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罗伊：奥古斯塔的中年人

平复了一整天。当美巡赛官网已经将大师赛的新闻翻篇，换上下周传统高球赛的前瞻时，还是决定留下一点文字给小麦——或者应该叫中麦了吧。11年，或者14年，从卷毛小伙到沧桑大叔，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粉了你这么久，也没意识到你漫长的四大赛冠军荒也已经持续了这么久。毕竟在这十多年间，能够如此长时段地维持在巡回赛超一流水准的球员，你大概是唯一一人。当你一次次在美巡常规赛上夺冠的时候，没有人会质疑你的击球技术，却时常有人议论你摇摆不定的推杆和心态。这种议论在去年六月松林二号场那两个突如其来而又莫名其妙的短推不进之后达到顶峰。但你却在赛后采访中表示：我相信我还会回来的，在我职业生涯里一个重要的关键词就是“坚韧”（resilience）——或者也可以翻译成，触底反弹。 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似乎并非“坚韧”的代言人，相反，人们倒是更乐于提起它的反义词——“崩盘”。也许在11年奥古斯塔后九洞那场著名的心碎之后，“崩盘王子”就成为了你挥之不去的标签。更有好事者试图帮你分析心态脆弱的原因：从怪推杆到怪球童，从怪你没上过大学到怪你没离过婚……哪怕你在全部职业生涯里的逆袭经验其实比人们想象得更多：同年美国公开赛的八杆狂胜，16年联邦杯总决赛的球道射鹰，19年英国公开赛在家乡父老面前绝望地追赶晋级线；包括今年年初收复失地般地连续在圆石滩和锯齿草夺冠……当然还有数得上的从1、2、3乃至7杆之后追上来的时刻。以及，别忘了你美巡首冠时在惊恐山谷的周末打出惊人的66-62完成大逆转的起点，正是周五下午凭借一头迟来的老鹰而救起的一个73杆。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抚平奥古斯塔的心结。在那个没有视频直播的年代，彼时还是一名小学生的我，在体坛快讯里看到你在周六的夕阳下从17号洞果岭后方边缘推进小鸟，曾经天真地以为那件绿夹克手到擒来，转天一早却赶在上学收手机前刷到一条冰冷的简讯：舒瓦泽尔逆转夺冠，而在领先榜前两页甚至都看不见你的名字。 之后的事情我们都很熟悉了。2011-14这三年间，你迅速成长为世界第一、莱德杯领袖、国际级巨星，并迅速完成全满贯听牌。但在奥古斯塔，你却似乎从未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机会，而是眼睁睁地看着斯皮思、加西亚、DJ、瑞德、拉姆、舍夫勒等劲敌或老友一一披上绿夹克。18年与瑞德的领先组出发从一开始就带着三杆劣势，远不及两年前莱德杯上那场你来我往的对决激烈；而22年决赛轮的64杆与单独第二，也更像是争冠无望后的一个不痛不痒的安慰奖。伴随着你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和失利，我对四月第一个完整周日的态度也逐渐从翘首以待变成极力回避，再到平静木然。从“来年再战”到“七年之痒”再到“十年磨一剑”，这些无谓的计数一如18年五四操场上那些清冷早晨徒劳无功的团体操排练，最后也没能用上，以纪念某个新时代的到来。 然后就到了今年。有些东西还是一如既往：三推、下水、短铁miss果岭、一切一推失败……但有些东西确实与以往不同。最明显的，是你反弹回来的周期大大缩短了。不是上场崩溃，下场再战；而是上洞爆杆，下洞追分。于是，周四临近结束时的两个double之后是扎实的66-66；周日一出门的又一个double之后是一对两连鸟，进而是后九洞近乎悬疑片的拉抽屉表现。当又一轮跌跌撞撞的73杆带来的第73洞终于化作一个充满考验的3英尺推杆时，一切终于结束了。你自由落体般地倒跪在18洞果岭上，掩面而泣，周遭是陷入疯狂的观众，风度翩翩的大哥Rose，以及你在这里打了十多年上百轮球之后终于学会借用的那道斜坡。

这是太典型的中年人的胜利。并非摧枯拉朽风卷残云，一路小跑着提前接受全场欢呼，而是磕磕绊绊险象环生，最后只比别人提早一点点撞线。绝非统治性的表现，却书写了绝对王者般的主角剧本。修辞地讲，这是童话般的结局；精神分析地看，这是一位有弱点的英雄对弱点更多的普通人的疗愈和抚慰；但坦诚地说，一如爱奇艺解说在冠军推入洞后的感叹：“太难了。”当一切的起伏跌宕都浓缩在奥古斯塔周日的后九洞时，你我也唯有感慨一句：球如人生，人生实难。高尔夫是一项奇怪的运动，有时你想要保帕，却必须进取；想要抓鸟，却必须审慎，但更多时候你会在二者之间进退两难。于是有了13号洞球道中间lay up后的下水，以及15号洞树林背后的过水大左曲和错失老鹰推……听说你这回赛前找了心理医生读了相关书籍，收获大概是要接受一时的不完美。确实，golf is not perfect。 作为后老虎时代的新晋偶像，你的幸运与不幸或许都在于过早承受了高尔夫世界的全部期许，人人都希望你成为下一个perfect，当然也包括你自己。于是有了最初的焦虑与崩溃，以及随之而来的内耗和心结。你曾不止一次地说过，Tiger1997年的胜利是你的大师赛启蒙，它的光晕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成为了你的动力抑或负担，怕也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其实事到如今，特别是在PGA与LIV的分裂之后，有没有这个大师赛冠军或许都不会影响你在世界高坛的历史地位，但从小就喜欢穿蓝色系衣服的你，想必仍然暗暗认为世界上最好看的衣服是绿色的吧。 Welcome to the club！从几乎无法坚持的时刻，在曾经跌倒的地方爬起……2011年的65杆与80杆，平均下来就是2025年的73杆。虽然明天还有新的挑战，但至少今天请享受这短暂的放纵与释怀吧，谢谢你为自己，以及为许多和你一样正被生活与事业、理智与梦想前后夹击的朋友们带来的感动，这是后起的、中年的、战斗的快意与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