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线》编年史(15):工人之子
第一章:《火线》编年史(1):两本好
第二章:《火线》编年史(2):两个坏人
第六章:《火线》编年史(6):愤怒的石头
第七章:《火线》编年史(7):监听
第八章:《火线》编年史(8):配乐
第九章:《火线》编年史(9):首播
第十章:《火线》编年史(10):亲密爱人
第十一章:《火线》编年史(11):场外高人
第十二章(上):《火线》编年史(12):少年杀人(上)
第十二章(中): 《火线》编年史(12):少年杀人(中)
第十二章(下):《火线》编年史(12):少年杀人(下)
第十三章:《火线》编年史(13):蓝领阶级
第十四章:《火线》编年史(14):盗亦有道
第十五章
“你爸是谁?”
1975年5月12日,一艘名叫“马亚克斯号”的美国货船在进入暹罗湾水域时被柬埔寨军队拦截,随后押送至位于柬埔寨南部的通岛。时任美国总统福特与柬埔寨刚夺权不久的红色高棉政权交涉未果,决定派遣海军陆战队,采取武力手段解决。
然而由于情报不足,美军伤亡惨重,最终以死亡41人,受伤50余人,3架直升机被击落的代价救回了“马亚克斯号”。美国在东南亚的最后一场军事行动,只落得仓皇北顾。

(营救“马亚克斯号”)
柬埔寨扣押“马亚克斯号”的原因是怀疑中情局利用它来刺探情报,而美国方面当然极力否认,双方各执一词,既拿不出证据证明,也拿不出证据反对。
但不论孰真孰假,此事过后,“马亚克斯号”是不可能再从事任何间谍活动,只作为民用了。
一年多后的一个晴朗的夏日,“马亚克斯号”出现在了巴尔的摩港外的河面上。此时还是1976年,那座去年3月被撞塌的大桥尚未完工,而“马亚克斯号”上的血腥和硝烟味早已散尽,当初经历过劫难的船员也没几个留下来。
不过每当有新人登船,都会让他们讲讲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这座桥竣工于1977年,为了纪念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的词作者弗朗西斯·斯科特·基,这座桥便以他命名。美国人一般也不会叫这么长的名字,通常简称“基桥”)
这日,正好有个刚满18岁不久的年轻人上船,众人便又聚在甲板上,听老船员说着仅过去一年、但却仿佛已是很久之前的往事。
老船员正讲到兴头,新来的船员忽然“咦”了一声,向前方一指。一些胆小的人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纷纷扭头。定睛看时,只见一艘拖船迎面向“马亚克斯号”驶来,便都放下心来。
“马亚克斯号”此行本就是准备到还在建设的“基桥”附近,与一艘拖船会合,恐怕是对方等不及了,先行赶来。这种情况也算寻常,只是那年轻人初来乍到,才觉得奇怪。

(这座“基桥”也出现在《火线》第二季第四集开头)
等到那艘拖船和“马亚克斯号”遇上,两船并排之际,那年轻人往船上一看,不禁又“咦”了一声,随即朝拖船上用力地挥手。
原来他的父亲和一位同事正坐在驾驶室里,也笑容满面地朝他挥手。两人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和他道别。
两艘船虽然开得不快,但毕竟是相向而行,因此没过多久便又分开,终于渐行渐远。
就在父亲的身影彻底模糊之前,年轻人心中一动,因为他依稀看见,父亲的眼里竟隐隐流出了泪水。
这年轻人名叫拉斐尔·阿尔瓦雷斯,他的父亲曼努埃尔是贝克·怀特利(Baker-Whiteley)拖船公司的工程师。拉斐尔上“马亚克斯号”当水手,是因为他有个作家梦,想在生活中积累写作素材,于是便在高中毕业的暑假拜托父亲给他在船上谋了个二级水手的职位。

(曼努埃尔(图右))
拉斐尔正在船上踌躇满志,却见父亲哭了,他先是一楞,然后暗自忖道:唉,父亲真是老了。我这次出航又去不了多久,还没以前参加的夏令营长呢,有什么好哭的?果然啊,人老了就是容易伤感。
拉斐尔自幼好学懂事,和家人关系也很融洽,因此看到父亲流泪时才作此想。只是他毕竟只有18岁,虽然读书甚多,但对人情世故尚不了然。直到二十多年后他担任《火线》第二季的编剧时,或许才真正懂得当时父亲笑中带泪的深意。

(拉斐尔进入《火线》剧组较晚,不算是和大卫·西蒙草创的元老级人物,但他后来与西蒙合著了这部剧的官方指南《The Wire: Truth be Told》)
拉斐尔的海员生涯确实只持续了一个夏天,在船上,他通读了查尔斯·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并对小说的叙事结构产生了兴趣。等到九月份开学时,他来到马里兰洛约拉大学读书。才念了一个学期,巴尔的摩港口发生了件大事。
我们在上一章曾说过,集装箱技术的出现对整个运输行业都是个巨大的冲击,也给码头带来了全方位的改变。其中最直接的变化,就是码头工人的工作内容与工资待遇。为了争取自身权益,美国国际码头工人协会(International Longshoremen’s Association,简称ILA)发起了多次罢工。

