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哈里·史蒂芬·奇勒《奇异之网》(the amazing web)chapter 28
第二十八章 克兰威挠起了下巴
门铃刚响不到一分钟,克罗斯比就在藏身之处听见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往楼上来,显然,至少有两个男人,其间夹杂着带路女人喘气的声音,还有她喋喋不休的说笑声。随后,两个男人进了房间,个子很高、虎背熊腰、下颌线硬朗,都穿着肥大的平底鞋,而卡萨姆太太跟在他们身后。克罗斯比在有利地形好奇地窥探着,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人是乔治·克兰威,芝加哥警察局的探长,另一人则是贝利,他的副手。
“我想,你就是特伦特小姐。”克兰威直入主题,“你在电话上给我留言……”
“叫你今晚八点来这儿,听些对警方至关重要的事情。”女孩回答道,“克兰威探长。”她让二人就座,然后转身面向目瞪口呆的房东,“请进,卡萨姆太太。进来之后关上门。”这位尊敬的女士轻快地照办了。
门刚关上,林代尔·特伦特便开口了。
“克兰威探长,我之所以找您来,是因为我碰巧牵涉进了某件对贵部门有切身利害的事情里。”她顿了顿,“我先问一下您,昨天早上我在查莫斯案的庭审上做的证言,您还熟悉吗?”
屏风后的克罗斯比不得不承认,乔治·克兰威即便在自身受到损害的情况下,也要坚持某种幽默感。
“我跟你说,特伦特小姐。”探长扮了个鬼脸道,“自从查莫斯案第一次庭审那回倒过霉后,我就逐字逐句看起报纸了。我想想。你貌似很缺钱,对不对,你去了城西北的郊区——北六十条——赚钱,对不对?回来的时候,你坐的是挤满红脖子的电车,在马莫拉街下了车,然后……”
“特伦特小姐,”贝利插话道,“我敢说,你就是去帐篷里看那个骑手表演半空绕圈的观众之一吧?”
“我敢打包票,那是某种广告噱头。”他的上司说,“我就说到这儿。”他点点头,“我来听听,特伦特小姐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
“说到那场表演,”女孩说,“先生们,我承认,我没法向你们解释。我叫你们来这儿,是为了告诉你们,我为什么在马莫拉街下车,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顿了顿,“出门之后,我结识了一个友善的年轻爱尔兰汉子,他叫麦克·马刚,是帕特森煤场的卡车司机。你们大概想记下这个名字吧。我必须告诉你们,当时我穿着一件年轻男子的套装,是我从这儿拿的,然后按照广告的要求,从这位房东太太卡萨姆那儿借了一只空的黑色手提箱。表演结束后,我和马刚先生发现,欧文公园电车被等着回城里的躁动人群挤爆了,当然,他们都拿着让支票得以兑现的必要物件——电车的转车票。在这种情况下,没法指望上车,于是马刚先生提议,走去丹宁的州立医院门口,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起点站上车了。我们就是这样上车的。我们从丹宁这一侧的坡下去之后,看见路边有一个人畜无害、有些柔弱的小个子坐在手提箱上。他就在上车的位置,但是刚走一趟车,他却完全没有上车的意思。”
“一定是在等精神病院里的人吧。”克兰威插嘴道。
“这个解释显然不适用于这件事,”林代尔悄声道,“因为我们靠近之后,他就站了起来,问我们这趟车是不是直接到市中心。马刚先生纠正了他的错误——让他直到密尔沃基大街再下车,不光如此,还要等在站台尾部,这样就能在下车的时候迅速从北六十条上车的大客流中脱身。
“就这样,我们三个——我和马刚先生一起聊天,还有那个小个子——上了车。我们也待在站台末端,这样就能第一个下车去副署我们的支票了。
“过了坡,到了北六十条,电车理所当然地停站,人们涌上车,直到再也挤不进人,我们也被挤得动弹不得。我被推搡着,还被踩了几脚,汽笛声震耳欲聋;手提箱的把手也因为电车摇晃和震动而从纸板箱身上脱落了;我旁边的壮汉晃晃悠悠地站到了它上面,他的脚正好踩了上去,一瞬间,在三四双大脚的踩踏之下,它就可怜地四分五裂了。然后我就求马刚先生按铃,我的手提箱被踩成了碎片,但我还想完整地下车呢。
