始于黄鲁直,黄庭坚《戏咏高节亭边山矾花二首》序云:“江南野中,有一小白花,木高数尺,春开极香,野人号为郑花。王荆公尝欲求此花栽,欲作诗而漏其名,予请名山矾。野人采郑花以染黄,不借矾而成色,故名山矾。”诗曰:北岭山矾取意开,轻风正用此时来。平生习气难料理,爱著幽香未拟回。其二、高节亭边竹已空,山矾独自倚春风。二三名士开颜笑,把断花光水不通。
③胡引:玚花为唐昌之玉蕊者,段谦叔曾端伯洪景松,曾糙《高斋诗话》:唐人题《唐昌观玉蘂花》诗云:一树珑松玉刻成,飘廊防地色轻轻.女冠夜觅香来处唯见阶前碎月明。今玚花即玉蘂花,王介甫以比玚,谓当用此玚字,盖玚,玉名取其白耳。鲁直又更其名为山矾,谓可以染也,庐陵段谦叔有杨汝士与白二十二帖云:唐昌玉蕊以少故见贵耳,自来江南山山有之土人取以染事,不甚惜也。则知玚花之为玉蘂,断无疑矣。胡注,段谦叔不知为谁,曾端伯,即曾糙;洪景松,洪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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