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风格
我年轻的时候跟现在一样,是个无名小卒,也没人能识我于微时,识我于潜邸更是下辈子才可能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跟我说话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要我学这学那,好像我真的够不上那些东西,真需要学一样。我记不起我在心里骂了那些人多少遍。如今,我已经是皤皤衰翁,竟然还能遇到类似的人。我只能说这个世界神奇无比。我不会施詈語以击之,更不会拿个拖鞋打小人,也不会针木偶而咒之,不会放蛊而困之。但是我总得做点什么吧?单方面宣布胜利很无耻。那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那我要做什么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不敢再指指点点?我要分析他们让我学习的东西,让他们清晰地认识到我不需要学习那些东西。 今天这篇文章就是针对别人要我学习的东西,也就是《新京报书评周刊》登载的 《我说怎么胡吃海喝还胖不起来,原来肚子里长了“酒虫”》 。我前天已经写下了《跟着鳖宝进入旧世界》,已经说明作者误记了《竹叶亭杂记》的内容,导致他的评论错误。我也展现了更加多元的材料、思考。这两方面都说明我不需要学习别人的风格。但是,这才到哪儿?半天云吹喇叭。不过瘾,不痛快,不解气。所以,我要继续分析。
作者引完《聊斋志异》《右台仙馆笔记》《金华子杂编》《宣室志》的常见内容之后,又引用了《清赏录》的内容,讲起了酒魔。 元载从来不喝酒,因为他鼻子一闻酒气先就醉了。对于朝中的官员来说,不喝酒就和不好财一样,没人肯和你打交道,简直是升官途中的大障碍,所以元载很为此苦恼。一日遇到一人,对元载说:“这很好治。”便用针从他鼻子里挑出一个小虫,说:“此酒魔也,它一闻酒气就吓得半死,能让你喝吗?去掉后对你没害处。”就在当天,元载便喝了一斗酒,五天之后,就一饮二斗了。从此有了一群官场上的酒肉朋友,官也就升上去了。 酒魔也特别常见,但是它出自唐代的《云仙杂记》。

那么我的问题就来了。 其一,《清赏录》 是明代的书,作者为什么引用这种晚出的书,而非远远早于它的《云仙杂记》?殊不可解。 其二,作者的《中国神怪大辞典》也收录了【酒魔】,同样把《云仙杂记》列为出处,为什么这篇文章反而用《清赏录》? 其三,《清赏录》至今没有整理版,作者看的是电子版? 其四,《清赏录》确实有这故事,就在第9卷。这是我一页一页翻到的。但是,其内容跟《云仙杂记》几乎一样,选择它有什么意义?