“马刚先生当下照做了,”女孩继续说,“那个面相温顺的老售票员不敢阻拦,就这样,欧文公园那辆小小的电车就在街中央急刹下来。然后,等我挤出一条小路,下到人行道时,我那自告奋勇的骑士说道,‘你们这群混蛋,’”她模仿得惟妙惟肖,“‘站在街上的那个伙计其实是个小姑娘,跟你们这些流氓一样,要下车去兑十块钱的钱票,给房东老太付钱,你们就这样把她挤下车,还把她的箱子踩碎了,把她弄这么难堪。她是我的朋友,好朋友,如果还想她有机会分到钱,你们至少要帮帮忙,趁着还没拉铃发车,有谁再给她个黑箱子。帮帮忙吧。’
“两秒钟之内,站台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朝身边的人大喊大叫,让他把手提箱给我,就好像这是个很好笑的玩笑一样。我呢,直说吧,犹豫不决地站在人行道上,因为我下不了决心,空手回卡萨姆太太那儿。”她停了下来。卡萨姆太太仍然相当默然地待在那儿。
“‘这帅哥的黑箱子不错,’车尾右侧靠窗的位置传来一个声音,‘他说要给那女士。’喊叫声开始从四面八方传来,‘快点儿啊,教授,快点儿。搭把手!’‘别那么小气嘛,帕西法。’‘你没看见那女士等着吗,卡拉伦斯?’‘赶紧的,费迪南,就决定是你啦。’这些只不过是甩给他的风凉话,但很显然,他拒绝这么干,紧紧抱住了自己的手提箱。当然,我也很尴尬,因为我不希望其他人被迫为我的损失埋单。然后,发生了一件事。他身边一个穿绿毛衣的男人显然不耐烦了,推了那年轻人的帽子一把,遮住了他的眼睛。趁着被偷袭的年轻人晃动身子、举起一只手拂开遮眼的帽子时,他身边叼着根香烟的年轻瘦子把箱子从他手中扯了出来,又从车尾的窗户放了下去。与此同时,麦克·马刚先生按了两遍铃,电车便长啸一声开走了。我最后看见,那个戴金边眼镜的小个子暴跳如雷,只不过十二个流氓哈哈大笑地紧紧围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林代尔·特伦特顿了顿,喘了口气:“嗯,事已至此,也只能捡了那个空的黑色手提箱了,我也这么办了。然后,我就沿着大街走了。那只空的手提箱上了锁,当天下午我回到家之后,就把它小心地放进了衣橱,然后就开始阅读当天的报纸了。我想,也许那个可怜的被众人欺负的小个子会打广告。我自己没钱登广告,因为支票兑来的钱基本都付给卡萨姆太太偿还欠下的房租了。那个箱子一直放在衣橱里,直到现在——至少直到今天早上,卡萨姆太太叫我归还借的那只箱子的时候。我就把它拿出来,掸了掸灰尘,在大厅借了把万能钥匙,打开了箱子,看看有没有主人的信息。”
她走到衣橱前,用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开了门,笨手笨脚地在一摞衣服下面摸索,却把衣服都扯到了地上。她取出了那只被完全掩埋在衣服下的黑色手提箱。
“打开之后,我发现,它差不多是空空如也,但并非空无一物。”说话间,她咔嗒一声打开了黄铜锁扣。在日式屏风后的克罗斯比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此时,他瞥见了四只长方形的包裹,从其中一个包裹撕裂的包装纸中可以窥见绿色的斑块。“这四个包裹都用衬衫口袋的帆布条捆着,我看见上面标着500、3000、6500和4700美元,其中一个能透过包裹的破损处看见钞票。”她将纤细的手指插进帆布袋口的背面,“我在这后面发现了这个绿色小纸袋,是用橡皮筋绑起来的。”她一边说,一边把橡皮筋解开,把包裹摊在床上,“我急着找您来,就是为了把这些全部转交给警方。就是这样,克兰威探长。”
伴随她这番神秘的话而来的,是一阵令人紧张的沉默。随后,贝利和克兰威都站了起来,簇拥到床边。
“是钻石,我没看错吧!”贝利蹦出这句话来。
“就是钻石,贝利。梅斯菲尔德爵士八重奏,是克罗斯比被指控私吞的那些。还有向北逃到圣保罗的那个威斯康星银行出纳带走的部分赃物。你敢信?”他吹了个口哨。
他们手把手传看着钻石,它们聚在一起,像是闪闪发光的瀑布。卡萨姆太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异的场面,唯有林代尔·特伦特的表情十分漠然。随后,克兰威对贝利说:
“很明显,那个小伙子的确有办法打开其中一些保险箱,可我搞不懂的是,他是怎样在星期二早上带着一只黑箱子在丹宁搭车前往芝加哥的,他明明在星期一半夜往北逃去圣保罗了,手上也是一只亮黄色的箱子啊?”
“长官,在丹宁搭车的事情没什么谜团。”贝利简短地回应道,“他一定是在威斯康星的摩门枢纽坐车折回,搭上了大北方线的老邮政车,这趟车可把许多骗子和暴徒带进了芝加哥。可他是在哪儿换手提箱的呢……唔!”
