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传说《刘姓》罚恶赏善
此篇应为蒲松龄乡间流传的一个民间故事，是蒲松龄最关心的罚恶赏善，邻里友善的故事。
这个刘姓恶人被刻画得十分生动，在阴间地狱，面对判官和鬼隶都十分嚣张。
邑刘姓，虎而冠者也。
后去淄居沂，习气不除，乡人咸畏恶之。
淄川县有个姓刘的，真像个披着人衣的老虎。
后来这人从淄川迁到沂县，恶习没有改掉，乡里人都害怕他，厌恶他。
有田数亩，与苗某连陇。
苗勤，田畔多种桃。桃初实，子往攀摘；
刘怒驱之，指为己有。子啼而告诸父。
刘某对孩子不善，为了几棵桃子树。
父方骇怪，刘已诟骂在门，且言将讼。
苗笑慰之。怒不解，忿而去。
苗某有涵养，笑着安慰他，刘某怒气不消，忿怒而去。
时有同邑李翠石作典商于沂，
刘持状入城，适与之遇。
这时，刘某同县老乡李翠石在沂县开当铺。刘某拿着状纸进城，恰好和他相遇。
以同乡故相熟，问：“作何干？”刘以告。
李笑曰：“子声望众所共知；
我素识苗甚平善，何敢占骗。
将毋反言之也！”乃碎其词纸，曳入肆，将与调停。
说完就撕碎他的状纸，还敢撕了状纸？拉他进了铺，说以后给他俩调解，不要再争执下去。
刘恨恨不已，窃肆中笔，复造状，
藏怀中，期以必告。
未几，苗至，细陈所以，
因哀李为之解免，言：“我农人，
半世不见官长。但得罢讼，数株桃何敢执为己有。”
苗某老实人，怕见官，“只要不打官司，几棵桃树，谁还敢占为已有。”
李呼刘出，告以退让之意。
刘又指天画地，叱骂不休；
苗惟和色卑词，无敢少辨。
李翠石叫出刘某，把苗家退让的意思告诉了他。刘某又指天画地，大骂不休；姓苗的光说好话，一句也不敢辩驳。
既罢，逾四五日，见其村中人，
传刘已死，李为惊叹。
异日他适，见杖而来者，俨然刘也。
过了四五天，李翠石碰见刘某村里的人说他死了。李翠石听后很吃惊，叹息不止。后来李翠石外出，见迎面走来一个拄拐杖的人，很像刘某。走到跟前，果然是他。
见鬼了，悬念！
比至，殷殷问讯，且请顾临。
李逡巡问曰：
“日前忽闻凶讣，一何妄也？”
刘不答，但挽入村，
至其家，罗浆酒焉。
刘某热情向他问候，并请他到家里去作客。李翠石不敢靠近他，说道：“前几天听说你去世了，这是从哪里传来的谎言。”刘某不答话，一个劲地拉他进村，到家摆好酒菜后才说。
乃言：“前日之传，非妄也。
曩出门见二人来，捉见官府。
问何事，但言不知。
自思出入衙门数十年，
非怯见官长者，亦不为怖。
“以前的传言，一点也不假。前天我出门，见来了两个人，要捉我去官府。问什么事，二人只说不知道。我想，我出入衙门十几年，不怕见官长的人，也就跟着他俩去了。
从去，至公解，见南面者有怒容曰：
‘汝即某耶？罪恶贯盈，不自悛悔；
又以他人之物，占为己有。
‘你是刘某吗？罪恶满盈，自己不肯悔改；又把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
此等横暴，合置铛鼎！’一人稽簿曰：
‘此人有一善，合不死。’南面者阅簿，
其色稍霁。便云：‘暂送他去。’
数十人齐声呵逐。
余曰：‘因何事勾我来？
又因何事遣我去？还祈明示。’
吏持簿下，指一条示之。
刘某还不依不饶，说：‘因什么事把我捉来？又因什么事送我走？请求向我说明白。’
衙役拿着簿册走下来，指着上面的一条给我看。
上记：崇祯十三年，用钱三百，救一人夫妇完聚。
吏曰：‘非此，则今日命当绝，宜堕畜生道。’
骇极，乃从二人出。二人索贿。
怒告曰：‘不知刘某出入公门二十年，
专勒人财者，何得向老虎讨肉吃耶？’