其五,酒魔为什么怕酒?作者没解释。 其六,作者添加了一些原文没有的东西。我写文章不会那么做。
酒魔讲完了,作者又来讲酒肠。 除了上述的几种之外,还有一说,即凡是酒量大的都是因为他肚子里另有“酒肠”。有类故事专言此物,比如说某公酒量甚大,大到不可思议。于是某侯爷量其身制一人俑,内空而开口于顶,此公每喝一杯,就往俑人中灌上一杯,最后俑人已经溢出,此公却酒兴正浓,仍畅饮不止。
可是,作者竟然没有讲【人俑测酒量】的出处。殊不可解。经过我的探索,我发现类似的故事见于《异林》《七修类稿》《归田琐记》,而《古今谭概》引用了《异林》的内容,《坚瓠集广集》引用了《七修类稿》的内容。
《异林》里的曾棨、张辅、纸俑: 曾公棨伟容干,善饮喜啖,人莫测其量。张英国辅欲试之,密使人围其腹作纸俑置厅事。后命仓头视公饮,饮几许如器注俑中乃邀公饮,竟日,俑已溢。别注瓮中,又溢。公神色不动。夜半,英国具舆从送归第属使者善侍之,意公必醉,坐伺使者返命公归亟呼家人设酒劳舆隶公取觞复大酌,隶皆醉,公方就寝,英国闻之大惊。
《七修类稿》里的陈敬宗、铜人: 永乐中,宁波祭酒陈公敬宗,极善饮酒,朝廷知之。一日召宴,使内侍铸铜人如公躯干,虽指爪中皆空空虚者,如其饮注铜人中,内侍报曰:“铜人已满。” 遂使归。随令内侍随其后以视,至家散堂复与内侍饮焉。此真可谓酒有别肠者也。欧公记张齐贤尝与宾客会食,厨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厅侧,窃公所食,如其物投中。至暮,酒浆物积涨溢满桶,公尚未已也。予以食岂亦有别肠耶?此固富贵者必异于人,如此饮食,亦间世而一见者也。 《归田琐记》里的徐健庵、空腹铜人: 相传国初徐健庵先生食量最宏,在京师数十年,无能与之对垒者。及解官言归,众门生醵饯之,谓将供一日醉饱也。安一空腹铜人于座后,凡先生进一觞,则亦倒一觞于铜腹,以至淆胾羹汤皆然。铜腹因满而倒换者已再,而先生健啖自若也。 作者讲的故事出自以上哪本书?
另外,《归田录》《七修类稿》《古今谭概》《青琐高议》还提到了一个类似的故事,只不过其中用于测量的工具不是人俑,而是金漆大桶。作者也没提到这个故事,也就错过了把张齐贤说成“饭桶”的机会。 张仆射齐贤体质丰大,饮食过人,尤嗜肥猪肉,每食数斤。天寿院风药黑神丸,常人所服不过一弹丸,公常以五七两为一大剂,夹以胡饼而顿食之。淳化中罢相知安州,安陆山郡,未尝识达官,见公饮啖不类常人,举郡惊骇。尝与宾客会食,厨吏置一金漆大桶于厅侧, 窥视公所食,如其物投桶中。至暮,酒浆浸渍,涨溢满桶。 作者讲完了【测酒量的人俑】之后,又开始讲“酒有别肠”的来历,接着讲宋真宗的故事。 真宗本人的酒量极大,一喝就是几斗,想到自己一定是别有酒肠,就想验证一下。但他是有道明君,不会拿刀剖自己肚子的,但不知他有什么办法,能让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他让人把吐出来的酒装了几瓶,澄清之后,再和没喝的酒混放到一起。第二天召见大臣,便请他们品尝。大臣不知道或装做不知道其中有御吐之酒,喝过只说这些酒的味道完全一样。于是真宗试验成功了,因为他别有酒肠,喝进的酒没有进入胃部,和饭袋中的杂货搅到一起,所以才能保持原汁原味啊。我想,这些大臣一定从宫里的太监那里得到了些小道消息,才把真宗哄得屁颠屁颠的。 神奇的风格再次出现:作者没有提这个故事的出处。我只好自行探索。我发现这个故事出自王巩的《闻见近录》。

但是,我也发现了问题: 其一,宋真宗确实把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但是其方法很明显:喝完三斗之后,再喝一巨杯(觥)。宋真宗喝得过量了,超出的部分自然会被吐出来,就像张果老的酒榼小道士那样,就像《身体里的子不语》提过的海量故事主角那样。作者却说【 但不知他有什么办法,能让喝进去的酒吐了出来。】 这种叙述就很神奇。 其二,宋真宗确实把吐出来的酒跟没喝的酒混在一起,分几瓶装,然后赐给大臣了,但是大臣们并没有品尝,只是看了看。 作者却说【第二天召见大臣,便请他们品尝。大臣不知道或装做不知道其中有御吐之酒,喝过只说这些酒的味道完全一样。 】。这实在跟原文不符。 讲完宋真宗的故事,作者又引用《说圃识余》的故事,讲到了神君画酒肠的故事。 浙江一儒生,虽有隽才,却屡屡落第。这年他下第归来,过一神祠,而神君的夫人则是他刚刚过世的婶母,于是神君以家人之祀招待他,可是这书生辞酒不饮,说是素来不能饮酒。神君查其档案,果然没有“酒肠”,而且档案中有其身体的图像。神君便取笔在画像中画了一条酒肠,从此这书生就能大喝其酒了。
这个故事确实出自《说圃识余》,但是作者说【 明末人王兆云在《说圃识余》中讲的酒肠就近于妖物了】。这个评论也很神奇。既然别有酒肠的故事早就出现了,也就是作者说的王曦的故事,古人并没有把酒量大的人的肚子剖开找酒肠,《说圃识余》的故事就是把酒肠具体化了。作者为什么要把它解释为妖物?殊不可解。

以上文字所展现的就是作者的神奇风格、我的关注点。谁还会认为我需要向作者学习? 狄鞮,南充,2025年4月6日
读《竹叶亭杂记》(1) 读《竹叶亭杂记》(2) 读《竹叶亭杂记》(3) 神奇的风格 跟着鳖宝进入旧世界 因袭而不点明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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