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米高空(原创讽刺短篇故事)
外面下着暴雨,天空却是晴的。几道霹雳闪过,吓得老刘跑到窗前看,这一看不好,几乎吓破了胆。这间高层公寓的全景玻璃窗外是一片汪洋大海。
老刘往后退了几步,一边叹道:“还好我这里是几十层,现在还没有淹到,可怜了楼下的住户,此时怕是已经葬身海底了。”一边急道:“这玻璃能撑多久?!得想办法!”
他大叫着:“救人呐!”从住户门夺路而出,转眼却来到了一片平地的马路牙子上,周围还有小卖部和烧烤摊。
正纳闷间,老刘感觉到有人推了推他,他睁开眼,眼前是电影院的大荧幕,荧幕上正下着雨。
“怎么还在下雨?”老刘嘟囔着。
“这不是你写的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刘四下张望,周围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都在望着大屏幕,那些脸上仅反射出画面中的一点点闪动的光亮。只有斜前方两排外的一张面孔在回头望着老刘。
“那是谁呀?是他在说话?”老刘眯缝起眼睛来仔细分辨,黑暗中只看见那人头发花白,竖起的深色衣领像是中山装,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却也掩盖不了眼中狡黠的光。
“是赵老师啊,”老刘冲那人点点头,将目光收回到荧幕上。年轻的男演员穿着红色线衣,头发像蓬勃的茅草,多而乱,右手上夹着一支香烟,面对着桌上一摊稿纸苦思。
“要喝点什么?”一个女人走过来,大概是年轻演员所饰角色的妻子。男演员不回答,只叹口气,夹着香烟的手又开始揉自己的太阳穴。
镜头一转,又是大雨滂沱的外景,一群灰扑扑的人站在一个烂泥潭旁边,像一群营养不良的鸽子。镜头拉近到黑黑的泥潭中一块白得突兀的形状,是一具尸体。
老刘感到一阵反胃。
放映厅的灯亮了起来。
舞台上多出了几个座位,一名主持人开口道:“大家都知道,这部电影改编自我国知名作家刘芹先生的小说旧作。本次首映礼,我们也专门请来了刘芹先生观影,并与大家进行交流,下面有请刘先生上台!”
这时,观众席上的众多面孔都在回头看老刘了,老刘站了起来,向大家笑笑,挥挥手。他想在人群中寻找赵老师的面孔,却发现赵老师没有回头,只给他一个硬邦邦的后脑勺。
老刘没有多做反应,跟着礼仪人员走到了舞台上,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主持人问道:“能不能请您为广大观众介绍一下这部小说的创作背景呢?”
“是这样的,我那个时候呢,正在经历一个创作困境,难以突破,当时在杂志社的编辑赵老师呢,就鼓励我尝试写点不一样的东西,”老刘说着停顿了一下,手遮到眼睛上方,向远处眺望似的说:我刚才还看见赵老师恰好在场,不妨请他聊聊,在哪里呢?从这里看台下太黑了,看不清...”
主持人道:“那我们就把话筒交给观众,听听看他们有什么问题吧。”
话筒传了下去,黑漆漆的观众席上有一个声音传来:“凶手是谁?”
老刘与主持人相视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那人不做声了。
又有人提问:“您对这部电影的改编怎么看?”
我觉得非常震撼,老刘回答道:“这些年轻的电影创作者非常棒。我深深地被这种现实与梦境交织的手法所吸引,我想我们应该给年轻创作者更大的舞台。”
“凶手是谁?”那个声音又响起了。
老刘娓娓道:“凶手可以是任何人,换句话说,凶手在读者或者观众的心中。我鼓励读者自身也参与到故事的创作中,通过你们的解读来让这个故事完整,我相信,这也是文学的未来。”
“不知所云!”
“你自己都没想明白吧?!”
观众席上有几个声音说道。
老刘正色道:“我觉得我们的读者心态可以再开放一些,文艺作品不一定是要提供某种答案,比如韩国的《杀人回忆》这部电影,最终也没有指明凶手是谁,不影响它成为立意深远的名作!”
“原来是抄的《杀人回忆》!”观众席上开始叽叽喳喳。
老刘急了:“你去查一下我这小说什么时候发表的,比杀人回忆早几十年呢!我这个故事讲的是那个年代的一种‘集体无意识’...”
“你懂什么叫‘集体无意识’吗?!”
“抄都抄不明白,光抄了个壳!”
观众席上杂七杂八的声音越来越多。
“《杀人回忆》有完整清晰的逻辑线,你这故事根本狗屁不通嘛!”
“你们都没看懂,这是一种先锋的艺术手法...”老刘争辩道。
“什么艺术手法也没用,片子无聊说什么都白搭,你自己都看睡了,我们都听见你打鼾了!”
老刘的耳朵都涨红了:“你们...”
他左顾右盼,想看看两旁的电影主创团队会不会帮腔,却只看到几个冷冷的、事不关己的面孔。
这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老刘感到整个剧院在下陷。
“‘咚’……飞机遇到气流颠簸,请您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
老刘缓缓睁开眼,茫然无助地望向前方,飞机仍在剧烈晃动。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正在上海飞往巴黎的航班上,是要跟电影的主创团队去戛纳参加电影节。
老刘感觉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
隔壁座位隐隐有人说话。
“哎呦……”老刘呻吟道。
有人挪着脚步过来了:“刘老师您没事儿吧?再过俩小时就到了。”
老刘挣扎着坐直了一点:“没事没事,你快回去坐着,系好安全带。”一边说着,飞机却渐渐恢复了平稳。
那人说:“欸,这回好了,”说着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我们刚还跟电影节那边几位老师沟通了一下,这次有机会冲奖。”
“是吗,那太好了,”老刘忐忑不安地说。
那人没听见似地,自顾自地看向飞机的舷窗外说:“这是我们家哥哥的转型之作,一定没问题!”
老刘还想抬头问一句,那人已经走了。
老刘有些落寞地看向舷窗外面,一丝美丽的朝霞正在逐渐扩大,飞机在云层上平稳滑去,只有“嗡嗡”的引擎声提醒着乘客们,他们现在正在万米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