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龙言又夺心——芥川龙之介随笔集《痴语》译后
接到果麦文化公司周娇女士约译芥川的通知，我一时犯起犹豫，并陷入复杂的思绪之中。其实，在日本现代作家中，我对芥川既陌生又熟悉，应命与谢绝都很简单，也都有充分的理由；但我还是颇费一番思考接受下来了。
我的思绪立即回到大学时代。记得二年级上学期，第一篇精读课就是芥川龙之介名作《罗生门》。随着任课老师的讲解，书中人物、背景和事件，掺和在日汉两种语言的语意之中渐渐渗入头脑，留下鲜明的印象。阴湿的城楼、盘桓的鸦群、惨白的鸦粪……如涂漆，似雕镂，久久磨灭不掉。
其后，又陆续读了芥川其他各作，《鼻子》《芋粥》《蜜柑》等，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在有限的大学选课及课外自修中，还是着意阅读了芥川文学的一部分代表作，美美享受了一次文学盛筵。
芥川龙之介（1892-1927），日本著名作家。号澄江堂主人，俳号我鬼。因出生于龙年龙月龙日龙时，故名龙之介。出生七个月后，母亲患精神病，遂由舅父芥川氏收作养子。1913年，入东京帝国大学英文科，翌年与菊池宽、久米正雄等发起第三次“新思潮”运动，并以柳川隆之介名义在《新思潮》杂志上发表作品。其后，陆续创作小说《罗生门》（1915）、《鼻子》《芋粥》（1916）、《戏作三昧》（1917）、《地狱图》（1918）、《河童》《玄鹤山房》《齿轮》（1927）等名作。芥川三十五年短暂的一生，共写作一百四十多篇短篇小说，仅次于后来的三岛由纪夫短篇小说的数量。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芥川和三岛堪称“短篇小说之王”。
芥川作为大阪每日新闻社海外视察员，于1921年3月28日乘“筑后丸”轮船从门司港出发赴中国巡游，经上海，历江南，溯长江，登庐山，访武汉，渡洞庭，至长沙，北上出北京，谒大同，过朝鲜，于7月末尾回到日本。他不仅到过中国好多地方，还会见过不少中国名人，章太炎、郑孝胥、胡适、辜鸿铭、梅兰芳等。自8月始，在《大阪每日新闻》陆续发表《上海游记》《江南游记》等记游文章，以峻厉的目光观察上世纪初中国社会的种种众生相。1927年7月24日晨，服过量安眠药自杀，枕畔留有《圣经》一部，遗稿《给某旧友的信》和遗书数纸。
芥川出生于东京，他的短暂的一生几乎都在东京和近郊度过。作为一位“东京人”作家，他自然有着“江户哥儿”的性格特征和文化趣味。他在一个平和的中产阶级家庭中长大成人，从“一高”顺利地踏入东大的大红门，是英文科的优等生。大学毕业后，立即登上文坛，进入了作家生涯。同那些标榜社会经验和多样的人生经历为创作源泉的自然主义作家相反，在芥川文学的园地中，看不到广阔的生活视野，看不到多岐的人生画图和深刻的斗争场景。
那么，芥川文学源自何处？
芥川文学源自书本，源自传统。
他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人。古今东西，兼容并包。他一方面侵淫于日本和中国古代传说与典籍之中；一方面广泛涉猎一时风靡欧洲的波德莱尔、法朗士、王尔德和霍夫曼斯塔尔等人的著作。前人创造的文化艺术成果，瑰丽多彩的世界文学宝库，成为芥川汲之不尽的创作源泉。他的作品相当一部分直接取材于日本或中国古典故事或传说，运用熟巧的表现手法，化腐朽为神奇，铸成新鲜的芥川文学的血肉。芥川龙之介对于超现实的艺术，以及神秘与怪异都表现出强烈的兴趣，这与他幼少年时代流行的江户末期的怪诞文化不无关系。
芥川龙之介真正的作家生活仅有十多年。在这短暂的时期内，他实现了人生的最大可能，成就了日本文学史上所谓“最华丽的存在”（中村真一郎语）。
芥川文学创作师承漱石文学传统，凝重深远，古趣盎然，笔墨犀利，风格严冷，对后世作家影响极大。1935年创设的芥川文学奖，历来是新人作家登龙门的最富权威的纯文学奖赏。
芥川龙之介也是我国最早译介的现代日本作家之一。他的小说和游记文学译本多种。2015年，我应花城出版社之邀，着眼于散文随笔分野，从作者全集中遴选部分秀作，翻译出版了芥川龙之介散文随笔集《霜夜》。此次，根据版方要求，又将《阿呆》《痴语》等篇章翻译出来，请各界读者指正。
芥川散文一如他的小说，题材不拘一格，行文优游自在。尤其是所选篇章，字里行间，充满哲理和生命体验。时而平静似水，时而奇崛如山。寓意潜于字后，笔端蕴蓄情感。令人一边阅读，一边掩卷深思。
《阿呆》（ある阿呆の一生）真正的题名应该是《某傻子的一生》，译自旧有藏书《日本文学全集13》《芥川龙之介》1967年9月版；《痴语》（侏儒の言葉）也应该是《侏儒的话》，则译自新潮文库《芥川龍之介の本》2022年4月版，原版注解十分详尽，中文版则酌情减削。还有，文库版原文条目没有序号，为便于阅读，翻译时全部标上序号，请予以注意。
陈德文
2024年秋日于春日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