女孩开口道:“我认为你们说的那个人没有换箱子,先生们。如果你们检查一下包那些钻石的绿色纸的碎片……”她停了下来。
克兰威已经把纸展平,放在手中,然后,他就大笑起来:“是从两夸脱的瓶子上剥下来的包装纸。看这个:‘使维持墨牌瞬染剂,适用于棕色皮鞋和其他皮革制品。颜色:漆黑。批发型号。’”
他抬起头,看向林代尔·特伦特。“嗯,特伦特小姐,你可真神了啊,你解决了或许是过去半年里最大的盗窃案。我很抱歉,不管是银行的钱,还是圣保罗珠宝商的钻石,都没法给你报酬。”他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用钢笔迅速地写了几笔,随后,撕下那页交给她,“这是本案所有赃物的收据,每一件都列明了。等沃尔曼被抓获,我们就得带走这个上了保护色的手提箱当做证据。可怜的蠢货。非法潜逃,赃物还丢了,甚至不敢登寻物启事,以免进监狱,现在他给困在芝加哥了,只剩口袋里的钱了。那天早上,他跟特伦特小姐上了欧文公园的电车时,到手的鸭子就注定要飞了,等过了两个街区,车上就会挤满拿着10块钱车票的混混们,还有那个坏事的人。勤勤恳恳逃亡,一招满盘皆输啊。”
他拿起手提箱:“好啦,晚安,特伦特小姐。”显然,他迫不及待要回局里,搞个今天最大的法制新闻了。“我们希望你明天到局里去一趟。”他看看贝利,“记下那个目击的爱尔兰卡车司机的名字,搞清楚他在哪儿工作。好,很好。走吧。”随后,他们便告辞了。
克罗斯比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色苍白。他握住女孩的双手。“林代尔,”他低语着,“我走进你的生活的那一天就给你带来了不幸,可你一走进我的世界,这一天就变得幸运无比。”
“归根到底,你还得谢谢阿奇巴德·查莫斯呢,对不对,大卫?”她说,“因为他不顾一切,雇了力普克先生,让他编织了一张网,诱对方的主要证人进入陷阱,与此同时,你的宝石也被网罗回来了。”
“这件事里,多亏了你。”他开心地说。
“我洗清了你的罪名,对不对,大卫?”她带着些渴求地说道,像是一个想得到关爱的小孩子。
他点点头。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大卫,”她突然说道,“做了五年律师,你攒了多少钱?”
他好奇地低头看着她:“7000美元,林代尔。今天,我未来的机遇可能会吓你一跳。说到我攒的钱——呃,我还没有把阿奇巴德·查莫斯给我的10000美元支票算在内,那是充当船的折价的,我们原本的合同是那么约定的。我会撕掉那张支票,我这辈子从来都没卷进过这么复杂的职业道德纠纷。”
她坚决地摇摇头:“不,大卫,别这么做。是你顶着那么多不利情况还了他清白,你挣的这10000美元是干干净净的。”她将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大卫,你有没有估计到将来功成名就时会付出的代价——在刑事领域的成功?”
他大笑起来:“我不做幻想的,林代尔。未来的日子很长,我看得很清。面对成百上千实话实说的证人,我不得不把他们逼到歇斯底里的境地。而面对另外那些在证人席上偷奸耍滑作伪证的,我会让他们的律师歇斯底里。是的,要想飞向月球,就必须穿过泥沼。但我无所畏惧。困难想要陷住我,但我会先挣脱它。我想尽可能去挣钱,想让你开心——想补偿多年前在布罗斯维尔亏欠你的。”
她抬头看着他:“大卫,你还记得布罗斯维尔西边两英里的那座老西普尔农场吗?”
“老西普尔农场!”他欢快地应和道,“我当然记得。有一圈漂亮的英式树篱围着的。那儿还有方圆几英里唯一的风车呢!还有新式机器、漂亮的红色谷仓、有电灯照明的小屋。西普尔可是个摩登老头呢。”
“大卫,”她说,“大概三个月前,老西普尔去世了,他的农场要找人接手——机器、房子,所有东西都要卖,价格是17000美元。”她的脸上满是回忆,“大卫,你想不想回去?回到乡土,那儿有风啊、阳光啊——”
“风吹麦浪,一片金黄?”他满怀热情地说,“夏天晚上,就站在门口,”他继续道,“眼前所见,都属于我自己。我用脱壳的麦子给大伙儿做些甜点,就这样过活下去。”他说。
“大卫,高处不胜寒啊,对不对,成功的路总会有不光彩的地方。你赢了这次,打败了对手,但你没法一直赢下去,大卫。你想过回到布罗斯维尔,回到堪萨斯的麦田,你年少时那片金黄的麦田吗?”
“太多次想过了,”他激动道,“我都记不得多少次了。”他低头瞧着她不安的棕色眼眸,“亲爱的,你愿意回到西普尔农场——咱们的农场吗?回到英式树篱旁,回到风拂过的麦田吗?如果你愿意,愿意和我一块儿回去,那么我很乐意把刑辩律师的所有荣耀、风光和黑暗统统抛弃掉。”他伸出双手,“咱们一起回去,将来的生活里唯一的法律就是,你来做法官,你来做陪审员和检察官,决定咱们接下来的日子。你愿意吗?我知道,你愿意的。”
我们的法官、陪审员和检察官,投入了被告人的怀抱,做出了那唯一的回答。这便是奇异的终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