他还愤怒地说：‘你们不知道我刘某出入衙门二十年，是专勒索别人的钱财，怎么竟敢向老虎要肉吃呢！’
二人乃不复言。送至村，
拱手曰：‘此役不曾啖得一掬水。’
二人既去，入门遂苏，时气绝已隔日矣。”
两人不敢再要，把我送到村口，向我拱手说道：‘这趟差事没得到你的一口水喝。’两人走后，我进门就苏醒过来了，这时我断气已经两天了。”
李闻而异之，因诘其善行颠末。
初，崇祯十三年，岁大凶，人相食。
刘时在淄，为主捕隶。
适见男女哭甚哀，问之。
答云：“夫妇聚裁年余，今岁荒，
不能两全，故悲耳。”
李翠石听后，感到这事很奇怪，就问他行的那件善事。原来，崇祯十三年，遇上了大灾荒，出现人吃人的情景。刘某那时在淄川县衙当捕隶。一天，遇见一男一女哭得很伤心，问他们为何这样？回答说：“俺俩结婚才一年多，今 年遇上灾荒，不能一块儿活下去，只好悲伤罢了。”
少时，油肆前复见之，似有所争。
近诘之。肆主马姓者便云：
“伊夫妇饿将死，
日向我讨麻酱以为活。
今又欲卖妇于我。
我家中已买十余口矣。此何要紧？
贱则售之，否则已耳。
如此可笑，生来缠人！”
过了不多时，在一个油店门前又遇上他俩，好像在和店主争什么。刘某走到跟前，问怎么回事。油店的店主姓马，说：“他俩饿得快要死去，每天靠讨吃我的麻酱才活下来。今 天又想把老婆卖给我，我家里已买下十多口，这事也好，只要价钱便宜，我就收下她，否则罢了。那有像你这样可笑的男子，没完没了地缠磨人！”
男子因言：“今粟如珠，自度非得三百数，
不足供逃亡之费。本欲两生，
若卖妻而不免于死，何取焉？
非敢言直，但求作阴隲行之耳。”
刘怜之，便问马出几何。
马言：“今日妇口，止直百许耳。”
刘请勿短其数，且愿助以半价之资。
那男子便道：“眼下小米贵得如同珍珠，若不要得三百文钱，就不够我逃命的路费。本想卖掉老婆能使我们都活下来，如果老婆卖掉后我还脱不了死，那又何必呢？我不敢讲价钱，只求你行个好，积个阴德罢了。”
刘某很可怜他俩，便问马店主能出多少钱。马店主说：“如今一个妇女最多值一百个大钱。”刘某请马店主不要少他要的三百文。他愿替出上一半。
马执不可。刘少负气，便谓男子：
“彼鄙琐不足道，我请如数相赠。
若能逃荒，又全夫妇，不更佳耶？”
遂发囊与之。夫妻泣拜而去。
刘述此事，李大加奖叹。
刘自此前行顿改，今七旬犹健。
马店主坚决不答应。刘某年轻气盛，便对那男子说：“这个人粗俗小气，不值得再和他争。我情愿送你三百文钱，你能逃荒，夫妻俩又能在一起，不是更好吗？”
于是解囊取出钱交给了他。夫妻俩哭着向刘某拜谢后才离去。刘某讲完这件事，李翠石对他大加赞叹。
去年，李诣周村，遇刘与人争，
众围劝不能解。李笑呼曰：
“汝又欲讼桃树耶？”刘芒然改容，呐呐敛手而退。
自此以后，刘某先前的那种恶习全改了。现在刘某已经七十多岁，身体还很健康。
去 年李翠石去周村，碰上刘某和人争吵，围着许多人劝他，他也不听。李翠石笑着对他说：“你又想告桃树状吗？”刘某一听马上停止了争吵，脸上也没了怒气，一句话没再说，径直而去。
异史氏曰：“李翠石兄弟，皆称素封。
然翠石又醇谨。喜为善，
未尝以富自豪，抑然诚笃君子也。
观其解纷劝善，其生平可知矣。
古云：‘为富不仁。’
吾不知翠石先仁而后富者耶？
抑先富而后仁者耶？”
李翠石兄弟都被称为寒素而富裕之家。但翠石却又醇厚谨慎，爱作好事，从不因为有钱而自豪，是一个善克制的诚实君子，只要看他劝人为善排难解纷的情形，他的生平就可知道了。古语说：“为富不仁。”
我不知道翠竹是先有仁德之心然后才富起来的呢？
还是先富了然后才产生仁德之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