(“ILA”也是“I Love America”(我爱美国)的简写,这是该协会创始人引以为傲的一点,而在《火线》里,ILA被换成了虚构的组织IBS,这是国际码头工人兄弟会(International Brotherhood of Stevedores)的简称)

(《火线》第二季第二集)
1977年10月,ILA又举行了一次罢工,位于巴尔的摩的分部也积极响应,强硬的工人们在这次罢工中宣布封锁新闻,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报道。
听闻此事的拉斐尔独自找到巴尔的摩工会的主席吉尔伯特,向他打探罢工的内幕。拉斐尔此时虽然还是学生,但已经在《巴尔的摩城市报》实习。

(《巴尔的摩城市报》创办于1977年5月,每周发行一次,其创立者是两名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学生。四十年后,该报于2017年倒闭)
一年多前,拉斐尔的父亲和一位同事在船上向他送行,这名同事正是吉尔伯特的亲戚。在吉尔伯特眼里,拉斐尔无论多大年纪、在干什么工作,都是他的晚辈,也都是工人阶级的一份子,因此将罢工的详情据实相告。
拉斐尔听完了吉尔伯特的讲述后,问他为什么他愿意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一直以来对他和蔼可亲的吉尔伯特像看傻子一样瞪了拉斐尔几秒,然后大声反问道:“你爸是谁?”这话的意思不言自明:如果不是因为你爸,谁会给你透露半个字。
凭着这份独家报道,拉斐尔从实习记者一跃成为《巴尔的摩城市报》的撰稿人,也开启了他的记者生涯。几年后,他进入《巴尔的摩太阳报》,和大卫·西蒙成了同事。1984年的圣诞节,两人还给凶案组的警察们写了首诗(见第一章)。

后来,西蒙为了离开报社写书、拍剧,而拉斐尔却一直在《太阳报》工作到2001年。这一差别显示出两人不同的个性,虽说良禽择木而栖,但在江河日下的大环境下,拉斐尔依旧坚守岗位。
他之所以离职,也是因为在2000年,《太阳报》再次被收购,社中实在无容身之处。
辞职后,拉斐尔加入了父亲所在的国际海员工会,打算回到船上工作。这时,西蒙联系到他,想让他担任《火线》的编剧。此前,拉斐尔在1997年写过一集《情理法的春天》,也对这个领域有所了解,再加上与西蒙认识多年,欣然答应。
在《火线》第一季,拉斐尔写了第七集的剧本,到了第二季时,他从单集的编剧,成了整个剧组的指导,这是因为他对码头了如指掌的缘故。
当然,拉斐尔在文学上的造诣也绝对不低,他数十年来手不释卷、笔耕不辍,还是第一个把《火线》比作“俄罗斯大部头小说”的人,后来的很多影评人都沿用了这个评价。

(拉斐尔和他自己写的书)
对西蒙而言,拉斐尔是《火线》第二季的最佳人选,而对拉斐尔来说,这绝不仅仅意味着一份还算不错的新工作。此时他已年逾不惑,在成长过程中亲眼目睹了码头业缓慢而稳定的衰亡。1984年,他父亲曼努埃尔所在的拖船公司被另一家公司收购,曼努埃尔被非法解雇。
拉斐尔也终于明白,当年父亲之所以哭,既是欣慰于儿子长大了,可以独自出海,也是担心儿子会走上自己的老路,因为他知道,这个看似牢固的行业终有一天会大厦崩塌。
因此,拉斐尔决定把自己对码头的回忆、思考与爱,凝聚在《火线》第二季的12集里。比如上一章说到的木铲卸货,就是他提出的点子。

实际上,这间第二季里常出现的酒吧,本就是拉斐尔夹带的“私货”:十多年前,他和朋友成立了一个名叫“故事公司”(Story Comapny)的文学小组,拉斐尔也第一次举办了诗歌与短篇小说朗读会。
这个活动在一家以纪念猫王为主题的酒吧“邦妮小姐”(Miss Bonnie’s)里进行。
(“故事公司”的广告,最下方署名即为拉斐尔和朋友)
邦妮女士为人热情风趣,在朗读会上请了两个朋友表演小提琴和吉他二重奏。后来,文学小组去酒吧次数多了,她便给拉斐尔等人起了个外号“家禽”,这是个巧妙的双关,既指他们到酒吧好像回家一样,“家禽”的英语“poultry”和诗歌的英语“poetry”念起来也很相似。
1993年,邦妮女士去世,时年62岁,酒吧也因此歇业。尽管她的儿子后来又开了一间可供文人墨客聚会的餐厅,还真的养了家禽——一只矮脚公鸡,但拉斐尔仍会时常想起在“邦妮小姐”度过的时光。
于是在他笔下,《火线》第二季里酒吧的主人也是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她叫德洛丽丝(Dolores),这是拉斐尔姑妈的名字。

(邦妮女士的肖像,《火线》第二季在选择演员上,尽可能地还原了她圆脸、卷曲的金色短发的特征)

(《火线》第二季第二集)
“Dolores”源于西班牙语,本来的意思是“悲伤的玛丽”——这是个典型的来自《圣经》的词语,而拉斐尔的家庭既是典型的工人阶级,也是典型的教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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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药铺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5-04-16 22:4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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